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顧嫣然噘起嘴來,“我好心帶酒來孝敬外祖母,怎麽倒要罰我?”


    “表妹怎麽了,卻要被罰?”門外傳來帶笑的聲音,簾子一掀,韓綺走了進來。


    韓綺這一進來,眾人都覺得有些晃眼。韓綺穿著真紅色軟緞繡二色金祥雲紋的衫裙,頭上梳著繁複的牡丹頭,當頂一枝赤金鑲紅寶石的累絲迴鸞釵明晃晃地招眼,兩耳下墜著指頂大的珍珠墜子,手腕上一副白玉鐲子並一副碧綠的翡翠鐲子,給孟老夫人和林氏見禮的時候,便聽見鐲子相擊時輕微的脆聲。


    “姑爺怎麽沒過來?”林氏看看後頭並沒有宜春侯世子,便問了一句。


    韓綺笑道:“世子爺今兒去領了個差事,怕是要過一會兒才能過來給外祖母和舅母請安了。”她說得十分矜持,就等著眾人問宜春侯世子領了個什麽差事。


    韓絹卻笑道:“姐姐今兒這一身真是鮮亮,瞧著跟一團火似的。這釵子上的寶石也大,成色又好,瞧著跟嫣表姐及笄禮上那頂釵冠上鑲的幾顆差不多大呢。”


    孟玫低下頭去喝茶,遮掩住嘴角一絲笑意。她如今也大了,韓家兩個表姐之間的暗流,她比從前更能體會。韓綺分明是炫耀宜春侯世子有了差事,而韓絹卻硬是把話岔開,不讓眾人去問韓綺,偏偏連捧她幾句也心有不忿,話到後來,又成了去贊顧嫣然的釵冠了。須知韓綺這釵上的寶石的確不小,可隻用了這麽一顆,而顧嫣然的釵冠上卻鑲了三四顆差不多大小的,如此一來,孰高孰低立見分曉。


    韓綺臉色微沉。隻可惜韓絹已經出嫁,不再是從前那個庶女可以任她教訓了,也隻得淡淡道:“妹妹向來看這些東西是最仔細的,你既這樣說,那必然是差不多大了。不過如今嫁做人婦,就不好再這樣了,合該量入為出,穩穩噹噹過日子,多打算柴米油鹽的事兒,總看別人的首飾算什麽呢,叫妹夫知道了,怕是心裏也要不快了。”鄭家日子清淡,韓絹眯著眼睛笑道:“姐姐教訓起人來一套一套的,果然是出嫁了的人呢。不過我比不得姐姐,進門就要主持中饋,家裏柴米油鹽的事兒都輪不著我操心,有大嫂在呢。”


    韓綺的眼神又冷了些。她是世子夫人不假,可剛進門,也根本輪不到她來中持中饋。尤其她是用那種法子進的宜春侯府,宜春侯夫人對她不冷不熱,看起來也並沒有將家務交與她的意思。


    林氏不願再聽這姐妹兩個鬥嘴,含笑道:“不用中持中饋也是福氣,你們哪,都沒管過家,哪裏知道管家的辛苦,還不趁著這會子好好享享福呢。走走走,園子裏茶果都擺上了,我們先去,等著世子爺來了便開宴。”


    韓絹笑笑,親熱地過去摟著林氏一邊手臂:“好久都沒有吃舅母家的那個玉蘭糕了,不知道今兒有沒有?”


    “有有有。”林氏順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子,“管夠。”


    孟家在園中小巧的水榭上擺了一席酒宴,男左女右,中間鏤花短屏風隔開,既避了嫌,又不妨礙語笑聲相聞,隔著屏風也能說話。


    水榭下臨荷花池,此時荷花已開,粉白色的花朵被青綠色的圓葉簇擁著,亭亭玉立,雖不是什麽名品,卻也別有風致。顧嫣然和孟瑾挽著手陪孟老夫人在池邊坐了,小聲說起話來。


    過了片刻,便見孟老太爺和孟節帶著四個人從前頭過來了。其中兩個是周鴻和孟珩,另外兩個麵貌陌生,顧嫣然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年紀小的那個想必是鄭小公子,生得白淨斯文,神色裏還帶幾分大姑娘似的靦腆,還沒走到跟前呢,看見韓絹在這裏坐著,臉上就有點發紅,惹得旁邊伺候的丫鬟都偷偷地笑。


    年紀最長的那個就是宜春侯世子了,他年紀已有三十歲,身材高大,五官雖是平平,但身上自有幾分貴氣。看起來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極少說話。


    丫鬟們展開屏風,眾人便分別入了席。兩邊笑語相聞,倒也熱鬧。韓絹說起不幾日就要跟著鄭家返鄉,韓綺便在旁邊笑了笑:“這麽說,怕是有好些日子要見不著妹妹了?也不知要多久咱們姐妹才能重聚。”


    鄭小公子倘若中闈中式,自然會來京城參加春闈,孟玫便笑道:“說不準後年春上,咱們又能一塊兒飲酒賞梅花了呢。”


    韓綺輕笑了一聲:“若能如表妹吉言,那自然是好。隻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也不知到時候究竟見不見得上。”


    林氏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韓綺韓絹姐妹兩個不和由來已久,嫡庶之別,本也屬正常,但如今都各自出嫁了,眼看分別在即,韓綺卻這樣,未免也太難看了。再想想今日隻有宜春侯世子不是陪著妻子來的,心裏便有了幾分猜測,正要開口打個圓場,卻聽韓絹笑道:“姐姐說的是。說起來,姐姐知道今兒一別不知幾時才能再見,怎麽也不把女兒帶來見見?”


