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立可汗為盟主,我沒意見。”今時今日的苻堅豈會累於虛名,遂平靜地道:“然則可汗以為這二十萬大軍足以攻占敵都,顛覆魏國?”


    “昔日大漠匈奴何等彪悍,不也為我柔然驅逐,盡占土地?”社侖怒起,“還是苻天王覺得我還不如拓拔小兒?”


    “高車十萬之眾,半年之內就被拓跋珪碾為齏粉,已經警告世人——拓跋珪雖崛起於糙原,但已絕不僅僅是個部落酋長——他麾下騎兵可以征戰中原也可橫掃大漠。”苻堅的聲音渾厚而沉著,有如斧鉞磐石,“以柔然國力,不足以圖魏。”


    這區區數語擺明不同意社侖所說的進攻平城,正麵對決,社侖額上青筋直爆:“苻天王之意我軍還需要避其鋒芒,自掃威風!”


    “柔然騎兵風馳鳥赴,倏來忽往,在糙原上行遊擊戰術反而有利,一旦入關陷入攻防戰中則必喪失優勢,為人所製。”苻堅淡道,“斛律光的失敗已經足夠證明對魏用兵不可孤注一擲、平原決戰。而宜分兵遞進,圍城打援,把拓跋珪誘出平城,圍而殲之!”


    社侖冷笑道:“天王說的好聽,可奉本汗為帥,這主意卻大的很,照你的意思,本汗還是隻能騷擾魏國邊境,就是真殲滅了拓跋珪所部,也拿不下他在中原的地盤?這樣我柔然能有什麽好處?!”


    兀烈忍不住插嘴諷道:“柔然一向以劫掠起家,這番起兵,若是攻占魏境怎會沒有好處?”苻堅在社侖作前抬手一擺,續道:“柔然以武建國,文字製度皆尚未足備,就是入關,習慣逐糙遊牧的柔然人也不會適應中原農桑生活——魏國立國已久,朝內鮮漢兩派尚且為此至今爭論不休,互相傾軋,又有何益?”


    社侖道:“傳聞苻天王辯才無雙,果然了得。既要我柔然軍作為主力,又要聽你指揮號令,將來領土占不住難說還便宜了你與慕容永,天下豈有如此一本萬利的事!”


    “我不圖北魏一寸土地。”苻堅斬釘截鐵道。


    社侖卻是一臉不信,眼一轉,便從懷中摸出巴掌大小的玉製兵符,故意道:“我們柔然人最尚武勇,聽聞天王武技群,不若讓本汗開開眼界——這枚兵符一分為二,合則可調千軍萬馬。本汗將這半邊兵符掛在大纛旗穗之處,天王將另半邊縛到箭頭上,若能一擊即中而兵符不碎,柔然大軍便聽從調遣!”


    苻堅擅戟人所共知,但社侖卻不懷好意地叫他she箭演武,遠處高高懸掛的大纛距地麵有數丈之遙,又受風力而飄揚不定,能she中這小小半片兵符已是不易,又要箭頭綁上另半片兵符,箭矢重而失準,非力大無窮者不能為之。可單是力大卻也不成,這兵符乃崑崙玉製成,質地堅脆,一旦she中它便很有可能因受力過大四分五裂,屆時社侖又豈會善罷甘休?果見苻堅微一搖頭,忽然屈指叩唇一聲唿哨,棗紅馬四蹄騰飛,眨眼躍至麵前,苻堅探手取出鞍下的方天畫戟,一手將半片兵符掛在戟尖小枝之上,轉頭對社侖道:“昔日三國有溫侯呂布轅門she戟以解幹戈,今夜我願效仿之,將此戟移到轅門之外,我便在此地,以重箭she之,若能僥幸得中,兵符合而不碎,請可汗採納我的意見。”


    兀烈在旁聽地瞠目結舌——轅門距此何止百步之遙,又兼夜晚視物有限,就是呂奉先再世怕也不能做到!社侖眸色閃動——他自是不知三國人物,卻也不願在苻堅麵前露怯失準。再看了一看轅門深處,他勾唇一笑:“好。就請天王試she!”


