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4年夏天,他本擬召集全國各省將軍來京,舉行一次大規模的軍事會議,討論劃分軍區和廢省改道兩個問題。當時有人建議袁不要倉促進行,以免各省軍政首長離心離德;加以中日甫簽廿一條約,此時此刻召開大規模軍事會議,很容易召致日人疑心和誤會。袁深以為是,乃改變方式,輪流電召各省將軍入京述職,專就帝製問題向他們試探。


    4年7月起,應召來京的,先後有山東將軍靳雲鵬、江西將軍李純、山西將軍閻錫山、奉天將軍張錫鑾、湖北將軍段芝貴和駐防奉天的廿七師師長張作霖、駐防湖北的第二師師長王占元等。這些顯赫人物中,隻有段芝貴是唯一參與帝製機密的。


    袁接見這些封疆大吏時,總是先問這麽一句:“咱們辦共和辦得怎樣?”共和而加“辦”字,實在是一人絕妙的好形容辭,因為辦得不好,當然可以不辦,何況“辦”字便寓有試辦的意思。這些諸侯們都知道袁的意思,所以答覆的話都是千篇一律:“共和不容易辦得好,還望大總統多負責任,以救國家。”


    奉天將軍張錫鑾是袁的老把兄,此時已經70多歲了,在袁眼中,這位老將黃忠已無餘勇可賈,耳既不聰,目又不明,而所說的話,更不中聽,他認為外交告緊,邊防空虛,對政治問題應該多加考慮,以免引起強鄰幹涉。袁聽了很不高興,因而有意要把他打入冷宮。


    廿七師師長張作霖的地位自不能和各省將軍比,但他是奉天的實力派,所以破格召見他。他於4年7月25日入京,由軍警執法處長雷震春陪同入覲,袁在居仁堂召見他。這位初見世麵的師長,頗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飄飄然,左顧右盼,對於清宮中一件古瓷,一幅名畫,無不嘖嘖稱讚。他依例向袁行跪拜大禮,恰巧袁這時從口袋中掏出表來看時間,張正好叩頭完畢站起來,便目不轉睛地望著這隻掛表,袁微微一笑,順手把表送給他:“你拿去作個紀念吧!”他接了過來連聲說謝謝!


    袁和顏悅色地問他和雷震春的關係,他直率地迴答說:“稟大總統,雷處長是作霖的老總統。”雷趕忙接著說:“那時東三省左翼總統是張勳;右翼總統是震春。”一邊迴轉頭來輕聲卻帶有訓斥的口氣對張說:“現在的總統不是從前的總統,現在的總統和皇帝一樣,你懂嗎?”張連聲說是,袁又大笑不已。


    初出茅廬的張師長,深深覺得這位老總統真是一團和氣,又親切又大方;可是更令他驚異的,是當他由居仁堂迴到旅邸時,他所看見的那些古瓷名畫都已經由專人送來。


    來人說:“大總統知道張師長喜歡這些,特趕著送來給張師長。”這一來可把張感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袁的這套手法,的確真能籠絡四方豪傑。


    自從國民黨討袁失敗後,北洋軍便控製了全中國的大部分地方,隻有兩廣和四川,雲南、貴州在北洋勢力以外,不過廣東的龍濟光雖非北洋係,但和袁卻相處很密切,袁對龍也最好。因此有問題的省份隻是川滇黔三省,這是北洋係的缺口地區。


    帝製運動將起時,袁認為必須先收服四川,再以四川控製雲南和貴州。他在身邊東選西挑,終於找到一位“英物”就是名義上是參謀次長,而實際負責參謀總長的陳宦。


    陳和國民黨及任何南方軍事派係都有淵源,尤其有利的條件是他曾主持過清時四川和雲南的軍事教育,民國後川滇兩省的軍政大員多半是他的門生故吏。他任參謀次長,總長是黎元洪,隻掛名而不到部辦公,所以他對參謀部的處理,完全符合袁世凱的需要。袁的智囊團中,對全國軍事採取分工研究,指定一人負責一組,陳便是負責西南組,凡與川滇黔三省有關的軍事問題,都由陳負責研究,並提出意見和辦法以供袁採納。