    這下輪到韓綺變了臉色了。宜春侯世子原配留下一個女兒,今年已經六歲了。這麽大小的孩子,說懂事還不是很懂事,說不懂事卻會些精緻的淘氣。因沒了娘,宜春侯夫人十分疼愛,又不免嬌寵了幾分。


    韓綺成親那日,洞房花燭夜夫妻兩個才歇下,就有丫鬟跑來敲門,說姑娘頭疼得直哭。宜春侯世子尚未圓房就爬起來去看女兒,到了天亮也沒迴來。第二日,宜春侯夫人倒是知道此事,並沒叫嬤嬤來取元帕,但韓綺去敬茶的時候,就覺得幾個妯娌看著自己的眼神都是幸災樂禍的模樣。


    宜春侯世子直到眾人全都到齊,才抱著女兒姍姍來遲。那小姑娘臉色有點蒼白,穿著銀紅色的小襖子,瞧著眉目十分精緻,看韓綺卻總是不抬起眼皮。韓綺敬過茶後,還得給前頭宜春侯世子夫人的牌位行禮,那時候小姑娘就在旁邊瞧著,眼神裏有些與年齡不符的輕蔑。等到她給韓綺行禮的時候,她卻又叫起頭疼來,到底也沒給韓綺磕頭叫聲母親。


    今日韓綺不是沒想過帶她來,雖說平白多了個女兒她很是不喜,但若能將她帶在身邊,至少也能在外頭博一個愛護繼女的名聲。隻可惜小姑娘壓根不配合,韓綺才說要帶她去外祖父家,她便叫起來要去自己親外祖父家裏找表哥玩。最後鬧了一通,險些就要拉著宜春侯世子送她去原配的娘家,若不是宜春侯世子今日去領差事,說不定就被她纏著去了。


    一想起那小鬼頭,韓綺就氣不打一處來,哪還禁得起韓絹這樣當麵戳傷疤?可宜春侯世子就在屏風那頭,韓綺也隻能壓著氣道:“她去她親外祖父家了。孩子還小,怕生,等她再大幾歲,我再帶她過來見外祖母和舅母。”


    “哦——”韓絹拖長了聲音笑了一下,看孟老夫人和林氏神色都略微有幾分不悅,便見好就收,扭頭去跟孟玫說話了。


    酒吃得差不多,宜春侯世子就先告辭了。鄭小公子有一點不勝酒力,又坐了一會兒便臉上發紅,說話也不大清楚了,韓絹無奈地笑,叫人擰了條熱帕子給他擦了臉,又喝了一碗醒酒湯,也告辭了。


    林氏送走了這兩姐妹,拉了顧嫣然等人,先伺候了孟老夫人去休息,才嘆道:“這姐兒兩個,怎麽還是這樣不知分寸,早知道就不請這席酒了。”


    孟瑾笑了一笑:“綺表妹是做姐姐的,原該大方些才是。”可是今兒幾次,都反是她先挑事兒。


    “日後姐妹兩個還不知幾時能見麵,到時候她們就知道,做姐妹也是要緣分的。”林氏沒好氣道,“就是有氣,也不能往自己姐妹頭上撒。”


    孟玫眨著眼睛道:“娘,綺表姐是不是過得不好?”


    林氏不由得又笑起來:“你也能看得出來過得好不好?”


    孟玫指了顧嫣然道:“嫣表姐過得就好。我看,綺表姐越是穿得那樣鮮亮,打扮得那樣鄭重,越是顯得心虛。嫣表姐就從來沒有這樣。”


    林氏笑著摸摸她的臉道:“不得了,我玫兒也大了,眼力竟這樣好了。”


    孟玫有點兒不好意思,扭股糖兒似地在林氏身上打滾。孟瑾含笑瞧著,眼神裏閃過一絲悵然,看看時辰便道:“娘,我得迴去了,晚了不好。”


    林氏有些傷感,知道女兒做妾的不自由,也並不多做虛言挽留。顧嫣然看時辰差不多,忙道:“既這樣,我送表姐出去,我也該走了。”


    孟瑾嘆道:“你若自在,多留一會兒也沒什麽。前幾日壽王妃到我們王府做客,我隱約聽見她跟我們王妃說,大哥兒死得蹊蹺之類的話。這話她能在我們王府上說,自然也能在別人家裏說。”


    大哥兒的事,孟瑾是不知道的,孟家也隻有孟老太爺和孟節夫婦知道。顧嫣然便淡淡一笑:“二房跟我們如今也是水火不容,她若有機會,少不了說我壞話,表姐不必管她。”


    孟瑾輕輕嘆了口氣:“別的也就罷了,這種事對你總是名聲不好。別人不怕,隻怕你日後進宮,有人要借著這個話難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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