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兒。


    黃錦將主子的反應,以及馮保送情報的事,一並與李青說了……


    李青對送信人選並不擔憂,不是相信黃錦的眼光,而是相信一個急欲晉升之人的熱切之心。


    太監與大臣不同,沒有丁點退路,大臣能致仕還鄉,再不濟還能迴家種地,太監可不行。


    李青心情愉悅,頷首道:“如此,我也沒什麽不放心的了。”


    黃錦好奇問:“防範文官通敵,隻需要做好保密工作就好了,防範武將養匪自重……該當如何啊?”


    “這個你家主子明白,他不都找兵部尚書了解武將了嘛。”李青說。


    “可是……正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這保險嗎?”黃錦擔憂道,“再說,兵部尚書也是文官啊,你不是對文官不放心嗎?”


    李青好笑道:“你想岔了,是向兵部尚書了解武將,非是了解武將的品性。”


    黃錦撓撓頭:“我不明白。”


    “迴頭看你家主子的操作,你就明白了。”李青伸了個懶腰,道,“這邊我也沒什麽可擔憂的了,你盯緊點與關外部落的交涉情況,哦對了,還有朝中官員對此事的態度,好第一時間送至金陵。”


    黃錦點點頭:“這就要走啊?”


    “嗯,該走了。”李青笑嗬嗬道,“再不走都耽誤過年了。”


    “好吧……”黃錦哀歎一聲,忽又想起了什麽,不解道,“既然是斬首行動,為何不提前斬了?啊,我不是誠心讓你過不好年,這一時間也打不起來,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李青笑吟吟的解釋道,“提前殺沒用的,因為人家隨時可以再選出一個部落首領,就如當初正統皇帝……唯有臨陣死首領,才會有奇效。”


    “此外,也不是所有的刺頭兒都會死命頑抗,待戰爭一打響,見識了大明軍隊的厲害,肯定會有部分部落選擇識時務,提前一股腦都殺了,反而不利於統一部落。”


    李青說道,“同樣再選一個首領,生死存亡之際,新首領往往很容易就能將部落擰成一股繩,可若是選擇投向大明,新首領就不如老首領有威望了,這一來,收服的難度反而更大,懂了嗎?”


    “這樣啊……”黃錦尷尬地撓撓頭,“那什麽,提前祝你新年快樂哈。”


    李青微笑頷首:“也祝你新年快樂。”


    “哎。”


    目送李青離開,黃錦又待了一陣兒,才走出院子……


    ~


    乾清宮。


    朱厚熜正在盯著一份名單,餘光瞥見黃錦走進來,頭也不抬的問了句:“人走了?”


    “嗯,走了。”


    “不開心?”


    “嗯……”黃錦點點頭,忙又搖頭,“不是,奴婢跟皇上……”


    迎向主子的目光,黃錦心虛地低下頭,“就……一點點。”


    “嗬嗬……什麽時候跟朕也不敢說心裏話了?”朱厚熜語氣淡然,蘊含落寞。


    黃錦撓撓頭,緩步上前,“皇上,奴婢錯了,奴婢以後不會了。”


    朱厚熜一笑置之,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陸炳還好嗎?”


    “呃……陸炳罵了奴婢一頓,好多了。”黃錦訕訕點頭。


    朱厚熜哈哈一笑,惡趣味道:“以朕看來,陸炳的傷倒在其次,主要是氣的,被你一個跑兩步都喘的大胖子給打趴了,能不氣嘛。”


    “皇上~~~”黃錦難為情的不行。


    朱厚熜收斂笑意,道:“好了就好,一些小事兒,不用過於內疚。嗯…,舒舒服服過個年,馬上就又該忙活起來了。”


    “皇上,這仗……非打不可嗎?”黃錦問。


    朱厚熜輕歎道:“朕也不想打仗,可沒辦法,這人啊……不有所失,難有所悟。”


    言罷,放下名單,向後靠去,“給朕捏捏。”


    “哎,是。”黃錦繞至他身後,為其按肩。


    目光掃到禦案上的名單,黃錦輕‘咦’了一聲,露出疑惑之色。


    朱厚熜眼皮不抬,“怎麽了?”


    “皇上,您這是……不打算出動京師三大營?”黃錦奇怪道,“不是說,不戰則已,戰則速勝嗎?”


    “當然要用啊。”朱厚熜眯著眼說,“士卒要用,軍官嘛……在京師日久,難免會被文官影響、滲透,用地方軍官才保險,用完再迴地方,省事兒又放心。”


    黃錦遲疑道:“新官老兵……不會有風險嗎?”


