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用感情,固然最好;但若呆板地講理,不能理解,那又是很可笑的了。


    《學燈》五卷十二號中有《批評中華書局新小學初級國語讀本》一文,


    有一節雲:


    (六)早晨


    “雞叫了。天明了。


    呀!四處的鳥聲十分的好聽。


    太陽呀!請你快些出來罷!


    多好看哪!青的草,綠的樹葉,紅的白的花。


    太陽呀!請你快些出來罷!”


    這課書我簡直莫名其妙。開首是敘述語,“呀!..”驚嘆底是誰呢?“請太陽出


    來”的又是誰呢?才說“多好看哪!..青草,綠樹,紅白的花,..”明明天已大亮,


    怎麽更要請太陽快些出來呢?


    其實據我看來,這課書誠然不能算是好文章,卻還不至於“莫名其妙”


    地難懂。開首是敘述語,“呀!..”驚嘆底即是敘述者,也就是讀者,“請


    太陽出來”的又是他。至於明明天已大亮而更請太陽快些出來,則因天明與


    日出並不是一件事,正如日沒與天黑並不是一件事一樣。查觀象檯曆書,京


    兆在冬至時日入四時三十八分,而點燈總在五時後;夏至時日出四時三十一


    分,但是至少在四時已經看得見青的草等等了。這些事本來隻要憑了常識就


    可瞭然,我卻引了曆書來齗齗爭辯,也未免有點“膠柱鼓瑟”罷。


    我寫到這裏,不禁想起十年前的一件故事來。那時我在東南一個府城,


    ——現在因為學生扮演《卓文君》,縣議員們要查辦女師校長的一個有名譽


    的地方,——充當教育會長。曾經開過一個初小校長會議,商量採用教科書


    問題,結果是大家以為中華本較適用,不料因此卻觸了別家書店之怒,幾乎


    把我捉將官裏去。這是過去的事了,但我總是驚弓之鳥,這迴又湊巧似乎替


    中華作辯護,不由地不有幾分戒心;記得批評商務本教科書的文裏,關於《關


    在房裏沒說話》那課書,也有過同樣呆板的評論,心想把他引在一起加以反


    駁聊以表明心跡,無奈《覺悟》上沒有總目,我把近三個月的合訂本反覆找


    過,終於不曾找到,實在沒有法子,隻好硬了頭皮單獨發表了。


    □1924年


    1月


    9日刊《晨報副鐫》,署名荊生


    □未收入自編文集


    農家的草紫序


    新詩現今已經不很時鮮,小詩尤其為舉世所詬病,在這個時候何植三君


    想印行他的詩集,實在是不很湊巧。但是據我想來,也自有其可以發表的理


    由,所以我對於他編集的意思是很表贊同的。


    現代新詩之不能滿人意,大抵都是承認的,其實這也是當然的事,不值


    得什麽悲觀與嘆息。我們屈指計算新詩之產生,前後不過八年,這七八年在


    我們看去雖是一大段時間,但在文化發達的路程上原算不得什麽;我們倘若


    不明白這個道理,期望每年出十個詩人,每月出百篇佳作,不但太性急,也


    不免望太奢了。我們隻要看出這新詩改造的路不曾走錯,現在一時的消沉是


    不足介意的,隻須更向前走去,自然可以走到別一個新的境地。我覺得新詩


    的第一步是走了,也並沒有走錯,現在似乎應走第二步了。我們已經有了新


    的自由,正當需要新的節製。不過這第二步怎樣走法,我也還說不來,總之


    覺得不是那些複古的傾向,如古風騷體或多用幾個古字之類;反正第二步是


    跟著第一步走的,真正在那裏走的人,各人都會去自己試驗出來。所以凡是


    誠實地做詩的人,無論力量大小,都於新詩的發達上有所供獻,有發表的價


    值,不必問這詩集有幾天的壽命。至於小詩的是非,本沒有千古不易的定理,


    詩學書上未曾規定一首詩的長度,起碼幾行字才算合格;要論好壞,隻能以


    藝術的優劣,或趣味的同異為準。我不能說小詩都是好的,但也不相信小詩


    這件東西在根本上便要不得,所以那世俗的籠統的詬病隻是一種流行的話,


    不足憑信。


    何君的詩如何,要請讀者自己去評騭,我們個人的褒貶都是無用的。我


    隻覺得其中有一點,可以提出一說,這便是詩中的鄉土氣。在好些小篇裏,


    把浙東田村的空氣,山歌童謠的精神,表現出來,很有趣味。或者別處的人


    不能這樣明白地感到也未可知,但至少在大江以南的總能夠看出來罷。


    一九二四年一月十二日,周作人,在北京。


    □1924年作,1929年刊“亞東”初版,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編文集


    讀慾海迴狂


    我讀《慾海迴狂》的曆史真是說來話長。第一次見這本書是在民國元年,


    在浙江教育司裏範古農先生的案頭。我坐在範先生的背後,雖然每日望見寫


    著許多墨筆題詞的部麵,卻總不曾起什麽好奇心,想借來一看。第二次是三


    年前的春天,在西城的醫院裏養病,因為與經典流通處相距不遠,便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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