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陪陸鵬舉他們守了兩天棺,第七日招過魂將逝者下葬後,冷玉笙在何擎墓前又堅持長跪一夜,而何擎妻兒也誠惶誠恐在他身後跪了一地。


    直至晨光破曉,楊煙過來薅了薅他的衣服:“殿下,可以了,咱們迴吧,不要叫忠勇伯家人太難做。”


    身前人終於失了氣力倒在她身上。


    ——


    一覺醒來已在王府床上,冷玉笙才知自己竟昏昏沉沉睡過了一天一夜。


    “夫人呢?”他陡然覺出身側空曠。


    “夫人照顧殿下一整日,今兒個已早起迴聞香軒了。”小黃門朱策立即向前支應,“殿下放心,羅管事差人跟著呢。”


    冷玉笙垂眸瞧瞧他,也不管眼睛還腫著,費力擠出個笑來:“是小朱策麽?幾月不見,個子倒竄起來了。”


    朱策受寵若驚地眯起眼睛:“殿下還記得奴!真是奴三生有幸。”


    “隨本王去聞香軒走一趟。”


    剛失了長輩,此刻他非常眷念他的姑娘。


    冷玉笙從床上翻下,侍女便來侍候更衣,穿的卻是正經朝服。


    “怎麽——”


    還沒問完,門外顧十年已接過了話,提醒他,“殿下,既迴京已三日,也該入宮麵聖了。”


    ——


    聞香軒中,甘姐兒已經抱著楊煙哭過一通。


    一分開又是許久,她沒法說話,隻能用眼淚來表達心情。


    楊煙好說歹說才給哄了好。


    “甘姐兒,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怎麽要嫁人了,就開始柔弱了?咱們不興總哭鼻子啊。”


    聽到不正經打趣,甘姐兒又羞澀又愧疚,不知怎麽辦好,隻得鬆開手去給她斟茶水。


    “姐姐,聽說你還得過疫病?!”李年兒本打算出門,此刻竄進屋來,認真盯著她上上下下地瞧,“臉上果真還留了點麻子。”


    春江花月夜五個小丫頭一窩蜂從外頭湧過來,卻礙於李年兒淫威,不敢太往前。


    “你這破嘴!”楊煙抬手擰了李年兒嘴巴,“哪有見人第一眼就問這個的?沒一句好話。”


    她也反瞧著李年兒,見這姑娘穿了一身靚麗海棠紅,塗了胭脂擦了粉,戴了金步搖,打扮的花枝招展。


    這一瞧竟給李年兒滿臉羞得通紅,也不問她了,抬腳要溜。


    楊煙卻恍然明白,連忙薅住她胳膊,露出腕上掛的數個或翡翠或玉或金的鐲子。


    “年兒,扮成這樣,要去見誰?”


    “哪有見誰……”李年兒費力收迴手,揉著手腕子嘟嘟囔囔。


    “見她的心上人唄。”


    “那個老男人!”


    江江和阿月嘴快地戳穿她。


    “不說話沒人當你們是啞巴!”李年兒跺腳啐道。


    甘姐兒剛巧端著茶盤子過來,聞聲立刻掉頭就走。


    “年兒姐,你又把甘姐姐惹生氣了。”阿花好心提醒。


    “我又沒說她……這麽矯情……”李年兒不以為意。


    又迴到熟悉的吵吵嚷嚷,楊煙憋住笑,罵道:“年兒,你真是個惹事大王,快去給甘姐兒道歉,她經不得你說。”


    “我不去!”


    “甘姐兒寫信可從未講過你一個不好,你就不能懂事些麽?”


    “哼!不去!”李年兒仰鼻嗤了一聲。


    “去道歉的話,姐姐就準你今兒去見楚歌。”


    李年兒拿腳磨了磨地,暗自權衡一會兒,終於點頭:“成交。”


    “但先說好,亥時前得迴來。”楊煙手握成拳狀,“否則,我提棍去楚辭家押你。”


    “至於麽?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李年兒摳了摳指甲。


    “臭丫頭,我是擔心你。”楊煙將她手撥開,攥手裏捏了捏,“也少欺負楚大哥,啊,他傻。”


    似想到什麽有趣事情,李年兒努努嘴,笑出了聲:“是挺傻的。”


    轉而道:“好吧,好吧,我應你了,這就去道歉。”


    李年兒頭迴特別乖,答應著便去尋甘姐兒。


    五個小丫頭才敢圍到楊煙身邊來,一邊述說委屈告李年兒的狀,一邊繞著她轉悠。


    “我給你們都帶了好玩意兒,珍珠手圈、戒指、珠釵,當地特有的菩提珠子……什麽稀罕都有。”楊煙等不及了,趕緊炫耀。


    “隻是都還留在京南路,這迴走得急,東西沒帶,過些天赤狐軍迴京,就能捎迴來了。”


    “我們不要東西,要姐姐。”子夜極嘴甜道。


    “姐姐迴來就好,我都想死你了!”阿月附和。


    楊煙一時動容得不行,連忙拍出錢袋:“晚上請你們去山海樓下館子!”


    “太好了!”阿春跳了起來,其他姑娘也跟著蹦跳。


    “欸,不過,這迴姐姐給你們又認了個弟弟,迴頭他來玩兒,你們得待見他。”


    楊煙想起阿儒,想想聞香軒去年還隻有她和蘇可久,今年就成了個大家庭。


    甘姐兒重新端茶進來,送到楊煙跟前。


    是新炒的桂花香片,香氣撲鼻,熏得人有些想掉淚。


    楊煙連忙捧起飲了一大口,讚歎:“好茶,喝到甘姐兒做的花茶,才算真正迴了家。”


    幾人正嘻嘻鬧鬧,忽聽外頭傳來一聲吆喝:“臭小子,給我滾出來!”


