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敲了下,正要開口再喚,門卻猛地從裏麵打開來。站在門前的少年俊顏泛紅,漂亮的眼中滿是怒意,眼角更有些cháo意。


    但又在努力收斂火氣。


    唐秋沉著聲問道:“玉竹,你過來做什麽?”


    從唐秋進唐門起,就一直是玉竹在伺候他。唐秋平日待人溫和,玉竹並不懼他,隻是舉了舉手裏一件袍子笑道:“小公子,玉竹幫你做了件新袍子,要不要試試?”


    唐秋心不在焉地瞟了眼玉竹手上的袍子,淡淡道:“我才迴來,有些累了。你不用伺候我,放下衣服先出去吧,我待會再試。還有,別讓人來打擾我。”


    玉竹抬眼小心翼翼掃過唐秋略紅的臉色,倒也不敢多問什麽,依言將衣服放在一邊,轉身出去了。


    玉竹關好門,才走了沒幾步,突然被人擋了去路,低垂的眼瞥見淡藍的袍角一晃,趕緊抬起頭來,恰好看見唐淮微笑的臉。


    隻是,那笑容比起往日來,好像少了點波瀾不驚,多了點焦躁。


    “二公子,你是來看小公子嗎?”


    唐淮點點頭:“秋秋這會在房裏嗎?”


    “在。”玉竹應著聲,又轉迴看了一眼,才輕聲向唐淮道,“小公子說他累了要休息,不讓人打擾,二公子你……”


    你是不是晚一點再去?


    這句話玉竹自然不敢直接問出來。


    但唐淮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唐秋連日趕路,累自然是累。但是,隻怕剛才的事情,才是他這個弟弟不願見人的原因吧。


    唐淮修長的眉皺起,在眉心處打了個結。


    唐秋這次迴來之前,一定是在並州知道了什麽,不然他也不會貿貿然同自己動手。


    看來,他得做點什麽才是。


    對這個弟弟,唐淮並沒仔細想過,究竟要怎樣對他。但有一點卻是確定的,那就是,不能讓唐秋完完全全地討厭自己,甚至遠離自己。


    那是他不能夠允許的。


    莫名地不肯放開。


    “二公子?”


    正想著,小丫鬟詢問的聲音將他神思拉迴。不再多言,唐淮利落地轉過身,“既然秋秋想要休息,那我就不去打擾他了。我晚點再過來。”


    剛才的事情,對唐秋來說太過震撼,但對他自己而言,又何嚐不是個意外。隻是,當時的他看著少年泛紅的眼角,憤恨的眼神,微微張著的唇,他心裏就有種悸動。而那衝動,驀地就湧上了頭。


    再然後,便做了那樣的事……


    不過,唐淮略略笑了來,風流的鳳眼裏閃過笑意,唇上的味道很不錯。


    唐淮和玉竹在外麵說的話,唐秋全都聽得一清二楚,但心裏充斥的憤懣感並沒有因為唐淮的離開就散去。


    唇上彷佛還有和人相貼時的柔軟熱度,但手腳卻一片冰冷。


    這樣的事情,對自己的弟弟做來,算什麽?戲弄還是侮辱?


    手死死捏成拳頭,水色的唇被咬緊,血色淡去,隻剩下病態的慘白。就這麽僵了好一陣,唐秋才長長吐了口氣。他想,自己對這個哥哥,是真的討厭到了極點,討厭到了……被做了這樣的事,都無法更討厭的地步。


    不過今日出了這樣的意外,從另一個方麵來講,也是件好事。


    他迴唐門找唐淮麻煩,就算沈千揚答應替他應付唐雲笙,就算他自己已想好了千百種藉口應對唐淮,但他知道,以唐雲笙的個性,知道這事後免不了還是會責罰他。而且,他也不能保證今日的挑釁不會被唐淮換一種方式告知唐雲笙。


