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半晌沒見吭聲,內侍總管在外極有耐心地等了許久,方才傳來拓跋珪氣息隱約不穩的吩咐:“不是已經有詔封她暫為貴人,還需召見什麽?”


    任臻聞言,故意把頭一偏,躲開拓跋珪的狼吻,戳了戳他堅硬的胸膛:“那怎成,還不快去見你的新娘娘。”


    拓跋珪磨著牙,使了個擒拿手錮住他的雙肩,恨恨地在他堅毅的下頷處咬了一口:“這都幾天了,還不忘擠兌我!”


    任臻嗤笑一聲:“我拿刀架你脖子上逼你娶的?我倒是想要被你如此擠兌呢,可惜沒這艷福。”


    拓跋珪沉默片刻,方才低聲道:“我同意和親的理由大哥不是不明白,全為製衡後宮——”任臻反手不輕不重地拍拍拓跋珪的臉頰:“得得~別廢這話。你覺得我在吃這種幹醋?你懂的我都懂,做你該做的去。”


    拓跋珪握住他的左手,十指交纏,送到唇邊一吻:“廢話我也得再說。今時不同往日,我不會再臨幸新人,你——你看著吧。”


    “哎~別,還為我守身不成?小心憋壞了真龍天子。”他說的狀甚深情,任臻卻聽地有趣,勾唇一笑,“現在三個慕容燕國四麵環繞,平定內憂之後,你想要向外擴張隻怕遲早一戰,將來的魏國太子可萬不能有外族血統,免得徒惹麻煩,這與一朝一代的中宮奪位又是兩碼事——況且這幾個月來,你在後宮也沒斷了恩澤雨露吧?”


    拓跋珪不禁一陣尷尬,當真是本性天定,這些時日過去,任臻越來越似從前的自己了。


    任臻倒是渾不在意,又湊過去笑道:“我聽說慕容家的不管男女都美地很,你不去見不如讓我去開開眼界?”


    拓跋珪沒好意地瞅他一眼,終於認命地抬腿下榻,起身整衣:“我去見她——你不許動!”沒走兩步他一拍額頭又轉身道:“險些忘了正經事,藥,你可得記得喝!”


    任臻傾身端過藥碗,大剌剌地趕他:“知道了知道了,迴迴不忘提醒,你比小英子還殷勤。”


    拓跋珪封慕容氏為夫人,賜居琉璃殿,同時頒布上諭——於下月擇一吉日行鑄金大典,宮中貴人以上位分者皆參與手鑄金人,而大典當日最先鑄造金人成功的便封為皇後,並且立為祖製,往後魏國每位繼任的皇帝皆以此為例代代相傳。


    而北魏自代國以來就尊崇手鑄金人以祭天卜意,所以皇宮大內就建有鑄金坊,每逢大節便要鑄金問吉。這其實是一個極其繁複的過程,除了先頭準備事項之外,還包括翻砂為模、澆鑄金水和人像成型這三道主要工序,因為當時生產條件有限,鑄爐難以達到合宜高溫,再熟練的工匠都時有失敗,所以最後鑄成鑄不成端看運氣。隻是以往皇帝親王們並不要親手操作,隻需在最後一步開驗神像是否鑄成來判斷天意誰屬,可這一次為示公允,拓跋珪要求每一位女眷須全程親身參與每一道工序,在鑄金大典前的一個月裏,集中在鑄金坊由匠作大臣安排專人教導學習如何手鑄金人——這一下可似炸開了鍋,鑄造金人是工匠活計,這些娘娘貴人們未出閣前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入宮之後更是養尊處優,這一次卻須得像下人們一樣苦力勞作,自然是叫苦連天。


    然而魏國第一任皇後的名號實在太過誘人,而且拓跋珪又明諭後宮有位份者無論出身種姓為何皆可參與,賀夫人劉夫人等自不必說,就是些一年裏難見幾迴天顏的低階妃嬪心中都暗自企盼可以順應天意求取後冠。


