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是死亡女神的嫣然一笑。


    這就必須想辦法,最實在的辦法則是發展生產力。於是各種生產工具被相繼發明了出來,包括作為獵具和漁具的罔罟(讀如網古),作為農具的耜耒(讀如四壘)。這些理應獲得科技進步一等獎的發明和創造,後來被歸功於伏羲和神農。這當然實至名歸也受之無愧。因此,這時的伏羲,是製造獵具、漁具和農具的工匠,以及使用這些工具的獵手、漁夫和農民。[27]但,這跟蛇有什麽關係,跟羊又有什麽關係?


    羊是在狩獵過程中自投羅網的。原始獵人最喜歡羊,因為野豬野牛不易捕殺,兔子田鼠跑得太快,魚蝦貝蟹又解不了饞。隻有羊,體大肉多,成群結隊,反抗力弱,智商還低。這就不但可以打主意,還能智取。比方說,偽裝成羊混入羊群,然後把它們帶進包圍圈。羊傻呀,又喜歡隨大流,哪有不上當的?


    沒錯,這就是最早的“佯裝”,裝羊的伏羲就是最早的“羊人”。這也是最早的“局”,隻不過它鮮為人知。後麵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吃不完的羊被圈養起來,獵人伏羲也變成了牧人伏羲。這時,他當然還是羊人。


    嚐到甜頭的伏羲得寸進尺。他決定設一個更大的局,忽悠一把天神地祇。


    這就是請神吃飯——飯局。


    飯局和狩獵,其實一迴事,都是為了吃。沒得吃,不夠吃,便要麽去搶,這就是戰爭,也就是甲骨文的羲;要麽去討,這就是祭祀,也就是金文的羲。它的意義,一點都不亞於生殖崇拜。生殖崇拜祈求的,是種族的延續;請神吃飯麵對的,是族類的生存。前者希望多子多孫,後者希望豐衣足食;前者考慮千秋萬代,後者考慮當下眼前。你說哪個重要?


    都重要。但現在就有吃的,更迫切。


    請神吃飯,不能不辦。那些山神、河神、林妖樹怪、土地公公,管著山間的獸、林中的鳥、水裏的魚、地上的莊稼,自己又吃用不完,完全可以分一點給我們。隻不過,將欲取之,必先予之,你得把神伺候好了。要知道,就連範增要殺劉邦,也得先擺鴻門宴。


    顯然,這隻能是伏羲的事。也隻有發明了獵具、獵獲了羊群的他,才有資格充當請神吃飯的廚師長和主持人。也因此,在祭祀儀式上,他依然得頭戴羊角身披羊皮扮作羊人。隻不過,這時的他不再是獵手,而是祭司。同時,他也不再是甲骨文的羲,而是金文的羲。金文的羲,上麵是義。義是儀(儀)的本字,即威儀或禮儀。而且,正因為儀的本字是義,犧的原版才是羲。


    (兩種字形,都一目了然,就是兵器(我)加上羊。意思要麽是殺羊,要麽是殺羊的人。為什麽要殺羊呢?請神吃飯。)


    伏羲的秘密,昭然若揭。


    與此同時,他的地位也節節高升。


    眾所周知,在沒有政權、法律、國家和公民概念的原始時代,族群都是自然形成的。紐帶則與其說是血緣,不如說是共食。母子,是吃與被吃的關係;兄弟,是同一個娘養大的人。實際上,原始人類聚族而居,無非是要解決吃飯問題。因此,爹若有奶,爹就是娘;誰給吃的,誰就是老大。


    掌勺的必定變成掌權的。後起之秀伏羲,要向女媧討個說法。


    披著羊皮的蛇


    說法很快就有了,那就是承認男人在生育中的作用,並為之設立祭壇。


    祭壇在紅山文化遺址已經發現,隻不過女的圓,男的方。這倒是符合我們的主觀感受:男人有稜有角,女人珠圓玉潤。難怪女媧手上拿的是規,伏羲拿的是矩,女圓男方嘛!


