繈褓是大紅色緞麵的,上頭繡了兩隻小老虎。謝宛娘的針線自是比不得針線房的繡娘們,但看那針腳十分細密,顯然是用了心思的。那兩隻小老虎卻是民間虎頭鞋虎頭帽所用的花樣,繡在繈褓上頭倒也別有幾分樸拙可愛,看得顧嫣然笑了笑:“你有傷在身,怎麽又做這些費眼力的東西。”


    “這是妾的本分。”謝宛娘忙道,“從前因有大哥兒在,妾不能過來伺候夫人。如今因著這事兒,損了夫人的名聲,妾心裏實在是不安,若是不做點什麽,妾隻覺得無立足之地了。”她一邊說,一邊沒有什麽把握地悄悄看了一眼小桃。這些話都是小桃想出來的,隻不知說了究竟管不管用,能不能讓她在夫人身邊多呆些時候。


    顧嫣然沒有注意謝宛娘的動作,將繈褓交給丹青收起來,含笑道:“你也不必這樣多心,此後不要再提這話了,免得被人聽見反而不好。你既有傷,先養好了傷是正經,外頭那些流言蜚語過些日子自然散了,不值一聽的。”


    謝宛娘見顧嫣然有端茶送客的意思,心裏有些發慌,隨口便道:“不知良子哥現在如何了?”


    因要調查呂家村之事,呂良便跟著顧運則去了福州。此事隱密,顧運則也不能隨意寫信迴來,隻偶爾隱晦地提上幾句,故而顧嫣然也隻知道顧運則正在暗中查探,並不知已查到了什麽:“表哥在我爹爹手下做事,聽說是十分能幹的。”呂良雖說不上十分聰明,卻是肯吃苦,肯下力氣做事,如今在福州駐軍裏據說混得還不錯。


    謝宛娘怔了怔:“表哥?”


    “哦——”顧嫣然想起來此事尚未告訴她,“侯爺的舅舅認了他做義子,我們也要唿一聲表哥了。”


    謝宛娘頓時怔住了:“這,這是幾時的事?”怎麽沒人告訴她?侯爺的舅舅,不就是那位從羯奴那邊逃了迴來,還立下功勞的齊大爺麽?良子哥若做了他的義子,那,那前途豈不是……


    “這事兒舅舅不願張揚,故而隻是悄悄辦了。”顧嫣然想了想,“大約就是那迴子表哥曾問過你……”


    “可,可我並不知曉,良子哥也不曾告訴我……”謝宛娘慌了手腳。若是當時就告訴她,呂良已經成了齊大爺的義子,那她——她說不定就會……


    “那會兒尚未正式拜過,隻是舅舅提了提。”顧嫣然不在意地道,“也是後來才請了自家人做個見證。好了,我瞧你臉色還不是太好,別急著做這些針線什麽的,先將身子養好了是正經。”


    謝宛娘有些茫然地告退了出來,一直走迴珂軒,她還是昏昏的——良子哥……已經成了齊家的義子……


    第117章


    林氏請客那日,天氣極好,顧嫣然一早便起身,坐了馬車慢悠悠地往孟家去。


    今日恰逢周鴻休沐,這也是林氏特地選的日子,為的是連姑奶奶帶姑爺們都請過去,彼此相見了,好生熱鬧一日。


    因怕動了顧嫣然的胎氣,馬車務求平穩,走得不能再慢。周鴻也不騎馬,就在車廂裏陪著妻子說話解悶,隻是三說兩說,少不得便扯到如今的局勢:“皇上到現在還沒讓陸鎮迴西北。陸鎮已經辭過兩次,說西北如今還不穩定,皇上隻說他的腿不好,叫他在京城多養幾日,並不放人。”


    “皇上的意思,莫不是……”已經開始疑心陸鎮了?


    周鴻微微一笑:“或許當初陸鎮自揭殺民冒功一事,其實是畫蛇添足了。”當初他用假證人狠狠擺了孟節一道,可如今,當那隻核舟出現之時,皇帝便疑心起來了。


    皇帝的疑心對臣子而言,才是最可怕的。多少忠臣都死在這上頭,何況陸鎮本身並非無懈可擊呢。


    “但皇上前些日子不還誇讚他在西北處置有功麽?且這些日子,聽說德妃仍舊得寵,前些日子有位婕妤衝撞了德妃,還被貶為了末等采女呢。”


    周鴻笑了笑:“聖心不可測……”這事兒他曾經跟齊大爺細細地討論過,對於皇帝的意思,誰也無法猜得透徹。當初做太子時候的沉默寡言被視為平庸,如今在龍椅上坐了十數年,已然被磨練成了城府深沉。


