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中務卿宮大人居然醒了,睜開眼睛看著我。”朧光院繼續說道:“他看著我的時候,好像還不知道我是誰,過了很久才開口道‘原來是你啊,你就是迅子吧’,這麽說了一句之後他就立刻轉開頭不看我,我也不甘示弱,立刻質問他為什麽把頭轉過去,結果卻聽到他連不上氣的笑聲,中務卿宮大人一邊笑一邊說‘真是生龍活虎的女人,年紀還小吧,當尼姑就太可惜了,我休了你吧’,我被這句話說得呆住了,而且他說到做到,立刻就要人扶他起來準備紙墨,可是我一個耳光又把他打得倒了下去,現在想起來,真是大逆不道的行為,可是他卻沒有責怪我,大概是被我打得怔住了,也沒有再提休書的事,但是那一天,他最後所說的話,我至今還一字不漏地記在心裏。”


    朧光院望著天空慢慢地道:“女人即使沒有愛她的男人在身邊,也要堅強地活下去,世俗的東西並不是不能打破,很多時候隻是因為人們太拘謹,所以它就變得堅固起來,迅子,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活吧,我就不說什麽連我的份一起活下去的話了,那種話也是世俗這座高牆上的磚瓦,會給你很沉重的負擔吧。”


    她說著又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十分溫柔,然後轉過頭來望著句月:“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我經常做同一個夢,夢見自己站在一大片荒野中,有時候是黃昏,有時候是深夜,麵前總有一堵幾乎把天空都擋住的高牆,中務卿宮大人站在高牆上,但是夢裏的我卻一直倔強地背對著他,若無其事地往相反的方向走。”


    “那是什麽意思呢?”


    “不知道啊,我想,大概是賭氣的意思吧。”


    朧光院笑道:“因為被那個男人最後擺了一道,連扳迴一成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心裏就一直想著再也不理他,隨後按照規矩削發出家,朝廷封了個從三位的官位還給了一座寺院,但是,這些大概就是中務卿宮大人所說的世俗的東西吧,一點也引不起人的興趣來,於是我就走出去,想看看外麵的事,結果發現,天下竟然這麽大,每天都有那麽多事發生。”


    “您可就好了,沒有人管著,想去哪裏都可以。”


    九條中宮故作哀怨地說了一句,立刻引來了朧光院的笑聲:“說得也是,我好像有點得意忘形,說過了頭了。”


    她迴頭看了句月一眼,忽然伸手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放在她手裏。


    “本來想著給中宮殿下的,不過中宮殿下這麽受天皇陛下的寵愛,應該不需要吧,那麽,就送給句月殿下了。”


    往張開的手掌裏一看,朧光院放在她手心裏的是一枚白色的羽毛,上麵有著十分漂亮的淺灰色紋路,形狀也非常完美,卻看不出是什麽鳥身上的。


    “這個是?”


    “這是第一隻從高牆裏飛出去的鳥掉下來的羽毛噢,句月殿下,即使人長不出翅膀沒有辦法在美麗的天空中飛,但是想在天上飛的念頭,卻要當作最珍貴的東西一直都好好地保存在心裏,這樣的話,即使感到寂寞感到孤獨,隻要一想起來也就沒那麽難過了,天下可以很大,大到無法一覽無遺,但是也可以很小,小到隻裝在自己的心裏,周遭的一切是會因為心情而改變的,將來隻要您有心,我隨時隨地會把這個天空下發生的事情一一轉告給您,就這麽約定了。”


    句月把那白色的羽毛緊緊地握在手裏,然後抬頭望了一眼天空。


    “好漂亮。”


    湛藍的顏色像一整塊澄明透徹的琉璃,包容著整個世界,所謂的人,其實不過是很微不足道的東西罷了。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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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備註:


    中宮:天皇之正妻,世稱皇後,別稱中宮,後改為沒有皇後時後宮中最高位的女性。


    院號:貴族女性丈夫死後落發為尼,起用的法號。


    皰瘡:天花。


    第四十三話?無聲


    在句月前往伊勢神宮參拜的期間,那古野城中的氣氛變得很微妙。


    最值得議論的,大概就是秀家和清次形影不離,無論做什麽都在一起。


    本來中小姓勤役這個差事卑微低下,隻不過是處理雜務的工作,可是現在卻登堂入室,旁若無人,不但和城中的其他差役們一起喝酒聊天,在身為左近衛少將的秀家麵前也是無拘無束,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這麽一來,各處的流言也就更盛了,也常有人說看到清次整夜在秀家殿下的房裏沒有出來之類的話。


    對於這些竊竊私語,秀家卻毫不在意,有好幾次在迴廊上遇到兄長光正的時候受到十分露骨的冷嘲熱諷,可秀家卻一反常態,既沒有生氣也沒有反駁,隻是靜靜地聽完光正的話,行完禮之後就走了。


    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無疑等於讓光正失去了傷害他的利器,秀家好像在對他說,即使公開也沒有關係,現在唯有依靠在父親身邊旁敲側擊來動搖秀家的地位了。


    經過他的示意,很快的,一些十分淫亂的話就傳到了尾張藩侯德川綱成的耳中。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綱成特地把秀家叫到了麵前。


    借著下棋的名義,父親和兒子麵對麵地坐了一下午,直到黃昏的時候,綱成才忽然開口道:“秀家。”


    “是。”


    “昨天我收到了阿舞由讓人從江戶帶來的書信,她最近身體似乎不太好。”


    “我知道,母親大人一直食慾不佳,所以身體自然就衰弱。”


    “是嗎?”綱成嘆了口氣,說道:“我已經迴信叮囑她要好好吃飯,難道是那裏的膳食不好麽?”


    他看了秀家一眼,轉而問道:“那麽句月她,最近食慾怎麽樣呢?”


    秀家挺起了身,他知道父親遲早會問到這件事,所以認真地迴視了過去。


    “怎麽了?你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過得怎麽樣麽?”


    綱成的聲音慢慢變得嚴厲起來:“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有關心過她?”


    秀家沉默著,他聽到父親接下來的質問:“下人們傳說的那些事情是真的嗎?聽說晚上都和男人在一起?”


    德川綱成觀看著兒子的反應,又再度加重了語氣:“那種事我並不想幹涉,不過偶爾也體諒一下句月的心情……”


    “讓句月改嫁吧。”


    一瞬間打斷了父親的話,秀家用一種深思熟慮之後十分鎮定又十分堅定的語氣說了出來。


    綱成被他的這句話所震,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過了很久才反問:“你說什麽?”


    “我說,讓句月改嫁吧,隻要是她喜歡的男人,不管是誰,若是地位高的當然好,身份低的就給他封地俸祿,無論如何總比現在這樣好。”


    “比現在這樣好是什麽意思?”


    秀家抬頭望著自己的父親,慢慢地道:“到現在為止,男女的事,一次也沒有。”


    “啪”的一聲,一枚棋子被用力地拍在棋盤上,德川綱成的臉色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陰霾,看不出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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