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察覺她的視線,抬頭看著他的貼身丫鬟,略略有些不明白。玉竹一向懂規矩,今天怎麽跟要窺探什麽似的。那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在唐秋眼中不覺有了深一層的含義。


    莫非……今天他和唐淮間的事情讓玉竹知道了。


    想到這,唐秋口氣不覺嚴厲了些,“玉竹,你留在這還有什麽事情嗎?”


    玉竹偷偷瞥了眼一旁桌案上的白色長袍,想說什麽,但詫異於今日唐秋身上不同於以往的森冷氣息,有些不敢開口。倒是唐秋循著她視線一眼,登時明白她在想什麽,也覺自己口吻嚴厲了些。


    他不該因為唐淮一再被擾亂心緒。


    唐秋抿了抿唇,收斂心底的不滿,轉柔了口氣向玉竹道,“衣服我試過了,很合身。玉竹,有勞你了。”


    少年臉上淡淡的笑意,突然溫柔起來的口吻,讓玉竹心裏突突跳了幾下,臉上也有點發燒,“小公子你客氣了。”


    唐秋想想又道:“玉竹,我明天一早就會離開。二公子要問起,你隻說不知道。”


    他暫時不想麵對他那個虛偽的二哥。沈千揚給他的時間也很緊,迴來找唐淮算帳的情現在算告一段落,自己也不應該久呆在唐門。


    玉竹不解看著唐秋,唐秋卻不想解釋,隻道:“玉竹你出去吧。”


    玉竹提了食盒出門去。


    等站在廊外,讓過道裏的風一吹,玉竹摸摸自己發燙的臉。


    突然覺得,小公子和二公子越來越像。如果不刻意去想,她還真記不起當年那個才進唐門的怯弱小孩子的模樣了。


    鼻尖上點了墨,臉頰畫了鬍鬚,紅了眼圈怯生生看人的模樣……


    想著唐秋當年的模樣,再想想現在的唐秋,玉竹輕嘆了口氣。這樣的變化,也不是是好還是不好。


    感情這種東西總來得奇怪,喜歡或討厭,一旦定了型,總就難以更改。


    五年的時間不算短,十四歲到十九歲的差距,已經足夠改變一個人太多的東西。比如,怎樣將一顆心變得冷硬,怎樣將不必要的感情捨棄,怎樣將那些為人所不齒的陰狠手段運用自如。


    但對一個人的厭憎,卻隻會隨著時間越積越深。就好比對唐淮,唐秋還是一如既往的厭惡排斥,或者說,那種憎惡比以前更強烈。


    唐秋將手中信鴿放走。


    這是唐雲笙催他迴唐門的第三封書信。


    不敢再耽擱,唐秋雙腿一夾馬肚子,將趕路的速度又加快了些。


    過去五年的時間,對他來講,幾乎是彈指一揮間。


    當年,唐雲笙對他的坦白,給予了相應的獎賞和信賴。果真如他所料,他的父親並不反對自己跟隨沈千揚,但卻叮囑了他一句。


    “你終須記得,你是唐門的人,不能隨隨便便成了別人的手腳。”


    唐雲笙的意思很明顯。就算入了赤峰教,做了沈千揚的左膀右臂,他唐秋的根,依舊是生在唐門。做任何事,必須以唐門的利益為首要。


    而唐雲笙也將自己所想知道,關於慕少遊這個人和沈千揚的全部糾葛,一一告訴了唐秋。


    然而事情的真相,卻完全出乎唐秋的意料。


    據唐雲笙所言,沈千揚迷戀慕少遊,一心想將這人掌控在手,甚至不惜以種種手段逼迫對方,讓慕少遊入赤峰教為他所用。但慕少遊並不是任人脅迫之輩,最後竟借著沈千揚信任,暗中聯合無垢山莊,引武林各派圍剿赤峰教。赤峰教百年基業毀於一旦,沈千揚重傷逃走,慕少遊也隨之失了蹤跡。


