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邁著小碎步跑過來,“來了來了交給我,不是小傷嗎?沒事兒,殿下您慢走別摔著。”


    謝懷踹開門徑直出去,揮揮手,“走了!”


    謝懷心情有恙,燕燕和謝鸞都繞著他走,隻有郭單皮頂著炮火衝鋒,被謝懷訓得一愣一愣,“自己查!問什麽李存年!一個兩個都是二百五!被北濟人幹了還要替北濟人數錢的貨!”


    郭單皮委屈巴巴重新查名冊,謝懷踹門出去,迎麵指著馬沙,“白眼狼!你們頭兒都那樣了你還顧得上吃!”


    馬沙心大,除了老婆之外萬世不掛心,壓根不跟他計較,掰了半塊白薯給為阿閱傷心的三倫,“頭兒就是折了,我們該吃也還得吃啊。殿下,您也來點。”


    謝懷吼:“不許胡說!……我不要!”


    李曇蹭過來,“他不要給我。唉,老馬啊,我跟你說,以後真不能跟你們跑前鋒,你們老玩兒我,怎麽能把我一人扔雪地呢?凍死我了,迴頭找軍醫開藥去。”


    多管閑事的人分兩種,一種管天管地,另一種管人拉屎放屁。懷王好死不死屬於第三種,天地君親師油鹽醬醋茶都要管,當即吼道:“人家宿羽都那樣了都沒事,瞅你們一個個的嬌氣德性!”


    李曇開始數錢,打算給宿羽開個烤豬蹄烤豬皮烤豬腦缺哪補哪的小灶,把孔方兄在麵前的地上排了一溜,隨口說:“宿羽怎麽沒事?都不行了。殿下,聽說那會你在,你跟我說說……”


    馬沙一白薯塞了他的嘴,“李公子,您能不給我們頭兒添堵嗎?”


    果然謝懷一愣之下,繼續吼道:“什麽叫不行了!不就是小傷嗎!”


    馬沙一撇嘴,三倫則是能給謝懷添堵的時候一點不馬虎,猥瑣瘦猴兒的外表之下顯然有一個碎嘴少女的靈魂,“殿下,讓您倒栽蔥顛巴一路,就是個好人也顛壞了呀。”


    看著謝懷愣愣地“哦”了一聲,三倫滿意地補了一腳:“更別說人小宿本來就是一傷號。那眼睛紅的呀,能噴血了。得虧我們頭兒沒老婆,不然老婆就心疼哭長城去了。是吧老馬。”


    ……謝懷覺得,宿羽上輩子可能搶了他十八任老婆,深仇大恨留待今生報還了:本來想咳,被他一瞪,隻好裝沒事人似的親了一口;本來沒事,被他硬扛著顛了一路,愣是扛壞了。


    謝懷用左手捏了捏右手腕。李曇終於長了心眼,懟了三倫一胳膊肘,“別說了你,咱們看看宿羽去。殿下,一塊兒去哭長城吧?”


    李曇真是癡漢肚裏能撐船,但謝懷看了看天,說:“你們去吧。”


    謝懷脫了沾血的甲冑,眼下隻穿著件幹幹淨淨的淺灰長袍,往風口一站,勁風此起彼伏地勾勒出頗為晃眼的腰線。


    這麽一看,其實懷王殿下也沒多結實,說好聽點是簡秀古直,說難聽點就是風一吹就倒,比起一天到晚血唧唧的宿小將軍來,此人也就是多了一口氣吞山河的氣。


    氣吞山河本人對此毫無覺悟,懶洋洋攏起雙手嗬了一口,還是嫌冷,打起簾子就迴去了,目測是去榻上挺屍。


    燕燕和謝鸞沒地方去,李曇和三倫馬沙也沒事幹,幾個人逛來逛去,在宿羽床邊坐了兩三天,連廢話帶打岔,把跌打草藥都認了個八九不離十。


    到了第四天,連李存年都趁著入夜吃飯的時候來看望了一遍病號。宿羽額頭上的傷口充血,後腦勺的撞傷也裂開一小半,眼下蜷在被子裏,話都懶得說,動也懶得動,紅紅的眼皮開始打架。


