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黃興。”老漢說。


    “有沒有去東福山的船?”。


    “你們在碼頭上等著,等去黃興的船迴來,再問問那艘船上的人。”


    “去黃興的船要多少時間才能迴來?”


    “半個鍾頭。”


    那就在碼頭上再等半個鍾頭吧。我在海邊的一塊岩石上坐下,把背包放在一邊。旭光在碼頭上遛達。稀薄的陽光照射在小島那陡峭的山坡上。山坡非常荒涼,看不到一棵樹木,隻能看見灰色的岩石和像岩石一樣的灰色房子。房子鑲嵌在岩石裏,你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哪個是岩石,哪個是房子。當你終於分辨出那原是漁民的房子時,你會發現那房子像作戰用的碉堡,看起來堅不可摧,它的窗戶開得很小,遠看像黑洞洞的槍眼。


    碼頭上曬著許多漁網。不遠處,一群紮頭巾的婦女團團圍坐,正在用橡皮筋綁螃蟹的鉗子,動作非常麻利。她們的麵前,螃蟹堆得像小山一樣。她們的四周,散落著許多海貝、海螺和已被風幹的蟹腿。和煦的陽光灑在碼頭和山坡上,仿佛給它們上了一層油彩。碼頭和港灣一片寧靜,但是在遠處的海麵上,風正颳得猛烈,你站在碼頭上,仍可以聽見海風翻過山岬、海浪掠過礁石的聲音。


    那艘鐵鏽色的小輪船循著離開時的老路駛迴來了,在碼頭下客。我和旭光趕緊跑過去。一位穿著像漁民的中年漢子正在套纜繩。旭光站在岸邊朝他喊道:


    “去東福山嗎?”


    漢子一邊打量我們,一邊告訴我們輪船兩日才開一趟東福山。


    他讓我們明天中午再來候船。


    我失望極了。這可是一座陌生的小島。


    一位衣衫襤褸的跛子朝我們走過來。他背著一隻背包,背包中間插著捲起來的蓆子。


    “你們想去東福山?”他大聲問我們。


    我疑惑地點點頭,因為我無法知道對方的角色,他長得又黑又瘦,頭發蓬亂,下巴往前伸著,像是個乞丐。但是他詢問我們時的眼神熱情而質樸。


    “今天輪船不去東福山,你們隻能乘漁船過去。”


    “有去東福山的漁船嗎?”我問他。


    他指了指停泊在港灣裏的十幾艘帆船,說:“你們去看看那些漁船,船號‘51’開頭的都是東福山的漁船。”


    按他的指點,我們沿著碼頭去尋找,可是港灣裏沒有一艘船的船號是“51”開頭的。旭光說:


    “我認識東極鎮法庭的負責人,我去找找他,讓他給我們弄條船。隻是這個人很難找。”


    我們拾級走上山坡。在那碉堡式的房子後麵,有一條向上延伸的老街,街道兩側開著五金店、小吃店、雜貨店,都沒有招牌,店名是用墨汁寫在牆上的,歪歪扭扭,且看不清楚。一位中年漢子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看我們走上來。旭光走近他,彎下腰,問他東極鎮法庭負責人住在哪裏。漢子朝身後的五金店指了指,說:


    “他弟弟是店裏的夥計,你去問問他。”


    五金店櫃檯後麵站著一個小夥子,穿著紫色的茄克衫,頭發很帥氣。他正在洗臉盆裏的梅魚。


    “真不巧,我哥哥中午到沈家門去了。”小夥子說。


    那就沒法子啦。住下來,到明天再說。我有點悶悶不樂。還好,我們入住的房間很幹淨,靠海,床是新的,沒拆封過,枕頭還被綁在床靠背上,被子也是新的,非常柔軟。


    胡亂吃過中飯,迴到房間休息。下午兩點鍾,我們出發去鎮政府。我們還心存一線希望,也許他們能幫點忙,下午就把我們捎到東福山去。我帶了採訪本。也許到時可以記點什麽。


    其實,這裏根本不能稱作“鎮”,它不過是個小小的海上村落而已,全村隻有一條雞腸一樣細的小街,兩側稀稀疏疏開著幾眼店鋪。我們沿小街走兩百餘米,朝右拐,走上一道陡峭的石級。石級的兩側是漁民的石頭房子,每座房子前都有塊空地,曬著漁網,偶爾可以看見一隻昂首挺胸的公雞。