    “呦嗬,你還能想到這個,真是長進了。”朱厚熜欣慰道,“若是大規模作戰,確實會有風險,不過嘛,如今的草原部落跟永樂朝那會兒不一樣了,雖仍是以放牧為主,但隨著永樂豆、宣德薯的流入,各部落多少都有了一部分耕地,不會再輕易放棄地盤,所以啊,咱大明可以針對性的逐個突破。”


    “正所謂,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大規模作戰,隻能用大將,小規模多股同時作戰,地方軍官夠使。各有分工,目標明確,功過細化之下,就沒人能甩鍋了,不能甩鍋,才能用心打勝仗!”


    朱厚熜輕輕道,“勇冠三軍的霍去病,是不世出的帥才,不過,能立下那般顯耀的功績,除了其優秀的軍事才能之外,更多是因為他與衛青、李廣等名將有著本質區別。”


    “什麽區別啊?”


    “霍去病啊,年輕氣盛,不知利害!”朱厚熜道,“他忽略了,如此那般武帝自然開心,可政治生命也不遠了。”


    “啊?”黃錦驚詫,“您是說霍去病是……?”


    “不,你想多了,朕的意思是,地方軍官的行為邏輯會更靠近霍去病,而京中大將的行為則更靠近衛青、李廣等大將。”


    朱厚熜道,“自霍去病橫空出世之後,匈奴才加速走向滅亡,若無霍去病這個愣頭青打破常規,漢匈之戰指不定要打多久呢,甚至終武帝一生,都未必能把匈奴打廢掉。”


    黃錦恍然,大為驚歎。


    既驚歎於皇上的英明,也驚歎於李青對皇上的精準預測。


    黃錦開心得不行,哼哼道:


    “要說這些蠻子也是,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明知以卵擊石,還敢挑戰大明權威,真是不知死活。”


    “這你就錯了。”朱厚熜懶洋洋道,“蠻子雖不習教化,卻也不是傻子,他們額外索要的好處,仍低於大明出戰的成本,不過是賭大明不會因小失大罷了。”


    接著,話鋒一轉:“不過,蠻子就是蠻子,想事情太過簡單,若隻是一個兩個,大明的確犯不上出兵,可刺頭那麽多,大明怎可能妥協?”


    “嗯…,皇上說的是。”黃錦歎服道,“皇上您真是太英明了,千古少有之聖主明君。”


    朱厚熜挑了挑眉:“這是拍馬屁?”


    “不,真心之言。”黃錦一本正經道。


    “哈哈哈……”


    笑罷,橫了黃錦一眼,罵道:


    “讓你多讀書,多讀曆史,不是讓你光讀,是要你思考,思考其背後蘊含的深層邏輯,以及曆史人物的行為邏輯。


    看了幾冊大明軼聞錄,覺得自己行了?


    嗬嗬,殊不知,你連大明軼聞錄的三分精髓都沒咀嚼出來!”


    黃錦滿臉慚愧,訕訕道:“皇上,奴婢愚鈍您是知道的,奴婢……現在就沒有以前愚鈍了。”


    朱厚熜:“……”


    黃錦也知自己朽木不可雕也,忙轉移話題,指著被朱筆圈上的名字,問道:“皇上,這個戚繼光何許人也?”


    “上麵不寫著嘛……”朱厚熜明悟黃錦是想逃避數落,不過也沒惱火。


    黃錦一直就這樣,憨憨笨笨的,可卻招人稀罕。


    “這個登州衛指揮僉事,朕也不甚了解,不過人比較年輕,且其祖上為大明立過戰功,官職一直承襲了下來,世代受國恩之家,忠誠度往往較高,這樣的家庭,教育出來的人想來不會太差。”


    朱厚熜解釋道,“世代為武官,肯定對軍事有涉獵,人年輕、忠誠度也足夠、又恰逢有機會展示自己,你猜他會不會效仿霍去病?”


    “哎呀,皇上可真是太英明了,奴婢對您的敬仰之心,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黃錦連忙奉承,唯恐主子再挑他的毛病。


    “德性……”


    朱厚熜撇撇嘴,笑罵道,“算啦,能學學,實在學不明白也別勉強了,整日跟在朕身邊,還有李青熏陶,勉強夠用了。”


    “呃嗬嗬……”黃錦悻悻然道,“謝皇上恩典,皇上您餓不餓?奴婢給您烤宣德薯吃。”


    “……去吧去吧。”朱厚熜活動了下脖子,又拿起名單,仔細篩選……


    不戰則已,戰則速勝,這是李青的交代,也是朱厚熜的主張。


    不能打持久戰,不然軍費開支太大,可有人希望打持久戰,甚至擴大戰爭規模,因為可以從中得利……


    這些朱厚熜都明白,又豈會不做預防?


    這些年朝廷的開支夠大了,可不能再開支無度。


    ……


    半晌,朱厚熜扭轉發酸的脖子,瞧了眼遠處烤薯的黃錦,突然有些羨慕起來。


    人人羨慕皇帝,殊不知……


    “唉,做皇帝也難啊。”朱厚熜感慨,滿臉心累,“尤其是做一個有為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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