    兩名親兵扛起足有數十斤重的方天畫戟,飛奔至轅門豎直立好,雪白戟尖在夜色中一閃而過。


    苻堅抬箭瞄了瞄,又放下弓,這才不急不忙地將剩餘的半片兵符附在箭頭上,將那箭矢縛地往下一沉,而後重新挽起袍袖,搭上箭,扯滿弓,大喝一聲:“著!”


    眾人尚且反應不及,一時隻見箭似流星,劃過夜空,破雷裂冰般地追風而去,嗖地一聲正中戟上小枝,連戟帶玉一併she倒,深深地釘入土中,白簌簌的箭尾兀自晃動不已。見者無不目眩神移,心下駭然——當真是轅門深處如開月,一點寒星中小枝!


    柔然士兵上前,用力拔出箭來,捧著兩枚玉符飛快送到社侖麵前:“啟稟可汗,兩片兵符全都完好無損!”社侖鐵青著臉,接過查驗——苻堅方才那箭其實取巧she中的是戟尖,震斷了掛玉之繩故而兵符墜而不裂,確使兩枚兵符合而不碎。


    兀烈看地真切,此時方才有些迴過味來:苻堅捨近求遠其實是因為戟尖鋒芒在夜色中會有反光更易命中目標;堅硬的兵器也更能夠承重那一箭she來的千鈞之力;就連接受社侖的刁難也是為了現在叫他在三軍麵前不敢矢口食言。


    步步招招,都是謀定後動,絕無失手。


    苻堅負手而立,淡然道:“如此,可汗可願聽我之言?”


    社侖這下當真不敢對苻堅再有一絲小覷輕待之心,因道:“好,本汗言出必踐,三國同盟至此而定——隻是不知天王何時出兵?”


    “暫做按兵。”苻堅微乎其微地一嘆:“如今拓跋魏國內亂未起,不是動戰爭的最好時機。”


    非他畏戰懼敗,隻因他今生今世隻有這一次機會,碧落黃泉一線之隔,實在是輸不起了。


    第163章


    鑄金大典前的一個月裏,後宮貴人們全都離開寢宮,和工匠們一起匯聚於鑄金坊每天學習如何手鑄金人,為了自己和母家的尊榮無不竭盡全力。可縱使如此,鑄金工藝對養尊處優的娘娘們來說實在複雜,成與不成多看運氣,故而失敗者仍十有八九——在這事兒上頭拓跋圭又明文規定須憑己力完成,任何人等不得越俎代庖。


    然而怎麽可能呢?不僅宮內的娘娘們心急火燎,就是局外之人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這裏。


    衛王拓跋儀便暗中找來中常侍宗慶——他本是拓跋圭身邊的內侍總管也是因為此事升任中常侍,專行場內監督之權——重禮饋贈之後旁敲側擊地打聽鑄金坊內的情形。宗慶不懂朝政卻深知人情世故,早料到他有此一問,因而掩嘴一笑道:“貴人們這迴都是遭大罪了。劉夫人這些天倒是鑄出了一個金人,依奴婢看,大典當日,劉夫人倒還比旁人勝算大些。”


    陪同的常山王拓拔遵便笑道:“如此兄長可該放心了。”


    拓跋儀瞥了自家胞弟一眼:“有何可放心的?這個消息本王知道,其他人也一樣會知道——手鑄金人太多變數,或人為或天定。”當日他在武州山的怯霜祈禱上就是暗中使招弄壞金人再借著天意迫使拓跋圭早立皇後,誰知道自己這皇兄反其道而行之,也用手鑄金人來選後,還引為祖製,叫人無話可駁。


    宗慶眼一轉,笑出了一臉褶子:“大王放心,有奴婢盯著,沒人敢壞劉夫人的事兒。”


    “這個自然。”拓跋儀笑道,“可要是…有人壞了別家娘娘的事兒呢?”