    但是今日發生的意外,可以堵住唐淮的責問,甚至可以堵住唐淮向唐雲笙透漏此事。


    唐秋坐在椅子上,將所有的得失好壞細細盤算,待將事情理清楚後,才覺外麵天已泛灰。夕陽完全落入地平線以下,月色也不怎麽好,除了一點微薄的亮光,再無其它。


    不由扯扯嘴角自嘲一笑。


    自己此刻的冷靜……或者說任何事都可算計利用的冷漠,比起去並州之前,又更甚了無數,也離唐雲笙和唐淮近了許多。


    對這種進步,他是不是應當恭喜自己?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在屋中緩慢地適應著逐漸變暗的光線,唐秋並不覺視力受了什麽影響,也就懶得點燈。


    他這次迴來,除了要找唐淮的麻煩以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想辦法查慕少遊這人的底細。


    他既然答應歸附沈千揚,就得對自己即將跟隨的人有必要的了解。而以他這麽多天呆在沈千揚身邊的所見所聞來看,無論是對於沈千揚還是對於嚴守,慕少遊這人的意義,都不簡單。


    而且,他對這個人,有一種難以抑製的好奇。


    唐秋想起那日沈千揚招攬他時的笑容,溫暖地幾乎要融入陽光裏。


    那種笑容代表的含義……


    自己如果是做了慕少遊的影子,這樣一個人,會叫沈千揚不惜找個替身的人,應該是什麽樣子?


    唐秋正想著,門外一點細碎聲響叫他突然坐了直身子。


    那腳步聲,是唐淮的。


    果不其然,片刻後從門外傳來的,正是唐淮的聲音,一貫的溫柔口吻,“秋秋,你晚上沒去吃飯,我給你拿了點吃的過來。”


    唐秋唿吸有一瞬間的滯待,心底也有些惱怒。這個人到底要做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找過來。他那種溫柔兄長的麵具,虛偽而且可笑,自己都不屑再看下去了,他卻裝得不亦樂乎。


    故意不想去理會,唐秋靜靜坐在房中,不發出一點聲響,隻裝作不在。


    唐淮在外麵等了一會兒,又再度出聲道:“秋秋,我知道你在房裏,別賭氣了,出來吃飯。”


    典型的哄孩子的口吻,聽得唐秋一肚子火氣,仍舊閉著嘴不肯吱聲。


    不僅僅是不想見對方而已。


    還有一點他不願承認卻明白的情緒,那就是不敢,在牴觸厭惡之外還生出一點不該有的怕懼。


    唐秋想以沉默應對,但在外麵等候的人卻漸漸失去耐性。


    “秋秋,既然你不肯出來,那我隻好自己進去了。”


    話音方落,唐秋還未來得及反應,房門就被推開來。


    並不明亮的月色下,那人的身形麵容卻一點不差地被他看在眼中。


    唐淮將手裏的食盒放在桌上,又取了火摺子點亮油燈,看著鐵青著一張臉坐在椅子上忿忿看他的少年,唐淮溫和笑笑,“秋秋,今天的事是我不對。你打我罵我都好,先把東西吃了,別餓壞身子。”


    唐秋笑起來,有一點雨霽雲開的感覺,朗眉星目,和唐秋相似卻較唐秋英氣的麵目在那笑中顯得真誠無比。


    明知道這人是麵具帶得太久了卸不下來,可唐秋還是覺得厭惡。


    經過爺爺的事和今日的意外,他對唐淮,就連過去那種敷衍的親近都裝不出來。


    最後隻能冷聲道:“請你出去。”


    唐淮愣了下。


    雖然知道唐秋可能會有這種反應,但當他真正被弟弟用冷漠口吻請走的時候,感覺又是不一樣的。過去唐秋再不喜歡他,也還會強忍著敷衍一下,可現在,唐秋連敷衍他都不願意。更妄論像他心底偶爾迴想的那樣,如過去一般的親昵信賴。


    還想說什麽,但看少年明顯排斥的眼神,唐淮眼神暗了下。但那抹暗色很快散去,麵上的笑容仍然沒有破綻。反正時間還長,他總有辦法將這孩子的心思扳迴來。


    既然自己想要,就由不得他不願意。


    “秋秋,我先出去了,你記得吃東西。”