    “若是我父親在福州查不出什麽,怎麽辦?”顧嫣然一直有些擔心,畢竟呂家村血案已過了八年,即使能證明是被官軍屠村,隻怕也無實證指向陸鎮。


    周鴻想了一想:“陛下若要治罪,未必隻有殺民冒功一個罪名。一件事或許找不到證據,但若幾件事全都指向陸鎮,即使無有實證,陛下也有別的藉口將他治罪。”說到底,還不是皇帝一句話麽?當初李檀下獄,也隻是皇帝一句話,便定了他沽名釣譽、妄議立儲的罪名。


    顧嫣然嘆了口氣,周鴻便笑道:“其實還有一件事,倒是摸到了些邊兒——茂鄉侯的次子陸敦,私下裏做了幾年軍糧生意,以次充好是常事了。”


    “如此說來,陸鎮是替侄子……”


    “差不多。”周鴻神色微微一冷,“許將軍還在查,倘若能查到那批軍糧去了西北,便又近了一步。”


    夫妻兩個絮絮說著這不大令人愉快的話題,便到了孟家。


    林氏在二門處迎著,見了他們便笑:“馬車可顛著了沒有?這時候還早,很不必這麽著急的。如今你雙身子,又是來自己舅舅家,不必講那許多禮數的。”


    顧嫣然也笑道:“並沒有很急的,一路上馬車趕得不曉得有多慢。表姐她們都來了不曾?瑾表姐迴來了嗎?”


    林氏笑得更深:“已經到了,正跟你外祖母說話呢。鄭家姑爺已經陪著絹姐兒到了,如今在前頭書房跟你舅舅和表哥說秋闈的事兒;綺姐兒怕還要晚些。”


    孟老夫人今日精神極好,顧嫣然和周鴻進去的時候,她正拉著孟瑾說話,孟玫偎在另一邊,韓絹則坐在下頭的椅子上含笑聽著。見顧嫣然進來,孟老夫人頓時眼睛一亮,不等兩人行下禮去就叫:“快扶著!嫣姐兒仔細你那肚子。”


    韓絹過去扶她,瞧著顧嫣然衣擺下已然顯形的肚子,羨慕道:“表姐真是好福氣。”


    顧嫣然笑著拍拍她的手:“你急什麽,福氣馬上就到。”


    韓絹臉上微微一紅,低聲嗔道:“我才不急呢……”她成了親,從前眉眼間那總是隱隱帶著的譏諷不平的神色倒沒了,今兒穿了一件珍珠色衫子,下頭配了條明艷的石榴裙,神色間帶上了小婦人的溫柔甜美,看來成親之後過得頗為順心。


    周鴻在女眷們中間呆著不方便,給孟老夫人行了禮便要到前頭書房裏去,臨走低聲吩咐丹青:“好生照看夫人,若有什麽不自在就說,外祖母這裏不是別人。”


    韓絹在旁邊聽見了,抿著嘴直笑:“舅母說了,今日酒宴在一處開,表姐夫也不過一會兒就又見著表姐了,不必這樣戀戀不捨的。”


    周鴻臉上一紅,眾人都笑起來,顧嫣然佯怒地瞪了韓絹一眼,轉頭對周鴻道:“一會兒酒宴上,侯爺倒不妨多灌鄭公子幾杯。”


    屋裏眾人笑得更厲害了,韓絹忍不住頓著腳小聲叫道:“表姐!他,他不會喝酒。”


    “喲——”顧嫣然故意道,“他是誰呀?咱們家哪位姑爺名叫‘他’?”


    周鴻笑著走了,孟老夫人笑得眼淚都要出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嘆道:“瞧你們這樣兒,我就放心了。”她與韓老夫人相交多年,又結為親家,韓老夫人中風去了,她心裏也難受得緊,看見韓絹這樣子,想起她的親事是韓老夫人特意挑的,不由有些感慨。


    顧嫣然見孟老夫人神色悵然便猜到她在想什麽,忙岔開話題向孟瑾道:“表姐怎麽沒帶釗哥兒一起來?”


    孟瑾自生了孩兒,比從前養得圓潤了些,舉動也越見端莊,拿著柄紈扇輕輕搖著,聞言笑道:“天氣太熱,王妃捨不得他出來。待天氣涼了,再帶他過來看曾外祖母。”


    孟老夫人和林氏眼神就微微黯了黯。晉王妃如今已經將釗哥兒接到自己院子裏養著了,說到曾外祖母,那也隻是許家那邊,與孟家無關了。今日孟瑾本來也想帶釗哥兒出來的,可晉王妃沒有同意,這其中的意思已經很明白,隻怕今後,釗哥兒也沒有再來孟家的機會了。


    顧嫣然發覺自己這話題尋得不妥,連忙轉頭問丹青:“馬車上那兩壇酒拿進來了不曾?”又向孟老夫人道,“去年秋天無事,釀了幾罈子桂花酒,今日帶了兩壇來,隻不知口味如何。”


    孟老夫人最愛這種花果釀出的甜酒,聞言便有了興致:“那倒要嚐嚐,若是釀得不好,隻罰你都喝了便罷。”說得眾人都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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