    我們沿著石級走上山崗。現在,整座小島都被我們踩在腳下了。包圍小島的海是灰色的,我們極目遠眺,但是看不見海的盡頭,因為天空也是灰色的。海麵上漂浮著幾座光禿禿的島嶼,從這裏看過去,看不出那裏有生命存在的痕跡。


    眼前是一條混凝土小路,但是看不出它通往哪裏。眼前平坦而空曠,根本看不到旭光所說的鎮政府的房屋。


    “你是不是記錯了?”我問他。


    “我隻記得它在某個山嶴裏一個很隱蔽的地方。”


    我們繼續往上走,不久看到了一道石牆,像水庫的大壩攔在麵前,石牆的那一端聳立著一座橋頭堡一樣的建築。我們貼著牆根走了一段路,在圍牆缺口處往內拐,發現裏麵是一個非常寬敞的院落,院子由三幢石頭房子、一道石牆圍成,房子後麵是荒涼的山坡,天空則像一頂灰色的圓形蓋子。院子裏有一眼小圓井,有位婦女正在用吊桶汲水;院子裏拉著很多繩子,晾滿了衣服。


    這就是東極鎮政府嗎?它倒像城市居民區的某個院子,飄散著冷清的生活氣息。除了那位正在汲水的婦女,你看不到另外的人。石頭房子被分隔成許多個辦公室,辦公室的門敞開著,但是裏麵空無一人。很多辦公室門口都不掛牌子,尚掛在那兒的也已經舊了,大概是長期遭受海風侵襲的緣故,牌子上的字跡已經斑駁不堪了。我們一路張望過去,終於在二樓走廊盡頭的辦公室裏發現了一位矮壯的中年男子,他雙手握著一隻冒著熱汽的茶杯,看我們走進來,就趕緊低下頭,美滋滋地啜一口茶。辦公室門口的那塊牌子上寫著“副鎮長辦公室”字樣。從他喝茶的表情可以猜出他就是副鎮長大人。


    副鎮長名叫周定新,他告訴我們鎮長和書記都到沈家門去了。聽我們說明來意,他胖而黑的臉上立即現出了一副訓練有素的笑容。他說,今天已經不可能有去東福山的船了,要等到明天。他說話時有點不好意思,好像那是他的錯。他說:


    “東福山有個鎮下派幹部,叫劉孟,明天你們可以去找他。”


    還是安安心心地在廟子湖睡一晚吧。


    在東極,流傳著一句民謠:“青浜廟子湖,菩薩穿籠褲。”阿堅曾經跟我說起,在廟子湖這座小島上,人們供著一尊漁民穿著的菩薩。我想去看看。我問副鎮長,菩薩離這裏遠不遠。他說,就在房子後麵的山崗上。他叫了一位小夥子,讓他給我們帶路。


    小夥子叫張磊,六橫島人,畢業於舟山農校(初中中專),鎮團委書記,兼管社會發展工作。他個子高高的,穿茄克衫,頭發又黑又亮。他鬱鬱寡歡,表情冷淡,副鎮長介紹我們時,他一聲不吭地聽著,眼睛不看我們,也不跟我們握手。他的臉上明白地寫著許多也許永遠都無法實現的願望。


    我和旭光跟張磊下樓。他讓我們在門前等一會,自己走進辦公室。辦公室沒有招牌。我們等了好久,他才出來,手中拿著一副羽毛球拍。


    “就要到吃晚飯的時間了,我們吃過再走。”張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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