    這些年來,沈千揚從未放棄過找尋慕少遊,偶爾提及那人,總似恨到極致。但唐秋卻記得,當初沈千揚笑著對他說,你像我認識的一個人時,那種神情,是與恨意是不沾邊的眷念。


    愛恨不得,或許就是沈千揚對對方感情的最好形容。


    唐秋已不是當初的青澀少年,男女間的情愫他早已懂得。更因為沈千揚的原因,他對男子間的感情並不排斥。


    相反,對於沈千揚那種近乎極致的感情,感到憧憬。


    沈千揚這人,雖然手段狠辣個性張狂,但他對慕少遊的感情,卻真實強烈,沒有摻雜一點虛假。


    原來,這世上也總有些人的感情是真的,就算經曆種種背叛算計,卻仍舊放不下。


    跟在沈千揚身邊看得久了,唐秋其實有些心疼沈千揚。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經曆過致命的背叛,多年基業毀於所愛所信賴的人之手,卻仍舊放不下對方。


    然而心疼惋惜這種情緒積蓄久了,就慢慢變了質,對著沈千揚,唐秋發現自己漸漸有了別的心思。他明知道這種感情不該擁有,但越發地壓抑隱藏之下,卻越是想要。他有時甚至在想,如果沈千揚找不到慕少遊,自己就這麽跟在沈千揚身邊一輩子也好。就算沈千揚愛著那個人也恨著那個人一輩子,但陪在他身邊的終歸是自己。


    但上天總是不厚待他,他奢求的東西,始終得不到。


    赤峰教東山再起,重入中原,沈千揚也找到了慕少遊,更將人帶迴赤峰教軟禁。


    多年的刻骨恨意,他跟在沈千揚身邊,也不由染上那種恨意。看著沈千揚對慕少遊一再心軟,唐秋心中益發痛恨,更替沈千揚不值。


    妒恨的情緒再壓不住,甚至不惜忤逆沈千揚。


    知道嚴守也痛恨慕少遊,他便和嚴守聯手,趁沈千揚不備,暗自擒了慕少遊,毒瞎慕少遊雙眼,更欲至對方於死地。


    之後,他便動身迴唐門。


    做了那樣的事情,他並無悔意,但卻是怕懼的。


    若沈千揚知道是自己動的手腳,縱然自己跟隨他多年,他也絕不會手軟。


    一旦麵對慕少遊,沈千揚所有的原則都會作廢。


    可是,自己偏偏就是對沈千揚這種毫無原則的感情感到渴望。或許是自己從未得到過的東西,看見別人有,便覺得好。即使知道那不屬於自己,卻如飛蛾撲火一般,用上再多卑鄙手段也想贏得一二。


    好在他動手前已經計算了好一切。


    唐門中有要事,唐雲笙早已傳信數次命他速迴唐門。


    他一早就已稟報沈千揚,那日赤峰教的守山弟子也親眼見他離了教。


    他隻是在離教之後,走另一條路悄悄迴去動的手。


    親手毒瞎那人雙眼。


    沈千揚最念念不忘的,是那人一雙眼,猶如青山碧水般出色。


    他偏偏想毀掉。


    見不得別人好,就是這麽卑劣的心態。


    之後便再次離開唐門。


    將人留在嚴老爺子手中,嚴守斷不會再留他活路。嚴老爺子不會出賣他,那以後沈千揚要算帳要責罰,也不會懷疑到他頭上,隻會找嚴守問罪。


    雖然百般安慰自己,但唐秋一路上仍是心神不寧。


    等迴到唐門,他還未見到唐雲笙,便在去父親書房的路上,遇到了兩個他極不想遇見的人。


    唐夢和唐淮。


    即便都是弟弟,但唐夢對唐淮明顯要偏幫許多。自己對於唐夢而言,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血脈親情這些東西,連自己都早就不信,他那驕傲的姐姐又怎麽會信?


    唐夢如今已嫁做人婦,眉眼卻有不輸少女時的艷麗,身上的傲慢氣也半點不改。她嫁的人同是唐門嫡係弟子,年紀輕輕已坐了門中長老職位,掌管唐門奪魂房,負責唐門中所有見不得人的生意往來,權利極大,就是唐雲笙對他也很是看重。由不得唐夢不驕傲。


    隻可惜他這個姐夫,因為唐夢的關係,是站在唐淮那邊的。


    看著唐夢身邊和自己眉目相似的青年,唐秋心裏有些不悅,但麵上卻未表現出來。他向唐夢和唐淮一笑。


    “姐姐今日迴家來看父親嗎?很久未見姐夫,他可好?”