    一時之間,後宮諸殿言必及金人而蔚然成風,這麽一場聲勢浩大的籌備工作堵住了所有朝臣的嘴,無論最終皇後是誰,都是上承天意,與人無尤。


    拓跋珪看向崔浩:“朕已將手鑄金人立為國製,所有後妃都可參與,若如你所言,這幕後高人是鮮卑八部中的一員,那麽這一迴鑄金選後他一定會插手其中。”


    崔浩點頭答道:“微臣此番布局,一定為陛下糾jian察狡、清除隱患!”他一貫謹慎,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不敢將矛頭明指與趙國公賀蘭訥有關,隻聲稱乃是鮮卑貴族中有人翻雲覆雨欲攪渾清水而上位。


    拓跋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鮮卑親貴們向來恃權跋扈,於國有害,所以朕剷除了莫題,配長孫肥,迫使長孫嵩不日告老,並且逐步限製八部權力,是而他們對朕都是暗懷不滿的。如今朝上鮮漢兩派的矛盾日漸激化,但是你須得知道,朕雖然支持你們展農桑、推行漢禮、弘佛遵儒,但朕骨子裏還是拓跋鮮卑的皇帝——如若被朕現,你種種舉動都是為了黨爭傾軋而利用了朕,崔浩,你可知你會有何下場?”


    崔浩頭皮一麻,慌忙跪下,信誓旦旦地道:“微臣若對皇上有一絲半點不盡不實的輕慢之心,來日必受車裂之刑,全族盡滅!”


    北魏立後如火如荼之際,正是五胡部落散眾放牧的好時節,地處隴西關中漠北三處交匯的胭脂山下,卻不見一個牧民一隻牛羊,反而無聲無息地出現了許多穹廬帳篷,接天連地仿佛一眼望不到頭。


    柔然可汗社侖著貂裘皮襖,戴獸骨項圈,正一手撫膝,一手傾杯,一臉不耐地坐在高台之上,四下的獸麵銅盆俱燃著狼煙烽火,襯地他一張古銅色的麵龐更顯兇悍之色。


    不多時,親兵來報:燕使已抵達轅門之外。


    社侖將酒杯隨手一砸,也不起身,大剌剌地昂道:“來者何人?”


    那在刀戟林立中毫無懼色的壯年男子魁梧高大,一身甲冑,左眼上覆著一片圓銅。他僅帶了數名親兵,闊步而來,在社倫麵前站定,拱手抱拳道:“阿史那兀烈見過可汗!”


    “誰?放眼燕國,本汗從未聽過這等名號!”社侖忽然伸腳踢開麵前長案,瓶瓢杯盞嘩啦啦碎了一地,“本汗從約親自,慕容永為何龜縮不出,可見毫無結盟誠意!”


    阿史那兀烈自兩年前麵對魏軍來襲不戰而退,拱手放棄函穀關以來,就被武恆帝慕容永褫奪軍職,一直呆在長安閉門謝罪。而社侖可汗在過去的一年裏,故意慫恿利用斛律光去侵擾北魏,再趁著拓跋珪對付高車無暇他顧之際,一舉攻破敕勒諸鮮卑部落,蒙古高原西北的匈奴餘部拔也稽,盡並其眾,勢力益振,整個蒙古高原和周圍諸民族紛紛降附。自詡“盡有匈奴故庭,威服西域”,正是自得意滿之際,自然不滿慕容永沒有親來會盟而是派了個無名之輩。


    兀烈不卑不亢地道:“末將有皇帝密旨,可以全權代表,便宜行事。”


    社侖可汗一聲獰笑:“慕容永欺人太甚!我柔然汗國西至焉耆,東抵朝鮮,北窮瀚海,南臨大磧,幅員遼闊遠甚關中西燕——他還是我名義上的妹夫,就是親自來此也要低我一頭!”


    兀烈頓時擰起眉來——他雖是匈奴人,但早受王化,自然知道遊牧部落與中原王朝的天差地別豈能以領土大小來論斷?而慕容氏是所有胡族中漢化程度最深的,走馬鮮卑兒,潑墨漢家郎,在慕容子弟中兼而有之比比皆是,這麽些年他感同身受,自然打心眼裏也看不起剛剛才擺脫部落聯盟進入奴隸社會的柔然汗國。語氣亦轉硬道:“柔然王女嫁入我國隻是側室,何來低頭一說?可汗出言不遜,才是毫無會盟誠意!”