    仍舊是笑著叮囑對方,唐淮習慣性地伸手去想揉揉對方的頭,卻被唐秋一偏頭躲開,僵在半空的手悻悻落下。


    不再說什麽,唐淮轉身出去,更體貼地為唐秋帶上門。但關上門之後,他臉上的笑容就消散了,眼中暗色沉浮,道不盡說不明的種種情緒交纏其間,幾欲將平日的沉靜湮沒。


    必須派人往並州走一趟。


    唐秋這次的反常,絕對和那邊有關係。


    他得把所有的事情查清楚。


    不管怎樣,這個弟弟,隻有他想不要才可以。但不能反過來,讓他徹底拋開自己這個哥哥。


    血脈這種東西還是有個好處,不管交纏其間的是不是親情,想要隨意斬斷,都比外人困難百倍。


    第十四章


    唐淮走後,唐秋看著桌上的食盒,像是跟那盒子有深仇大恨似的,瞪了它好一陣才起身。他走到桌邊,打開食盒蓋子看了下,盒中都是些他喜歡的菜色。


    不過,他一點食慾都沒有。


    唐秋不屑一笑,提了盒子想扔出去,可想了想,又住了手。反倒將食盒中飯菜端出來,一碟碟放好,取了碗筷坐下吃飯。


    他吃得很慢,似要將每一口菜的味道都仔細品嚐。桌上燈火閃爍,亮光照過唐秋清秀的麵容,映亮少年秀麗的眼。那眼中一點沉寂色彩凝聚,而沉寂之後,卻有怨恨的火光。


    由唐淮給他的所有滋味,他都要記得,終有一日,當他能夠償還的時候,便如數還給對方。


    唐秋才吃過飯,玉竹就端了熱水探頭探腦地在門邊窺看。


    唐秋早發現她的存在,道:“進來吧。”


    玉竹趕緊進門來,發現桌上已動過的飯菜,心裏一喜,放下手裏銅盆高興地說道:“還是二公子有辦法,他說小公子你會吃飯,果然是真的。”


    聽到玉竹的話,唐秋眉頭皺了下,唐淮是算好時間讓玉竹過來的。


    被人猜透心思,讓唐秋心有不悅,但他並沒說什麽,接過玉竹遞過來的巾子擦拭了臉手,便起身任玉竹收拾飯桌。自己則去到書桌邊,鋪好紙,慢慢磨著墨,準備給唐雲笙寫信。


    沈千揚招攬他的事情,要不要告訴唐雲笙,他想了很久,現在終於拿定主意。


    他決定如實將事情告訴唐雲笙。


    唐秋明白,現在的自己,無論是在父親麵前,還是在唐淮,都還太稚嫩,同他們耍心機耍手段需要冒太大的危險。


    何況是向他們隱瞞這麽重要的事情。


    隻要有一點蛛絲馬跡惹得事情敗露,唐雲笙絕不會輕饒他。


    與其藏著掖著,倒不如自己坦白,在有所保留的情況下向唐雲笙適當坦白。


    他的父親是個利益至上的人,對於他這個並不算太有用的兒子能得沈千揚招攬,應該不會反對才是。還有就是慕少遊的事情,以唐雲笙帶他見沈千揚那日的言行來看,唐雲笙恐怕是一個很好的知情者。自己與其耗費精力從別的地方查探,倒不如從父親口中得知來得方便。


    如果唐雲笙肯的話。


    硯台裏摻了水,墨錠緩緩磨著,硯台中墨汁慢慢變得沉濃。那顏色,讓唐秋不禁想起沈千揚的眼睛。


    沈千揚的眼瞳是最深的墨色,眼神犀利,似乎能看進人心裏。


    自己的野心,對方是看得清楚的。


    “有什麽人傷過你,有什麽東西得不到手,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有能耐,將想要的牢牢掌控在手,受過的不堪全奉還給對方……一點不要留情。”


    過了今日,他怎麽可能還會留情。


    那方玉竹已收拾好了飯桌,卻提了食盒不肯走,一眼殷殷朝唐秋這邊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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