    宗慶擦了下冷汗,強笑道:“大王說笑了。鑄金坊這次選用的材料器具全由專人辦理供奉,皇上還命崔議郎督辦,防人作弊,您也知道他一向看不起我等閹宦,從無情講,怕是——”歸根結底,叫他在拓跋圭眼皮子下麵搞鬼他還真不敢,這位主兒對內侍宮女可是喜怒無常、動輒處死。


    常山王拓拔遵冷笑道:“你怕個小小的崔浩,卻不怕衛王?”現在拓跋儀是親王中的頭一份兒,拓跋圭把總理宗親事務的太常一職也給了他,擺弄個太監自是不在話下,宗慶臉色一白,就要下跪,拓跋儀卻抬手扶住他的肩:“誒~中常侍不必如此,本王也不會強人所難。就怕其他人不像本王這樣善解人意,不說趙國公等家中有女為妃的,就是崔宏崔浩父子也有自己的打算,希望立非我族類的慕容氏為後,怕也是難保公平持正。萬一真地有人搞鬼,中常侍不是白擔了一個幹係,卻什麽也沒撈著?”


    拓拔遵幫腔道:“宗慶,鮮卑八部怎麽讚揚我大哥的為人,你是一清二楚,誰幫了他,大哥一定十倍奉還,退一步說,劉夫人還有個皇長子呢,將來之事你可要想一想。”


    拓跋儀故意道:“罷了,宵禁將至,本王要出宮,就不勞中常侍了。”


    宗慶眼皮一跳,連忙繞到麵前跪下:“奴婢願為衛王肝腦塗地!”


    拓跋儀嗬嗬一笑:“不至於不至於,本王怎麽忍心陷中常侍於不義,失去一個重要的朋友呢?”他從袖中摸出一樽巴掌高的瓷瓶,悄悄遞進他手中:“這秘製藥水無色無味,人莫可察。將其塗抹在砂模之內,可以使得金水注入之時的凝固速度大為變緩,即便僥幸成型也會因為冷熱不均而使金人裂而不碎,看起來就像自然產生的一樣——中常侍知道該怎麽做了?”


    鑄金坊內賀蘭宓忽然一聲驚叫,隨即氣唿唿地將火鉗丟進水槽之中,立時冒出幾絲騰騰白煙。不遠處的大賀夫人一邊盯著工匠們加大力度推動風箱以盡可能提升爐膛溫度,一邊隨口問:“這次又怎麽了?”


    “姐姐,這金水濺到我的手上了!”賀蘭宓看著手背上撩起的一串水泡,痛地花容失色,一把推開隨侍宮女,嗔怒道,“為何要我等金枝玉葉做這種工匠活計?”


    “手鑄金人是我大魏祖製,以此選後乃是皇上之意,你休要胡說!”賀夫人因久鑄金人不成而鬱悶煩躁,根本沒心思關顧嬌氣的妹妹。


    “可我又不想做什麽皇後!”賀蘭宓見姐姐連眼皮都不抬一下,氣地將手硬是遞到劉夫人眼前,“姐姐為了紹兒想做皇後,就不管人家死活了!”


    賀夫人見果真一片紅腫傷地很了,才神色微動,握住妹妹的柔荑沉思片刻,忽道:“確實傷勢頗重。”而後便聲稱傷重,做張做致地要傳太醫,一直在坊外待命的晁汝因而得隨太醫而進,一見賀蘭宓手上燙傷也不詫異,趁著眾人忙於上藥之際湊到賀夫人身邊,聽她憂心忡忡地低聲道:“你可知劉氏已鑄成金人?”見他點頭便急道:“為何我遲遲鑄造不成,宓兒貪玩好動沒有長性,造不成也就罷了。可我都是照足了你前日偷偷遞進來的書冊來做的啊!鑄金大典在即,可如何是好?”


    晁汝略想了想,問道:“除了劉夫人之外,其餘夫人可有成功的?”


    賀夫人搖頭道:“目前隻有劉氏一人得手。雖說金人鑄成與否還看大典當日的運數,可我這心裏還是慌的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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