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今天,蔡天新那種說做就做的性格也要被一些人認為是天真的,頭腦發熱的。不過,它反映出了蔡天新身上某種異常熱烈的氣質,日後這些氣質將會更加充分地表現出來。它們將會是非常顯眼的,而且與陳景潤、楊樂他們截然不同。


    蔡天新成了一名少年大學生,他從家鄉黃岩出發,走上了北上求學之路。這一年,他第一次看見了火車。他學的是控製論專業,這與他日後的研究方向——數論風馬牛不相及。雖然這時候他已確立了要成為一位數學家的理想,但是他並不努力。少年人的習性使他的學習、生活變得散漫無序,上課思想經常開小差,課外瘋玩足球。他是那樣的小,以致迴家的時候連火車都擠不上。於是他就立在站台上哭泣。列車員查看了他的學生證,打電話到山東大學數學係,指責他們怎麽可以讓一位十五歲的男孩獨自乘火車迴家。列車員在電話中沒提男孩的名字,數學係領導通過查找,懷疑是蔡天新。下學期開學的時候,老師向蔡天新問起這件事,但是蔡天新否認了。


    他還參加了學校的冬泳隊。假日裏四處遊玩。也許是與班裏同學年齡相差太大的原因,大部分時間他都踽踽獨行,眼睛裏充滿著青春期的憂鬱。他的頭發有三分之一變白了。到大學畢業,他連班裏誰與誰戀愛都不知道。


    他的少年天才很快就被發現了。大學二年級,他被數學家潘承洞院士的助手看中,加入了從全係挑選出來的20名學生組成的小班,由潘承洞開小灶學習數論。20名學生不斷篩選,一年以後隻剩下了四名,不久又隻剩下了兩名,經過考試,這兩名學生成了潘承洞的碩士研究生,蔡天新就是其中之一。1984年,蔡天新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完成了碩士畢業論文《一類數論的均值估計》,發表在《科學通報》上,它將當代數學大師pall erdos的工作作了實質性的改進和拓展,被收入美國數學會的《當代數學》叢書第77卷。1987年,蔡天新在潘承洞院士的指導下獲得博士學位。那年他才二十四歲。


    畢業了,蔡天新返迴了家鄉浙江,在杭州大學數學係擔任一名年輕教師。這時候的蔡天新黑黑壯壯,滿臉絡腮鬍子,但是他依然是柔弱的。對於這個社會,他仍然知之甚少。雖然在十五歲上大學那年,他開始狂熱地喜歡上了旅遊,幾乎在所有的假期裏他都要出門遠行。大學畢業時,他的足跡已遍布中國22個省,單單北京就去了七次。但這種旅遊充滿著少年人的浪漫情調,更多的是出於他的內心的衝動和對自然的熱愛。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種旅行是偏執而虛幻的。隻有當他迴到杭州並且成為一名必須自己謀生的教師時,他才開始意識到很多東西都發生了變化。他得謀生,得設法讓自己的處境變得更好一些,得麵臨愛情,而愛情的連鎖反應是婚姻,最棘手的是如何對付周圍的人群。這一切都是新問題,大學時代隨心所欲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但是蔡天新博士顯然沒有很好地意識到這一點,他照樣一意孤行,想說什麽就說出來,依然保持著良好的自我感覺。這勢必會惹出麻煩,被人議論。這給他帶來苦惱。


    數學研究在繼續,在學校分配給他的那間14平方米的陰暗小屋裏,他認真研究著整數特別是自然數的性質,他相繼完成了《數的幾何》《指數和估計》《相鄰素數差》《多項式表素數》《任意數域上理想集中的加性函數》等重要論文,它們發表在國內外一些重要刊物上。他的工作保持著世界上的一流水平,被前數學學會王元院士譽為“很有實力的年輕的數論學家”。他開始主持國家自然科學、國家教委留學歸國人員和浙江省自然科學等多項基金。


    如果就這樣一直發展下去,蔡天新博士將會成為一位很純粹的數學家,陳景潤、張廣厚以及他的導師潘承洞將是他的楷模。但是蔡天新不是這樣。他靈魂中的熱烈部分在環境的刺激下又燃燒起來了,而數學需要冷靜與理智,他的情感需求比常人更加強烈。


    他開始迷戀上了跳舞,這可能是對學生時代生活的補償。雖然他的舞姿不算優美,但他的許多即興舞蹈,諸如四步舞、拉手舞等倒是令人耳目一新,這也體現了他個性中熱衷於創造的一麵。他酷愛古典音樂,並因音符的觸動而熱愛上了現代詩——也許詩歌比數學更貼近他的個性,換種說法,他身上具有更多的詩人氣質。他開始發瘋般作詩,在詩中赤裸裸地表達他的青春的衝動。他的少年白頭重新變黑,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相繼出版了詩集《夢幻的彼岸》《夢想活在世上》。


    1993年,蔡天新博士作為一名交換學者訪問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訪問期間,他被聘為該校第一位亞裔客席教授,用英語講授兩門數學課程,師生們對蔡天新博士表現出了相當的尊敬和歡迎。學期結束後,大家盡情挽留他,並替他辦好了延長簽證的手續,但是他還是於1994年秋天如期迴到了中國。在美國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他利用假期遊曆了美國各地,並詩興大發,完成了一本《美國,天上飛機在飛》的詩歌小冊子。以後他相繼遊曆了西班牙、摩納哥、法國等十個國家。


    蔡天新博士每次都能義無反顧地迴到中國,在這裏,我們不能妄加猜測他的動機。我們大致隻能捕捉到他思想的一些蛛絲馬跡。和老一輩歸國科學家,比如錢學森、華羅庚、童第周等人不一樣,蔡天新在國外的真正角色往往是一名旅行者和訪問者,而不是居住者或求學者。他在國外漂浮時,根一直留在國內。迴到國內是他精神的需要。他迴到了這塊土地,就像他那快樂而孤獨的旅行一樣,是他詩人氣質的集中體現。更何況,詩歌也有它自己的鄉音,詩歌散發著它的出生地的泥土的芳香。對於蔡天新來說,寓居國外得冒著中斷寫詩的危險,這簡直要命。


    下麵這件頗具意味的事情發生在去年7月,蔡天新代表中國到西班牙出席第19屆歐洲數論會議。會議結束後,蔡天新開始遊曆歐洲。他想前往義大利,但是義大利邊界對中國人仍然關閉。於是,蔡天新就躲過警察,偷偷地溜上了從蒙特卡洛去義大利的火車,在義大利北部小城文蒂米利亞待了好一會兒,然後返迴蒙特卡洛吃早餐。這次短暫的義大利之行可稱得上一次小小的曆險,並帶有孩童遊戲的味道。這種事情隻有詩人與流浪漢才做得出。


    現在的蔡天新博士是一位年輕教授,居住在杭大西溪河南的寓所裏。通常,他都坐在他的書房裏,書房很小,書架上堆滿了書籍,左邊的一半關於數學,右邊的一半關於詩歌,中間放著一隻地球儀。有時候你看蔡天新那張黑黑的臉會產生這樣的錯覺,仿佛他的左臉寫滿了阿拉伯數字,右臉寫滿了漢字。難以想像這兩種極端形式的符號能融進他的腦子裏,你甚至可以想像漢字與阿拉伯數字在他腦中搏鬥的樣子。正對書桌的牆上貼著一幅漫畫,畫的是大嘴大鼻的蔡天新博士,這是他遊曆巴黎時用一件印有“杭州大學”字樣的文化衫作交換,讓一位街頭藝術家畫的,畫家本來要價100多法郎。像陳景潤那樣的數學家不太可能有這種商業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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