    但,天圓地方,又怎麽講?


    天,不是男性;地,不是女性嗎?


    對不起,這是後來的事。在遠古,在女媧的時代,女人才是天,男人則是地。隻不過,自從男人有了方方正正的祭壇,也就好歹有了一席地位,可以跟圓圓滿滿的女人分庭抗禮。


    於是伏羲搖身一變而為蛇神。


    伏羲怎麽會是蛇呢?伏與狗有關,[28]羲與羊有關,犧與牛有關,哪有蛇?兵器倒是有的。伏羲又叫伏戲。戲,還有羲字中的“我”,都是兵器。難道那蛇,其實不過是祭壇上器皿中兵器的倒影?


    當然不是。


    伏羲變成蛇,不是“杯弓蛇影”,而是“文化革命”。也就是說,越來越牛的男人,要求在飲食和男女兩方麵,都能體現其重要性。


    這就必須引蛇出洞。


    為什麽必須是蛇呢?因為隻有蛇,才是男性最強有力的象徵。鳥,就溫柔了點。所以,從氏族到部落,再到國家,蛇的作用都將一以貫之。在氏族時代,它是生殖崇拜的符號;到部落時代,它將成為圖騰;到國家時代,它還將成為祖宗。隻不過,狡猾的蛇多半會處於潛伏狀態,該出洞時才露出真容。


    妙哉伏羲!他還真是伏蛇,隻不過披著羊皮。


    潛伏的蛇神現在是羊人。他是羲,是義,也是美。美,上麵是羊,下麵是大。這個大,其實是人,大人。人,如果是大人物,就寫成正麵而立的“大”,比如美好的美;如果是普通人,就寫成側身而立的“亻”,比如佯裝的佯。可見,從佯到羲,到義,到美,伏羲這小夥子拾級而上,每一步都離不開羊。


    善哉羊也!


    是的,羊是善,也是祥。因為羊肉可食,羊皮可衣,羊糞可以肥田,羊角可以做武器或樂器。這樣的衣食父母,豈非功德無量?這樣的大慈大悲,難道還不吉祥?頭戴羊角的羊人伏羲,難道不美?這樣一位遠古時代的大帥哥,難道不該成為領袖?


    當然應該!


    實際上,吉祥二字,古文字就寫作“吉羊”。羊就是祥,就是冠羊之人。那麽,什麽東西“吉”?紅蓮之珠。紅蓮就是女陰,紅蓮之珠則可能是印度人的摩尼寶珠,中國人的火齊珠,即陰蒂。蒂,就是帝,古文字寫成▼或▽。它可能是整朵花,也可能是花蕊或花蕾。因此,神秘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翻譯為六字漢語,就是“神,紅蓮之珠,吉”。[29]


    噫!紅蓮之珠吉,冠羊之人祥。


    吉祥二字,伏羲占了多半。


    ◎六字真言藝術形象,它原本是日本奈良金剛山寺“寶珠舍利塔”的上部,王鏞繪,轉引自趙國華《生殖文化崇拜論》第155頁。


    這個形象,最下麵是燦爛綻放的蓮花,內含豐碩多籽的蓮蓬,上為光焰四射的寶珠。寶珠之內,又有蓮花、蓮蓬、寶珠,表示天地萬物的生生不已,生命創造的永無止境。


    三分天下有其二,父係當然要取代母係。


    但這一切,都是悄然發生的。


    在母係社會後期,當篝火燃起夜幕降臨時,登上祭壇的仍是女媧或蛙女。那模樣和場麵,我們在巴布亞紐幾內亞的蛙人圖上已經見過:掌握了“生與死”這“一號機密”的蛙女神,占據絕大部分畫麵,表示她是當然的領袖。她頭上的裝飾物,是魚和鳥,分別代表女性和男性生殖崇拜,也表示魚人和鳥人是她的輔佐。四周,則是代表女性的花和代表子孫的星星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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