    李存年揮了揮手,“讓他睡,都走。”


    五個人不情不願地魚貫而出,跟著李存年出去了。


    宿羽這才翻了個身,麵朝裏麵,合上眼睛。


    夜間朔風漸緊,烈風抽過帳頂,連床鋪都在搖晃。


    夢境中也是一片混亂景象,宿羽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從謝懷來了隴州,他就像住在了軍醫帳裏一樣。


    這個人真是名副其實的災星。


    宿羽想著想著,居然有點想笑,笑了一半,又把笑意收迴去了。


    冷風透過帳簾吹進脖子,他懶得伸手,縮了縮,隨即被子自己往上挪了一下,掩住了風吹進去的空隙。


    宿羽閃電般伸出手去,緊緊握住了提著被子的手腕。


    沒想到他壓根沒睡。謝懷臉上略有訝色,隨即板了板臉,“放開。”


    謝懷不知道在抽什麽瘋,大半夜的穿著甲冑,不過新換了大氅,領口密密滾著柔軟的雪狐毛,隱約找迴了一點金陵一絕瑞氣千條的意思。月光一映,夜風一吹,清亮的發梢眉宇之間都是一陣光和風的窸窣搖蕩。


    人這麽好看,宿羽自然沒被他嚇住,又翻了個身,麵朝外,手沒鬆開,輕聲說:“沒做夢啊。”


    謝懷神色不動,索性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宿羽也不氣餒,一反手又抓住了掰他的那隻手,反正就是不放。


    又是半晌寂寂,謝懷終於挑了挑眉毛,“還來勁了。不是睡了嗎?”


    宿羽置若罔聞,輕聲說:“我知道你會來。”


    故意在這等著他呢。


    年輕人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看著謝懷,謝懷也垂著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謝懷越發覺得宿羽是真失憶了。


    頭上還頂著曆星的官司,宿羽但凡還有點良心,就該看見他就繞著走,絕對不能這麽主動。


    忘了也好,沒良心最好。


    謝懷一抖袍子,在床邊坐下了,說:“鬆開。”


    就像怕他跑了似的,又過一會,像是確認了謝懷真的坐穩了,宿羽才遲疑著鬆開了手。


    謝懷又把他的被子扯了扯,說:“你到底想幹嘛?”


    宿羽揉了揉被他掰得全是指頭印的手,慢騰騰地耍流氓道:“我聽說你挺花的,喜歡人的人想幹嘛,你不知道嗎?”


    作者有話要說:


    1/感謝biaji的創意提供商@七聲號角!


    2/對自己親手定的攻受產生了懷疑!(裝作開心)


    第35章 惡風橫


    宿羽揉了揉被他掰得全是指頭印的手,慢騰騰地耍流氓道:“我聽說你挺花的,喜歡人的人想幹嘛,你不知道嗎?”


    ……


    北濟人的刀就是厲害,要不是怕疼,謝懷簡直想給自己也來一下。


    謝懷無聲地笑了一會,隻聽宿羽繼續說:“你不是也喜歡我嗎?”


    謝懷的目光漸漸沉寂了下去,夜色驅逐笑意,露出了絲絲縷縷的不豫。


    其實宿羽的那些問題,謝懷不是沒有答案。但是再多旖旎的想望,在一個原本就“不能”的人麵前,都終歸遙不可及。


    答案就在那,但他連看看自己都不願意,遑論去想此身何所落,更遑論去把自己剖開明說。


    但上天偏偏讓他遇見了一個叫宿羽的年輕人。宿羽把他胸口那一團心頭沉屙血團吧團吧,輕輕巧巧地揉成了一朵緋色的花,然後滿含希冀地放進他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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