    唐夢柳眉輕擰,瞥了唐秋一眼,態度絕算不得親切熱絡,“今日是父親選定下任掌門的日子,我能不迴來嗎?至於你姐夫,他照管奪魂房照管得極好,不勞你擔心。”


    唐秋並不惱怒唐夢的態度,隻笑笑道:“姐姐說的是。我才到唐門,還未見過父親,就先告辭了。等向父親請安後,再和姐姐二哥敘舊。”


    唐夢冷眼看著他未曾說話。


    唐淮倒是溫和一笑,“三弟你去吧,我待會去你房中找你。”


    唐秋轉過身,眉頭不自覺皺了下,待走了幾步,身後唐夢未曾壓製的聲音便傳入耳。


    “唐淮,被你想養的小東西反咬一口的滋味怎麽樣,來說給姐姐聽聽。”


    第十五章


    唐秋轉過身,眉頭不自覺皺了下,待走了幾步,身後唐夢未曾壓製的聲音便傳入耳。


    “唐淮,被你想養的小東西反咬一口的滋味怎麽樣,來說給姐姐聽聽。”


    唐秋步子稍頓了下,唐夢這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但唐淮卻沒配合著說什麽,隻是低低喝了唐夢一聲,口氣中滿是不悅。


    “胡說些什麽!”


    對唐淮的不領情,唐夢也有些惱,冷冷道:“唐淮你就犯傻吧!你裝好人,也得人家領情才行。你和朝曦最近那一身騷是怎麽惹的,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裝好人……


    唐秋牽動嘴角,搖搖頭一笑,繼續往前走。


    唐夢倒是說了句實話,他那二哥唐淮,從來都是裝好人的。


    可惜,自己現在是真的不領情。


    這次迴來之前,他是算計了唐淮一次,順帶著把他那姐夫也牽扯了進去。


    難怪唐夢會生氣。


    唐門總共分六大房,內三房外三房。內三房分別是暗器房、火器房和機關房,外三房則是奪魂房、鳳稚房、家業房三房。


    其中,奪魂房負責處理唐門裏見不得光的事情,比如暗殺,比如為某些名門正派所不齒的組織提供火器毒藥等。而鳳稚房,則是負責協調唐門與武林各派的關係。


    唐夢的夫婿,也就是唐秋的姐夫唐朝曦,正是這一代奪魂房主事。而鳳稚房已由唐雲笙在兩年前交給唐淮打理。


    因為唐夢的關係,唐朝曦自然是偏幫唐淮的。


    這樣一來,唐門外三房的勢力,就有兩房掌控在唐淮手裏。對此,唐秋哪裏能放心?


    這兩年來,他一直想找機會削弱唐淮的勢力,將鳳稚房納入自己麾下。為此,他早在奪魂房、鳳稚房兩房安插了眼線,就想揪住唐淮和唐朝曦的錯處。奈何唐淮和他那姐夫辦事滴水不漏,唐秋想尋兩人的錯處相當不容易,眼看著唐雲笙選定下任掌門的日期越來越近,唐秋無奈之下,不得不找別的辦法下手。


    沒有錯處,就有自己幫他們製造錯處。


    也算是幸運,兩月前,唐秋安插在奪魂房的眼線探得唐朝曦新接的一個任務。暗殺青城派大弟子。


    唐門和青城兩派同居蜀都,正所謂一山容不得二虎,兩派嫌隙由來已久。此次唐門和青城派暗地裏同爭蜀都一處漕運碼頭,雙方爭執不下,唐門中人也動了怒,便讓唐朝曦暗殺對方主事的大師兄,以便趁機取利。


    因為所行之事都見不得光,所以鳳稚房行事一向講求隱秘,他們執行的任務,除卻經手之人,就連本派弟子也無從得知。唐秋探得此事,便知這是個極好的機會。唐朝曦若出了差錯,父親必然怪罪。而唐淮掌管鳳稚房,青城派上門興師問罪,也理應由唐淮出麵解決。自己隻要再藉機激化唐門青城兩派矛盾,唐淮處理不好,便算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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