    -


    楊煙耳際轟的一響,這聲音是?


    不等思慮過,人影已經躍入眼簾。


    晏思蘭風風火火闖入聞香軒堂屋,見著手捧茶碗,一身桃粉襦裙的女子,頭束墮馬髻,發上還簪了金雀簪。


    分明是那個臭小子。


    “我爹爹說得果然沒錯,你竟是個女的,你個大騙子!”晏思蘭掏出隨身小皮鞭,咬牙切齒指著她,“臭小子變成臭女人不說,還毫無廉恥地給人當外室,真不要臉!”


    “你說誰呢?你個死丫頭!”


    李年兒竟還沒走,不知從哪邊兒蹦出來,擋在楊煙麵前。


    甘姐兒從楊煙手裏將茶碗端走,安安穩穩放迴桌上,然後抬手按著腰際,捏住軟劍。


    五個小姑娘也站成一排,擺開陣勢。


    “怎麽著?想打架?”晏思蘭眼睛一瞪,揮了揮手,屋裏立即湧入幾個帶刀侍衛。


    被圍在中間的女子卻笑著站起身,將李年兒撥開:“年兒,你不是去找人玩兒麽,快去吧,別耽誤時辰。”


    “姐姐,這女的怕是不知道,聞香軒是吳王罩著的,多長時間了,可沒人敢打咱們主意,我得提醒提醒她。”


    楊煙按了按她肩膀:“沒事兒,晏姑娘對我有誤會,解開了就成。放心,天塌不下來,你安心去玩。”


    “姐姐!”李年兒又跺了跺腳。


    楊煙擺手:“帶阿春她們都避開,留甘姐兒陪我就成。”


    甘姐兒也丟給李年兒一個篤定眼神。


    李年兒隻得帶著五個小姑娘走,卻被晏思蘭堵住。


    晏思蘭拿手蹭蹭下巴,繞到李年兒身前問:“什麽叫‘這女的’?!你知道我是誰麽?我爹爹可是當朝宰相!”


    “哦~”李年兒恍然大悟,捂嘴,“你就是那個名揚京城嫁不出去的晏二姑娘?”


    “我呸!你才嫁不出去!”晏思蘭抬手就向她甩來一鞭。


    李年兒連忙捂住臉,卻被人自身後一推,是楊煙站起身,按住甘姐兒的手,用身體接了鞭子。


    胸前衣襟立刻撕裂開,半露出內裏抹胸,鎖骨下一道紅痕裂進胸口。


    甘姐兒心疼地立刻來捂她的衣服。


    楊煙卻不怎麽在意,向晏思蘭淺淺行了個禮:“晏姑娘,是我騙你有錯在先,楊煙始終欠著你一個情。這一鞭子,算我還你了。妹妹們年紀小,經不得嚇,勞煩叫她們先走。”


    “嘖嘖。”晏思蘭走近她,拿鞭頭挑了挑楊煙碎裂的衣服,被甘姐兒強行彈開手。


    “人人都說你水性楊花勾引王爺,果不其然,衣服破成這樣也不知道遮掩遮掩,真是個不要臉的風塵女子。”


    “一個也別想跑!”晏思蘭抻開皮鞭往天上一甩,唰地打到桌上茶碗,又要往楊煙身側帶時,甘姐兒這迴卻一把薅住,帶著她向前一個踉蹌,直接跪到地上。


    “哈哈哈,還沒過年呢,行這麽大個禮?”李年兒原地蹦了幾下,反唇相譏,“不懂禮義廉恥,隨隨便便給人磕頭下跪,你才是風塵女子,你全家都是!”


    一個侍衛將晏思蘭扶起,她氣急敗壞指著李年兒:“你!你們!通通給我拿下!”


    幾把未出鞘的刀瞬間擱到李年兒她們胸口。


    楊煙又欠身行了一禮:“晏姑娘,妹妹們都是護姐心切,像你對你姐姐般愛重,多少衝撞了些,我替她們賠不是。要殺要剮衝我即可,與她們無關,你也不是那種無理取鬧之人,對吧。”


    聽到“像你對你姐姐般”這句,晏思蘭眼中有些動容,想到罪不及人,便叫侍衛放下刀。


    “自然不是!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小臭丫頭們一般見識。冤有頭債有主,我隻找你一個,其他人通通都閃開!尤其是那個嘴巴不幹淨的,最好離遠遠的,否則本姑娘割了你的舌頭!”


    晏思蘭隔空向李年兒投去一個白眼兒。


    李年兒則朝她扮了個鬼臉。


    “甘姐兒,你帶她們一起走。”楊煙道。


    甘姐兒搖了搖頭。


    楊煙附耳向她:“沒事兒,你知我有分寸。該還的鞭子已還給她了,不會叫自己再吃虧。”


    甘姐兒隻得點點頭,指了指門口,意思是在門口等。


    “好。”楊煙握了握她的手,叫她放心。


    ——


    有侍從騎馬奔迴王府,向羅管事稟報:“宰相家二姑娘往聞香軒去了,還帶了一幫帶刀侍衛,咱們不敢攔,也攔不住。”


    羅管事拍了拍腦袋,急道:“怪我,忘了派些護衛。這小娘子可不是好惹的,我去尋譚護衛過去,你叫朱策到宮門口守著,等殿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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