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流出的眼淚沖走一樣,他隻能被當作異端。不設防的城市往往招致最猛烈的攻擊,這


    是一種他怎麽也參不透的邏輯。進入30年代以後,徐誌摩開始感到,盡管詩歌弱小的翅


    膀在那裏撲騰,還是沒有力量帶整份的累贅往天外飛。「太醜惡了,我們火熱的胸膛裏


    有愛不能愛;太下流了,我們有敬仰之心不能敬仰;太黑暗了,我們要希望也無從希望。


    太陽給天狗吃去,我們隻能在天邊的黑暗中沉默著,永遠的沉默著!這仿佛是經過一次


    強烈的地震的悲慘,思想、感情、人格,全給震成了無可收拾的碎片,再也不成係統,


    再也不得連貫,再也沒有發現。」當每個聰明的成年人都對皇帝的新衣讚不絕口的時候,


    那個喊出「什麽也沒有看見」的孩子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在這一點上,徐誌摩很像


    安徒生——既深味人世的苦楚,又保持不老的童心。然而,長不大的彼得?潘畢竟隻是


    一個遙遠的神話,徐誌摩則是一棵無法與土地告別的樹。追求了一輩子的美,突然發現


    麵前傲然開放的是一朵惡之花。我們無法揣度他當年的心態,而好友梁遇春的迴憶錄中,


    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徐誌摩拿著一枝紙菸向一位朋友借火時說一名話:「kissing the


    fire」。人世間的經驗好比是一團火,許多人都敬鬼神而遠之,隔江觀火,拿出冷酷的


    心境會估量一切,不敢投身到轟轟烈烈的火焰裏去,因此這個暗淡的生活,簡直沒有一


    點光輝。「隻有徐誌摩肯親自吻這團生龍活虎的烈火,火光一照,化腐朽為神奇,遍地


    開滿了春花,難怪他天天驚異著,難怪他的眼睛跟希臘雕像的眼睛相似,希臘人的生活


    就像他這樣吻著人生的火,歌唱人生的傳奇。」還是梁遇春看得真切透徹,徐誌摩的血


    液裏,真有希臘人天真好奇的因子呢。


    「飛」是徐誌摩理想的象徵。在詩歌《雲遊》中,他寫道:「脫離了這世界,飄渺


    的/不知到了哪兒,仿佛有/一朵蓮花似的雲擁著我/擁著我到極遠的地方去/唉,我


    真不希望再迴來/人說解脫,或許那就是罷!」


    於是,他真的不迴來了,真的解脫了。這是一個他早已洞悉的宿命。我不得不相信


    宿命的存在。否則,這個沼澤地一樣的世界l,怎麽會有徐誌摩這樣一個不濕鞋襪的人


    來走一遭呢?


    海子:詩是生命的倒刺


    遠在幼年,悲哀這倒刺就已紮入我心裏。它紮在那一天,我便冷嘲熱諷一天——這


    刺兒一經撥出,我也就一命嗚唿了。


    ——齊克果


    1989年3月36日,當外麵的世界還很熱鬧時,一個相貌平凡的青年捧著厚厚的《聖


    經》躺在山海關冰冷的鐵軌上。火車唿嘯而來,作為物理意義上的生命在那一瞬間被碾


    得粉碎,濺起的鮮血,是抒寫在北中國大地上最後一行最崇高的詩句。這位叫海子的天


    才詩人,留給我們的卻不僅僅是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海子,原名查海生,1964年生於安徽省高河鎮查灣,一個地地道道、完完全全的農


    家孩子。1977年,15歲的海子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在寧靜的湖光塔影之間,他


    開始寫詩,開始用詩來解答哈姆萊特那個古老而艱巨的命題:「活著,還是死去,這是


    一個問題。」在他的筆下,中國當代文學中第一次有了純粹的詩歌。天才往往是以一種


    隱秘的方式誕生的。海子在粗糙的稿子上塗滿潦草的詩句,在雞毛滿地飛的90年代,當


    我們像拾起稻子一樣拾起這些詩句的時候,我們將淚流滿麵地體驗到「不是我們不明白,


    這世界變化太快」,唯一不變的隻是海子和海子的詩。像我這樣一個悲觀的人,完全有


    理由下這樣的斷言:海子是20世紀中國最後一位詩人。


    如同梵穀在畫布上發現向日葵與生命的深沉聯繫一樣,海子在詩歌中找到了麥子與


    生命的神秘聯繫。這位自稱「鄉村知識分子」的詩人,把南方那片黝黑的土地置換成一


    個檢力無窮的烏托邦。當代中國少有這樣美麗的詩句,美麗得讓人傷心的詩句:「泉水


    白白流淌/花朵為誰開放/是這樣美麗負傷的麥子/吐著芳香/站在山崗上。」他的每


    一行抒情詩都具有金剛石的質地,光芒閃爍卻又無比堅硬,世界上沒有比海子的詩歌更


    堅硬的東西了。至剛的東西本來就蘊含了些許悲劇性在其中。海子便試圖尋找點溫柔的


    氣息。我羨慕他有個純潔的妹妹:「蘆花叢中/村莊是一隻白色的船/我的妹妹叫蘆花


    /我的妹妹很美麗。」我更羨慕他有個成熟的姐姐:「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


    罩/姐姐,我今夜隻有戈壁/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隻想你。」實際上,海子比我


    們還要一無所得。沒有「妹妹」也沒有「姐姐」的海子為我們創造出涼入骨髓的溫馨,


    這正是流星般的80年代令我尊重和嚮往的原因之一。我無法想像海子這樣的人活到90年


    代將是怎樣的結局。至少,80年代,夢還是夢,美麗的還美麗著。海子在80年代最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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