    話音剛落,隨侍在側的柔然士兵紛紛刀劍出鞘,燕兵也不甘示弱,拔刀相向,頓時氣氛緊張、一觸即。正當此時,忽然一聲唿哨,馬蹄疾響,但見一騎單槍匹馬旁若無人地徑直朝軍營奔馳而入,守兵不明來者,盡皆挺槍攔阻,刀光劍影交織成一道密網,攔在馬前將去路悉數封死,那棗紅馬一聲長嘶,前蹄騰空、人立而起,那騎士順著那衝勁揉身一躍,足尖踏過交叉的槍尖刃口,瞬間扭轉排山倒海一般攢聚而來的攻勢,有如四兩撥千斤一般借力而行,如履平地。似乎隻得衣袂翩飛的霎那,來人已穩穩落地,緩緩抬頭,正眼看向高台之上的社侖可汗。


    此人一襲武袍,斜搭皮坎,而通身再無華飾,就連長都隻是隨意編束披散於肩,尋常的有如胭脂山下最尋常的牧民,然而這份千軍萬馬如入無人之境的氣度有如淵峙嶽臨,叫人見之凜然,望而生畏。


    社侖終於扶膝而起,居高臨下地沉聲道:“苻天王?久仰大名。”


    苻堅抬手過肩,輕輕一晃:“不敢。”


    社侖下意識地朝遠方一眺,再無來騎——堂堂西涼天王苻堅竟當真單刀赴會,未免也太托大了!當即冷笑道:“苻天王果然好膽色!比隻敢龜縮於京城的人有種的多——”


    這一句挑撥絲毫沒有撼動苻堅神色,他平靜地開口道:“西涼有楊定監國,苻某方才得閑來此。三國會盟誌在圖魏,如今各方代表既都已到齊,可汗何必節外生枝,捨本逐末?”


    “不成!”社侖斷然擺手,“慕容永沒有親至就是看不起本汗,還談什麽會盟!我柔然汗國控弦之士有數十萬眾,威震漠北,單挑拓拔魏國也不在話下!”社侖統一柔然,建王庭、立軍法、稱可汗,豈是無能無知之輩?去年挑唆斛律光主動侵擾北魏,就是為了探一探已經入主中原的拓跋珪的底,看看他的重心是不是就此遠離大漠糙原,誰知斛律光被拓跋珪迎頭痛擊,整個高車王庭被魏軍夷為平地——拓跋珪不滿足做個糙原皇帝,所以把都城從敕勒川的盛樂遷往雲中平城,意在圖謀中原九州,但絕不代表他就會把糙原上的地盤分出一絲半點予人,這樣一個寸土不失的強硬對手,哪裏是如他所言可以“單挑”的?隻是他有自己的私心盤算——苻堅統治西涼的文成武就,在整個西域都赫赫有名,百姓鹹服,各部來朝,連這次結盟都是他先倡議,占據主導。社侖看來就未免有些眼熱不服——苻堅真有那麽大能耐,當初淝水戰敗後怎麽會失守長安退出關中,甘願龜縮到涼州六郡去偏安一隅?他們柔然以武立國,強者為王,隻能一進再進,敗退者必死無葬身之地,社侖就想壓一壓這被傳說神話了的苻天王的威風,以便在三國同盟中獨占鰲頭,成為領。


    兀烈神情憤然,剛欲話,苻堅卻在他肩上一按,叫他噤聲——這兀烈從不相信為北魏俘虜的先帝慕容沖已經罹難的傳言,所以這兩年來被投閑置散,乃是慕容永有意讓他淡出朝內有心人士的眼界,好在暗中謀劃營救。而出長安前,慕容永一再命令,赴盟之後須唯苻堅馬是瞻。


    苻堅沉聲道:“那依可汗所見,應當如何?”


    社侖狂傲道:“尊本汗為盟主,涼州與西燕各出五萬兵馬,交予本汗統帥節製,待秋日馬膘正肥,本汗便率領二十萬大軍南下,直取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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