“不同觀點可以有,但也可以保持行動的統一。”羅貝爾說,“這就是國民陣線的意思。”


    “他們視你為危險分子。”納迪娜說,“他們說你鼓吹極惡政治,說你想破壞重新建設大業。”


    “聽著,”羅貝爾說道,“摻和不摻和政治,是你的自由,可你別扮演鸚鵡學舌的角色。若你用的是自己的腦子,那你就會明白真正可能引起災難的,是他們的政治。”


    “他們不能不這樣行動。”納迪娜說,“要是他們試圖奪取政權,那美國馬上就會幹涉。”


    “他們有必要爭取時間,這我同意。可是,他們也可以採取別的方式。”羅貝爾聳聳肩說道:“我完全承認他們處的位置很難,他們或多或少是兩頭受夾。自從工人國際法國支部垮台以後,他們不得不扮演各種角色,一會兒當左派,一會兒又當左派的右派。可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應該希望另一個左派黨的存在呀!”


    “怎麽!他們就是不希望。”納迪娜說道。


    她猛地站了起來,為自己產生了一點兒小小的影響感到滿意,可並不樂意捲入她顯然占不了上風的爭論中去。“我去逛逛。”她說。


    我們也起了身,沿著河畔徒步迴到家裏。


    “我馬上給拉福利打電話。”羅貝爾對我說:“唉,手挽著手團結一致是多麽有必要啊!他們明明知道這一點!可他們卻怎麽都不容忍在他們之外還存在另一個左派黨。社會黨已經算不了什麽,這個國民陣線,他們倒是樂意要的。但是,出現一個新的運動,看去很有起色,那就大逆不道了……”


    他繼續氣憤地講著,我一邊聽一邊想:“我不願離開他。”昔日,我離開他時並不感到痛苦,因為我們活在世間,彼此永遠相愛。可是,我現在知道我們倆隻有一個生命,且它已經受到嚴重的損傷,前途充滿威脅。羅貝爾並非攻不破、擊不倒。相反,突然間,他在我看來甚至是脆弱的。他一直指望共產黨人懷著誠意,可他大錯特錯了。麵臨他們的敵意,提出了嚴重的問題。“得了,這條死胡同到了。”我心裏在想。可他既不能放棄自己的綱領,也不能堅持反對共產黨人,任何兩全的辦法都不存在。也許事情會順利解決的,條件是共產黨人拿定主意,容許舉行集會。羅貝爾的命運並非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捏在他們的掌心。想到這些,我感到心悸。他們一個字就可摧毀羅貝爾苦心經營起來的美好的平衡。不,這不是我離他而去的時候。一走進工作室,我就以諷刺的聲音說道:


    “瞧瞧我收到了什麽東西!”


    我把羅米歐的信遞給了他,他遂變了一副麵孔,我從中辨出了歡樂,這本該是我的歡樂。“可這是美事!你為什麽對我一聲不吭?”


    “我不願一走就是三個月。”我說。


    “為什麽?”他驚詫地看了看我說,“這可是一次美妙的旅行啊!”


    我喃喃地道:“我這裏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


    “你到底怎麽了?從現在到元月份,你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妥當。納迪娜已經長得夠大了,用不著你照管,我也一樣。”他微笑著添了一句。


    “美洲太遙遠了。”我說。


    “我簡直認不出你來了!”他一副挑剔的神態細細打量了我一番,說道,“你走動走動,這對你大有好處。”


    “我們今年夏天騎自行車去轉轉。”


    “要想欣賞異國風光,騎自行車可走不了多遠!”羅貝爾說,他淡然一笑:“我可問心無愧!若是別人通知你旅行計劃泡湯了,你準會蹦起來。”


    “有可能。”


    他說得有理,我對這次旅行看得已經很重。正因為如此,這又成為一塊心病擾得我心緒不寧。所有那些往事、所有那些欲望,一一甦醒過來,這多麽令人不安!為什麽有人要來擾亂我這行屍走肉般的規規矩矩的平安日子?這天晚上,羅貝爾和亨利對拉福利大為惱火,他倆相互鼓勵,要堅決挺住,如果革命解放聯合會成為一股真正的力量,那共產黨人也得被迫買它的帳,到那時,就可能重新獲得統一。我靜靜地聽著,對他們所講的一切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可是,在我的腦瓜子裏卻充斥著一個個亂七八糟的愚人形象。第二天情況沒有好轉,我兀自坐在辦公桌前,整整呆了一個時辰,向自己發問:“我接受?還是不接受?”最終,我站起身來,拿起電話,沒有必要裝著工作的樣子。我曾答應波爾,這幾天去看看她,現在去正好。不用說,她準獨自一人等在家中。我離開家門,向她家走去。我很愛波爾,可同時,她又使我有點害怕。每日清晨,我經常感覺到身上籠罩著令人窒息的陰影,一個災難正在漸漸甦醒,而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她。我一睜眼,她也緊接著打開雙眼,然而在她的心底,卻漆黑一團。我暗自思忖:“若處在她的位置,我可容忍不了這種生活。”我完全明白,相比之下她處這種位置比我處著要容易一些。波爾可以一連幾個小時、甚至幾天閉門不出,看不到任何人而不感到煩悶,她甚至成功地向自己否定了亨利已經再也不愛她這一事實。可是總有一天將真相大白,到時該會發生什麽不測?能給她出什麽主意?去唱歌?可這不足以給她以慰藉。


    我漸漸靠近了她的家門,心裏也愈縮愈緊。居住在這群命運不濟之人的小區裏,對她來說倒挺合適。我不知他們在被德占領期間都躲到了什麽地方。如今春天到了,他們的破衣爛裳,甚至甲狀腺腫和槍傷刀痕又都一一出現了。有三個人背靠街心公園的柵欄而坐,旁邊是一塊大理石板,石板上裝飾著一束已經凋謝的花,其中一男一女正在搶奪一隻黑漆布袋,他們臉色通紅,是因為喝酒和憤怒的緣故,他們倆猛烈地向對方吐著髒話,但四隻緊抓著布袋不放的抽搐的手卻幾乎擰著不動。而另一個人在旁開心地觀戰。我鑽進了一條小街,油漆斑駁的木門守著一座座廢物庫,每日清晨,撿破爛的都把廢紙和廢銅爛鐵往這邊送,幾扇玻璃門微微露出一條小縫兒,候診室裏坐著一些婦女,膝蓋上蹲著小狗。我曾從一些小冊子上看到在這些動物診所裏,人們醫治或者毫無痛苦地殺死“鳥和小動物”。我在一張廣告紙前停下了腳步,房間備有家具出租。我按響了門鈴。樓梯口總是放著一隻巨大的垃圾桶,隻要一抬步登樓,便有那麽一隻黑狗沒命地狂吠起來。波爾富有導演的情趣,每當她向新來造訪的客人打開這間簡易寓所的房門時總會輕而易舉地獲得戲劇性的效果。我也不例外,每次總對她那出人意外的光彩感到驚訝,我也為她那非同一般的服飾感到驚異。她生來討厭千篇一律,性喜美妙多變,因此任何時候都顯得經過一番悉心打扮。她給我開了門,隻見她身著一條寬鬆的塔夫綢內裙,淡紫的色澤閃爍變幻,腳穿一雙大高跟鋸齒狀鞋,鞋帶纏在腿上。她擁有各式各樣的鞋子,說不定哪位視鞋如命的收藏家也相形見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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