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卻似被冷空氣和他的手冰著了,蹙起眉,嘴裏呢喃了幾句什麽,身子往獸皮褥子裏縮了又縮。


    趕緊把手縮迴來,臉卻不由自主紅了。愣在那裏,心裏轉了無數念頭。


    不成,昨天已經叫他辛苦了,似乎還流血了。這麽累的時候,不要再給他身體增加負擔了。


    站在那裏半天,臉紅了又紅,最後把藥放在他枕邊。突然發現他帶來的絲棉小枕頭已經塌了,薄薄墊著頭,似乎不大舒服。


    走出營帳,騎上馬,往旁邊的荒山上去,此時天邊才有一絲微光。要快一點,趕在大隊伍吃完早餐開拔之前迴去。


    進山放著馬兒小跑不到一裏地,突然勒住,對身後冷冷說:“出來。”


    身後麵躍出個人影,跪在麵前地上。


    “焦誠,你老是跟著我幹嗎?”


    這傢夥自從自己去西南時遇到並收服之後,就忠心耿耿,走一步跟一步。


    娃娃臉抬起來,笑容反she出燦爛陽光:“大人,身為大人的親衛隊長,隨身保護大人是我的職責。”這傢夥其實也很奇怪,不過輕功好得出奇,身世一直不明。


    自己和某人不一樣,某人待人親切和善,軟硬得宜,很容易就能得人心,自己並不喜歡和人交際,也不喜歡屁股後麵跟一幫人。


    這個焦誠,真是異數。有的人會崇拜強者,崇拜到為他做什麽都可以的地步,很多開國之君身邊都有這樣一批人。這些人都很固執。不過,這樣的人也未嚐不可愛。


    轉過馬,不置可否,繼續前行。


    焦誠果然固執地跟過來。


    在一柱香時間裏,打到兩隻糙狐。


    拎著兩隻狐狸的屍體,毛茸茸的尾巴晃啊晃,看了半天,微微皺起眉來,對旁邊的娃娃臉護衛說:“你會針線活嗎?”


    娃娃臉上也露出詫異神色:“這個,嗯,那個……”


    “要做別人的親衛至少也該會點針線活吧?”把兩隻狐狸扔給他,“你把狐狸皮做成一個枕頭。”


    不待他推脫就走人。希望比上次的褥子作得精緻點,某人似乎對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奇怪地認真,不要傷害到他所謂的什麽“審美堅持”比較好一些。


    大隊開拔。


    然後是持續不斷的枯燥行軍,某人堅持一定要騎馬走在自己身邊,勸之再三,無效。於是對心有靈犀的皇帝使了個眼色,皇上會意,扯著某人衣角說:“張……叔叔,我累了,你陪我去車裏。”


    果然有效,某人乖乖同皇上去馬車裏。


    一出玉門關,風沙已經漫天。


    要不了多久就要到了。要不了幾天。手不知不覺摸到腰間的劍柄。


    現在有騎兵十萬人,步兵三十五萬人,說是傾國之戰,並不為過。


    匈奴人數不過二十萬,但全是騎兵,且占地利。


    目光環顧到前麵絕對算得上整齊,不見頭尾的長陣。自己訓練的陣形能起效果嗎?自己能勝過那個應該算是師兄的男人嗎?


    太陽又一次落下,又要紮營了。天邊紅霞滿天,映著這無數遠道的征人。馬蹄踏踏,腳下漸顯黃沙。


    迴到營中,一燈如豆,挑燈看劍的滋味,一如往昔。


    今宵無事,便拿出含章細細擦試。


    突然簾晃燈搖,閃出某個俏生生的人來,此人一反常態,似乎心情還很好,頗有點丹唇未啟笑先聞的樣子。自從出征以來,某人第一次主動找到自己這裏來。


    “錦梓,快到地方了,我想和你商量下去和談的事情。”


    第114章 終於開始談公事了


    錦梓這麽說的時候,我突然心中一陣無由的歡喜。心情好起來了。


    錦梓這麽說的意思,是不是不會一直這樣下去,不會一路覓著封王封侯,把心思和朝夕都費在廟堂朝政,明波暗cháo之中,不會讓他明亮清冷的雙眼被這些東西所玷汙,到有朝一日青絲換了白發,變成一個臉上每個皺紋裏都堆著老謀深算的權臣。


    我喜歡意氣飛揚的錦梓,不喜歡像我一樣深諳人間無奈的錦梓。我不喜歡他被什麽東西綁住。也不喜歡他日漸強橫,日漸大男子主義,把我當成一個女人,尤其是那個時代的女人看待。


