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溫暖的大手伸過來,略微有些粗糙的拇指抬起,輕輕拭去蘇時酒臉上的淚。


    “好不容易迴來一次。”


    顧殊鈞聲音溫柔,“姥姥不會想看到你哭的。”


    蘇時酒抬眸,與顧殊鈞對視。


    顧殊鈞一手攬著蘇時酒的後背,仿若哄孩子般拍了拍:“別哭了,這裏的人都心疼。”


    “……”顧殊鈞這麽說,蘇時酒的眼淚更停不下來。


    他憋了憋,索性不再壓抑,一頭撞進顧殊鈞的懷裏,手指緊緊攥著顧殊鈞的衣服,指關節都有些泛白,“哇”的一聲哭出來。


    將多年累積起來的委屈統統發泄出來。


    “姥姥……”


    “姥爺……”蘇時酒嗚咽喊著。


    然而。


    已經不會再有人迴應他了。


    蘇時酒身體顫抖著。


    顧殊鈞沒再吭聲,隻將蘇時酒牢牢抱在懷裏,手心一下下拍著,做無聲的安慰。


    直到蘇時酒從迴憶裏抽離出來,哭累了,淚終於逐漸止住,他才歎息一聲,抽出手帕來,給蘇時酒細致地擦臉:“你哭成這樣,姥姥和姥爺肯定以為我欺負你了,迴頭半夜為了他們的酒酒寶貝,特意入夢來找我的麻煩怎麽辦?”


    蘇時酒癟癟嘴。


    他小聲說:“姥姥都不來找我,怎麽會去找你。”


    “萬一呢。”顧殊鈞說,“我不管,等會兒你可要幫我說點好話。”


    蘇時酒的那陣情緒過去,自己用手背抹了下眼尾。


    想到剛剛哭的樣子,他也覺得有些難為情,低低迴:“……好叭。”


    蘇時酒主動離開顧殊鈞的懷抱,先去左手邊的廚房——這年頭,沒人再用老舊的煤爐做飯,所以廚房早就被改的麵目全非,變成很現代化的燃氣灶台……


    “吱阿”一聲。


    再再熟悉不過的場景出現在眼前,蘇時酒甚至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微微張著唇,走進十幾年前的家。


    指尖劃過灶台、案板、擀麵杖……


    蘇時酒又想哭了。


    他突然意識到什麽,飛快轉身,直奔著臥室跑去。


    太熟了。


    這裏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進門右手邊的簡陋木床,頭頂拉繩的燈,堆積在窗戶下麵的苞穀……


    “你……”


    蘇時酒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問顧殊鈞,“這些都是你找人弄的?”


    顧殊鈞看向四周:“我親自弄的。”


    蘇時酒:“……你怎麽會知道?你怎麽會知道這裏當初是這樣布置的?”他不可置信般,又出臥室去看堂屋,堂屋的正中央是一張四四方方的桌子,左手邊靠牆擺著沙發,另兩邊則隨意放著兩把小時候那種靠背的凳子。


    而堂屋盡頭正是蘇時酒姥姥信奉的觀音菩薩,菩薩低眉順眼,再慈祥不過,前麵放著那個塵封在記憶中的香爐,有些許香灰灑在外麵。


    左手邊還有兩個房間,但都是空的——以前是準備給蘇嶽林和段紅小兩口,以及蘇時酒住的,但從人走後,蘇時酒和姥姥姥爺一個床,這兩間房就空了下來。


    “一模一樣。”


    蘇時酒喃喃道,“真的一模一樣。”


    其中有些細節,甚至連蘇時酒自己都有些記不清了,畢竟那麽多年過去,此時再看到,才恍然記起——是了,當初就是這樣的。


    他迴眸去看顧殊鈞。


    顧殊鈞煙灰色的眼眸落在蘇時酒身上,喉結滾動:“這是秘密。”


    秘密?


    蘇時酒麵露茫然。


    “喜歡嗎?”顧殊鈞伸手,輕輕撫摸隨著時光流逝,浮上一層粉的牆壁。


    蘇時酒重重點頭:“喜歡!”


    顧殊鈞說這裏時,蘇時酒的情緒其實是非常複雜的。


    他一方麵確實想要這處從小長大,和姥姥姥爺共處的房子,但一方麵想到曾經有另外一戶人家住在這裏過,又十分抗拒。


    因為他知道,這裏已經沒有那麽“純粹”了。


    可如今——


    蘇時酒眼尾紅紅的,在幾個房間裏來迴走。


    他指著堂屋四四方方的桌子:“我姥姥愛打麻將和推牌九,之前總叫村裏的人一起在這裏打牌,所以我那時候也跟著一起學會了。小時候沒人一起玩,我閑著無聊,就會把這些麻將牌壘成各式各樣的形狀。”


    “當然,夏天熱的時候,這張桌子就會出現在院子裏,可熱鬧了。”


    蘇時酒帶著顧殊鈞走到門口,看著院子:“夏天的時候我們也都是睡外麵的。就這。”


    “以前村裏夜晚的光汙染很少,所以天上的星星特別亮且多,滿天都是,跟新疆那邊比也不遑多讓,鋪一張涼席,蓋一張薄被,點上蚊香,雖然還是會被蚊子咬,但特別愜意。我小時候害熱,姥姥罵罵咧咧,但能給我搖一晚上的扇子。”


    他指向花壇:“其實我小時候還包過指甲呢。”


    “院子裏種的鳳仙花,就是指甲草,開出來的花很漂亮,有飽滿的跟牡丹都差不多了,摘下來搗碎包在指甲上,能染色。”


    “……你看我做什麽?都是那時候我姥姥逼迫的。”


    “我姥爺特別愛吃甜,但他身體不怎麽好。”


    “以前很流行那種老式的點心,叫糖果子,各式各樣的都有,有外麵是糖皮,裏麵幾乎空心,圓圓粗粗,吃起來很酥脆的,還有裏麵包了糖心兒,外皮撒了芝麻的,吃起來糯糯的,不論哪一種,我姥爺都巨愛吃,每次賣果子的路過都要買,但我姥姥擔心他身體不讓他吃,他就偷偷去買了藏起來,再趁我姥姥出門打牌時招我過去,和我分著吃。”


    “出大門往左走,大概三四百米的地方就有條河,以前沒汙染,我見裏麵有魚,還下去摸過,可惜我不會遊泳,不敢去太深的地方,最後什麽也沒摸著,迴到家就打噴嚏感冒,被我姥爺拿著雞毛撣子揍了一頓……”


    “我一直覺得就是因為被打了,我後來才一直沒學會遊泳。”


    “再往前走就是大片大片的土地,我姥姥以前種過芝麻,種過玉米,還有小麥……”


    時間越來越晚,風有點大。


    蘇時酒唿出的氣息都冒出白霧,他和顧殊鈞一起在沒什麽人了的村子裏閑逛,遠遠看到學校教學樓的一角,將臉埋進圍巾裏,聲音悶悶的:“村裏的教學條件不怎麽樣,附近幾個村子的小孩兒都在一所小學上學,住的遠的,天不亮就得出發,有的老師教完一年級就去給二年級上課……我以前可會玩雙杠了。”


    “這家。”蘇時酒眼眸一彎,“姥姥跟這家的算是好閨蜜,有時候家裏找不到她,來這一家,準能看見她。”


    顧殊鈞低低應一聲。


    他煙灰色的眼眸落在愛人身上,感覺對方一迴到這裏——尤其是發現這裏的一切與之前一模一樣時,整個人變得欣喜雀躍,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他的酒酒呀,正在發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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