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裏靜謐了一瞬。


    男人聽著宋青苒的話,瞳孔震了震,麵上表情卻已經趨近於麻木。


    他的雙眼有些渾濁,透過蓬亂的發絲,直勾勾盯著宋青苒。


    像是要把她從皮看到骨頭裏,窺探她的意圖。


    發絲遮蓋下的額頭,有一道很明顯的疤,穿過眉骨,隻差一點,眼睛就得廢。


    宋青苒迴望著男人,燈光照得她輪廓輕柔,目光卻亮。


    “薛海被撤職了,是因為我。”


    她語調緩慢地說著,好似在跟人嘮家常。


    “薛海在談判中失利,不僅把十多年前舒相割走的南涼那五座城還了迴來,還又另外賠了五座,名望尊嚴一朝跌落到穀底,也是因為我。”


    男人的表情終於在聽到這話後有了起伏,他用力掙紮著。


    仿佛想脫離鎖鏈的桎梏,衝過來對宋青苒做點什麽。


    然而終究是徒勞。


    他一掙紮,手腕上剛結痂的地方就再次被磨破,鮮血浸在冷硬的鐵銬上。


    薛海那樣的人竟然養著如此忠心耿耿的手下,這是宋青苒沒想到的。


    不過,忠心更好,這人要是不忠,她還利用不了他。


    宋青苒並不在乎男人的反應,自顧自地說著:“這三天,我會讓人來給你治傷。”


    “想去哪是你的自由,我不限製你,但三天後,我會在辰時出門,等著你帶人來綁架我。”


    男人聽完,再次笑出聲,麵上多了幾分嘲諷。


    “要殺便殺,何必用如此明顯的圈套來侮辱我?”


    宋青苒彎唇,並未否認自己給他下套,“你得接受這份侮辱啊!”


    她說:“你不鑽這個圈套,你的主子這輩子可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此人是不怕死的。


    他既然忠心,那他最怕的,便是主子出事。


    用薛海威脅他,比用他自己的小命威脅他更管用。


    果不其然,宋青苒話音剛落,男人的眼神就變得猙獰起來,麵部肌肉跳了跳,“你到底想做什麽!”


    宋青苒聞言,沒再繞彎,直接亮出目的,“三日後,用你在京都的力量,幫我對付幾個人。”


    “相爺呢?”男人嘶啞著嗓音,喉嚨裏低吼了一句,“你們把他如何了?”


    “目前沒事。”宋青苒挑眉,“但他後續會不會有事,就得看你聽不聽話了。”


    男人眉峰蹙攏,內心還在掙紮。


    被鎖住的雙手握緊,用力過度,先前才磨破的腕上又開始出血。


    “哦對了。”宋青苒提醒他,“如果你自殺了,我保證,薛海不會死,但他的餘生,會一步一步往下滑,直至低賤卑微到塵埃裏。”


    男人抬起頭,看到垂著流蘇的羊角燈明瓦柔光,麵前的女子作婦人打扮。


    紅裙束腰,鬥篷披肩,生得美豔卻不張揚。


    還是去年被綁架時的那張臉,卻好像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男人還來不及多想,宋青苒已經轉過身去,吩咐白岐:“放了他。”


    白岐驚了驚,“王妃,此人可是當年綁架您的幕後主使,就這麽放了他,隻怕……”


    他擔心北齊人故技重施。


    “無妨。”


    宋青苒從容的語氣,讓白岐噎了噎。


    目送著王妃徹底出了地牢,白岐才取來鑰匙打開男人身上的鐵鏈,又警告他,“敢在耍花招,現在就殺了你!”


    關了一年半終於得以重見天日,男人赤腳踩在冰冷的地麵上,一步步往外挪。


    相爺手底下有很多人,明的,暗的。


    其實並不缺他一個。


    但那些人要麽是家人性命捏在相爺手裏不得不賣命,要麽是為利益所驅。


    隻有他是心甘情願為相爺效力。


    每一次任務,他都盡心盡力,哪怕是落入敵手,也從未想過要出賣相爺。


    莊子上沒有主子居住,沒什麽煙火氣,滿院寒風吹得人忍不住哆嗦。


    宋青苒坐在小廳裏,讓人給他燒熱水洗澡,換了身白岐的衣裳,又請謝雲舟給他看診。


    以前莊子上備的藥粉還剩一些,白岐取了來,按照謝雲舟的吩咐給他撒上。


    男人全程沒說話,一雙眼垂著,情緒不分明。


    宋青苒望著他的傷口,手腕和腳腕上是囚禁一年半,鐵鏈給磨出來的。


    以謝雲舟的醫術,三日之內能讓他恢複一大半。


    但更要緊的,是他關在地下一年多,究竟還能不能打。


    男人察覺到了宋青苒質疑的視線,沒有解釋什麽,隻是又問了一遍,“我想去哪都行?”


    “當然。”宋青苒微笑。


    八兩站在一旁的茶幾上喝水,聞言朝宋青苒看來。


    【我現在能飛,宿主不需要我去當個鳥形監控嗎?】


    宋青苒搖頭,【不用。】


    用腳都能想到,這個人出去後,第一時間會去確認她所說的那些話是否為真。


    辦法自然是去聯係薛海安插在南涼京都城的暗樁。


    可她確實沒撒謊呢!


    薛海不僅丟了官職,還拱手送了十座城給南涼。


    他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順著齊皇的毛,取得宋弘的信任,把人接迴北齊再做打算。


    不管薛海心裏如何不甘,至少目前,他是不會明著得罪宋弘的,甚至還會想方設法複燃他和宋弘之間的師徒情誼。


    而能讓宋弘高興的前提,是先把她這個當女兒的哄高興了。


    男人敷藥後,簡單吃了頓飯就離開了莊子。


    臨走前,他終於肯透露自己的名字:蒙擒。


    一切都如宋青苒預料的那樣。


    蒙擒入城後,第一時間去聯係了他們的人。


    當得知薛海的確因為談判失利而丟了官,又得知他們之前要對付的宋弘,正是當年名動一時的少年天才舒仲孺後,蒙擒的臉色一寸寸沉了下來。


    “相爺的下一步動作是什麽?”蒙擒問。


    暗樁迴答:“相爺想找迴自己的弟子,親自接迴北齊。”


    蒙擒眉心擰了擰,忽然間明白了宋青苒為什麽敢放他出來而不派人跟著。


    那個女人,已經徹底拿捏住了他們的要害。


    沒想到僅僅時隔一年半,局勢就發生了這麽大的轉變。


    蒙擒沉默了好一會兒,聽到暗樁問他:“蒙大人接下來是不是要迴北齊了?”


    “調幾個人手給我。”蒙擒道:“迴北齊之前,我還有件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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