    民國4年2月20日,袁下令派陳宦會辦四川軍務,並在北洋軍中抽調李炳之、伍禎祥和馮玉祥三個混成旅隨陳入川。


    這就是袁所計劃填補北洋軍在西南缺口的一個重大措施。


    陳宦奉命後籌劃起程,動身前謁袁請示機宜,袁摒退了左右,然後用很親密的口吻對陳說:“你是很聰明的人,應該怎樣做法你都知道,用不著我多說了;隻是有一點我想讓你了解,四川是天府之土,明朝藩王的殿址仍然存在,你去了之後,可以好好把它修建一下,也許將來我叫芝台(袁克定的號)到四川來。你去找芝台談談,你們從今後要當作弟兄看待,也許將來我會付你更重大的責任。”


    陳宦退出後,即到a字走廊去看袁克定。袁克定這位太子爺,他的眼睛是生在額角上的,連段祺瑞、馮國璋都沒有放在眼中,自然更看不上一個軍務會辦的陳宦了。陳心裏甚納悶,也和段、馮一樣,深感這位少爺難於伏侍,正在十分掃興地要退出去,忽然袁世凱的一個侍從飛跑過來,對著袁克定說:“大總統叫小的來傳話,請大爺和陳大人換帖拜把子。”袁克定也夠機警,聽了這個傳話,立刻變了態度,對陳宦說:“二哥,在我這邊用飯吧。”原來陳宦字二庵,又排和第一,故克定叫他二哥,他們開始促膝密談,袁克定親切地問起陳的兄弟行以及家庭情形。


    陳宦是什麽出身呢?當袁克定向他問起家世,他曾嘆了口氣說:“甭提了!”因為提起來,真是很悽慘。這個故事說來話長:


    光緒中葉,湖北安陸縣有兄弟兩人,一耕一讀,父親早亡,留下無衣無食的老母,日日以淚洗麵。這兄弟二人中,老大不好讀書,老二卻一天到晚讀書,老大看老二除了讀書一樣不會,認為是個不會治生計的書呆子,很瞧不起他。有一次氣他隻知道念書,於是用鐵條重重的打在他的頭上,老二被打,昏了過去,可是他並不因此而憎恨哥哥,仍以笑臉相向,仍然是隻會吃飯,埋頭讀書。這個好學不倦的人就是後來稱為湖北三傑之一的陳二庵。


    陳宦童年時代是一段苦學記,後來他在武昌進過自強學堂,在北京住過南學,中過拔貢,入過武備學堂,不過卻仍是一個流蕩無依的窮書生。庚子那年,有兵士解餉往保定,當時兵荒馬亂,交通梗阻,送餉的兵士們惶惶然莫知所從,陳宦卻自告奮勇伴送他們曆經萬險解餉銀到目的地,然後掉頭而去。


    陳宦離開家鄉時,是因為實在受不了老大的閑氣,因此告別時曾在老大麵前誇口,說不會再迴家鄉吃哥哥的受氣飯;然而他卻僕僕風塵,故我依然,好像窮苦和他分不了家。他有一個叔祖陳學芬,曾做過學部尚書,可是卻是遠親,以此關係,河南的林學政曾請他代閱試卷,月薪十六兩,十六兩本已很可憐,然而這份差事卻又不是一份長差事,考試完畢就沒有卷子好閱了,隻好捲鋪蓋走路。茫茫大地,他頗有無處容身之感,於是偷偷迴家鄉探母,卻又不敢在家中過液。跑到附近廟中安身。


    人的際遇真難逆料,陳宦在是困苦的時候,忽然幸運落到了頭上。光緒三十年,四川總督錫良要物色新人才,河南林學政向錫良推薦陳宦,錫良乃匯了八百兩紋銀請陳束裝入川,陳宦天外飛來好運,他乃把七百兩紋銀留給母親和哥哥,自己帶了一百兩做路費,搭臭魚船溯江而上,披星戴月趕來成都,抵達後住了一間小棧房,即往總督衙門掛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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