    不過,我也沒問錦梓他的打算,是不是打算以後一起退隱,泛舟五湖。但是我的心情好了,仿佛一直在猜測情人心思的少女,突然得到了一句明確的暗示。雖然不至於說整個世界都明亮了那麽誇張的感覺,但確實很多陰影都一掃而空。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好,甚至傻乎乎地設想了很多以後的生活,還夢到錦梓偷偷來找我。


    第二天晚上,我決定可以暫時把感情問題放一放了。快要到地頭了,公務將是最重要的問題,畢竟是國家生死存亡的事情。所以,晚上我主動去找錦梓。


    錦梓的帥營也很樸素,比我的大,也比我的冷。我跟他說我來找他商量公事。錦梓似乎有點驚訝,而且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應對我。小皇帝在旁邊打坐。這孩子最近跟錦梓走得很近。


    “明後天就到了。”我說。


    “嗯。”


    “錦梓你有什麽打算?”


    “你不用擔心。”


    “不是擔不擔心的問題,你有什麽打算我們也好商量一下。”


    “因地製宜,一邊談判,一邊準備偷襲。”


    我吃了一驚,錦梓還真彪悍,原來他根本就不打算和談,而是打算動手。“如果和談能成功呢?你先動手豈不致國家於險境?”我不是反對錦梓的決定,但是也不能忽略各種可能性。


    小皇帝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一言不發聽我們倆說著。


    “我國剛剛發生了內亂,邵青也戰死了,實力大減,對方士氣正盛,統率是有名的左賢王沮渠摩納,據說素來善戰,決不會輕易罷手,說不定打著跟我一樣的主意。就算肯休兵,定是要我們割地納貢和親,這些條件,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我是沒法子接受的。即便我肯接受,你迴到京中,別人會怎麽說你?民間會不會說你是國賊?大臣會不會攻擊你?百年以後,史書上要怎麽寫你?”


    “就算你不在乎,願意擔著罵名,每年納貢的玉帛金銀必不會少,這麽重負擔,國家如何臥薪嚐膽?你以後天天要如何操勞費心?我不想看到這種情形。”


    我怔住了,望著他。錦梓很少一氣說這麽多話,我幾乎第一次聽到他這麽說,把他的心說得清清楚楚。


    他的話很合理,有為公,有更多為我著想的私心。我在擔心這擔心那的時候,錦梓也在暗暗擔心著吧?為我操著心。而且,他也同樣不希望國家社稷公事占著我大部分心思吧?


    我突然覺得自己一向太自私。我對錦梓不公平。迴頭來想錦梓的決定,雖然太過鋒銳太過冒險,卻可能真的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我的為人,其實很多時候是寧可退讓一步的,尤其是不止關係到我自己的時候。我想過即使對方要求多,隻要不是超過我的底線,先求和,圖緩一口氣,再慢慢積蓄力量複仇。這是我的風格。


    錦梓同我是不一樣的。他掌中劍比我鋒利,他比我年少。還有,他是徹底的男人,不像我有模糊可悲的性別。


    當然,真正要決斷大事的時候,我們並不知道哪種才是對的。如果我的法子成功了,我就是勾踐一樣的人物;如果錦梓冒險打贏了,他就是民族英雄。


    反之,如果我沒成功,我就是賣國求安的國賊;錦梓如果戰敗,他就是置國家於險境的莽夫。


    我們沒有可以看到未來的眼睛,隻能豪賭。賭的不止是自己的命,愛人的命,還有一個國家和萬千百姓生死。責任壓到肩上,竟是沉重如斯。


    我此刻很羨慕那些穿越到真實曆史上的,知道下一步會怎麽樣,好像先知。他們會多麽氣定神閑,早已知道國家興衰,人物生死。可是現在,即使難,也要作選擇的。


    我傾向於同意錦梓。也許我也覺得自己的路雖然貌似安全,其實更艱險;也許僅僅是直覺;抑或不過是不願意在這時候和錦梓持不同意見。於是我點頭:“就照你說的做,到了你開始布置,我去和談,為你爭取時間,咱們就分頭行事。”


    不料錦梓竟斷然說:“不行。”


    我愕然。


    “太危險了,叫別人去。”錦梓又露出他一貫的別人生死與他無關的嘴臉了。


    我倒也覺得和別人比起來,確實自己,尤其是自己的愛人重要些,但也不能這麽理直氣壯吧。“開玩笑,怎麽可以?我才是和談使。你這是教唆我瀆職。”


    錦梓不管聽懂沒,就是一副冷然表情,表示你說你的,我不聽。


    “此事我決不同意。”我也跟他拗上了。


    “你去也可以,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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