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倔強


    禁足中的日子比先前安靜了許多,當然連喬對於衣食是不必擔心的,有她肚子裏這個寶貝,誰也不敢虧待了她。


    隻是這體麵也隻是為著她腹中的孩子,眾人皆知連喬為罪大惡極的兇犯,一個個烏眼雞似的盯著怡元殿,專候她大廈將傾的那日。何況她禁足這些日子,皇帝都沒來看她,可知已經冷了心腸,即便連喬生下皇子又如何,隻怕仍會落得一個慘淡收場;至於她的孩子,或許也會被罪犯滔天的母親連累。


    為了這個,紫玉沒少唉聲歎氣。她一邊喂連喬吃著燕窩粥,一邊愁苦的說道:“主子也太鎮定了些,不想想如何解除眼前的困局,莫非真打算一輩子困死在這怡元殿中麽?”


    連喬津津有味的享用這些珍貴的補品,若無其事的瞟了紫玉一眼,“你我已經被禁足,還能有什麽辦法?”


    “可是,娘娘您分明是被冤枉的呀!”紫玉急道,“總不能白擔了這罪名。”


    “陛下若信我,自然會認為我是清白的;他若不信,我說再多的話也是無用。”連喬沉靜的道。


    她看著院中春光融融,隻覺今日比往常還要靜寂,連閑打牙犯嘴的丫鬟也少了許多。遂扭頭問紫玉:“其餘的人呢,怎麽都不見了?”


    紫玉無精打采的說:“皇上下令撤走了一半的底下人,那剩下的見娘娘不得恩幸,一個個也都懶怠了。”


    紫玉倒狠心罵過她們兩迴,自己卻沒有底氣爭辯——誰知道連婕妤還能不能東山再起,萬一從此落魄,得罪小人總是不便。


    連喬淡淡說道:“隨她們去吧,我身邊也不必許多人服侍。”


    正好趁這個機會,看看哪些人真正對自己忠心——貌似隻有紫玉綠珠二人,畢竟也唯有她們是近身侍奉的,感情特殊一些。


    對於皇帝這些連消帶打的做法,連喬並不覺得十分難受。倘若她猜的不錯,這反而是楚源難得有良心的一點:眼下眾人皆知她為罪囚,難免有那不安分的蠢蠢欲動,欲對她腹中的孩子不利。禁足和撤去下人看似是打擊她的顏麵,實際上卻也杜絕了與外界接觸的可能,旁人想作怪也沒機會。


    院裏忽有一陣嘈雜的啁啾聲傳來,連喬不經意的望去,發覺是一個小太監在桃樹下張著扁籮捕捉雀鳥,不曉得是那些鳥雀太笨還是他太機靈,竟被此人網住了一大群。


    紫玉見連喬皺眉,以為是嫌那人聒噪,遂大步邁出去,提著他的耳朵進來問話:“你在院子裏胡弄些什麽張致,可知驚擾了娘娘?”


    這小太監看來總不超過十六七歲,生著白白一張麵皮,倒不難看。他誠惶誠恐的伏在地上,“娘娘饒命,小的正是怕鳥雀吵著娘娘安睡,才想著將它們網起來,再則——”


    他有些躊躇的抬頭,大膽的看著連喬,“再者,小的見娘娘近來清瘦,也想打些野味替娘娘補補身子……”


    紫玉照地上啐了一口,“呸!禦膳房什麽好的沒有,稀罕你那不幹不淨的玩意!”


    連喬製止她繼續唾罵,反而含笑向那人道:“難為你一片誠心,隻是本宮並非貪圖口腹之人,何必為了一己之私傷及許多生靈,將它們都放了吧。”


    小太監垂首道:“是。”


    那人轉身欲退下,連喬忽然叫住他,“你叫什麽名字?”


    小太監停下腳步正要迴答,紫玉瞥了眼道:“娘娘,此人是在後殿侍弄花草的順安,人小鬼大的,心眼兒多著呢,您可別被他騙去了!”


    順安不服氣的頂嘴,“紫玉姑娘這就是誹謗了,我便有再多心眼,對連主子也是一片忠心,怎麽會欺騙呢?”


    紫玉嗤了一聲,扭頭不答。連喬反倒微微一笑,“無妨,以後你就留在本宮身邊侍奉吧。”


    順安驚喜不已,忙叩了個頭,高高興興的退出去。


    紫玉不滿的瞅著那人背影,“娘娘也太好性了,這樣鬼祟的東西留著做什麽。他不在後殿盡好自己的本職,倒跑到前院來打眼,不是擺明了抓乖賣俏麽?您竟也讓他如願。”


    連喬淺淺笑道:“我已經落到這般田地,有人討好就算不錯了,何必去計較真心還是故意?”


    人與人相交,最多的還是因利相合。順安在這個時候伺機而動,固然是為了自己出頭,可是另一方麵也說明,他認為連喬這位主子有值得投資的本錢。就憑他這點眼光和小聰明,連喬也應當抬舉他。


    就在怡元殿一片愁雲慘淡的時候,穆皇貴妃的長樂宮卻是異樣的祥和。


    穆氏看了眼那多出的空座,輕輕歎道:“出了這樣的事,連婕妤恐怕幾個月都沒法來請安了。”


    楊盼兒甩了甩嘴皮子,輕快的說道:“不能來才好,這樣髒心爛肺的毒婦,嬪妾見了都惡心!”


    坐在末位的吳映蓉聽得這一句,終忍不住辯道:“那事不是連姐姐做下的。”


    楊盼兒不屑的睨了她一眼,“不是她還能有誰?自己有了皇上的骨肉,便不許旁人也懷上孩子,這就是你的好姐姐!吳選侍光顧著姐妹之情,卻忘了郭昭容現在還躺著不能起床呢,好歹你倆也同住過一場,怎麽你倒不關心一下這位郭姐姐?”


    映蓉滿麵漲紅,無言與她相爭。


    郭昭容抬迴含章殿後,眾妃也都結伴探望過。可是據她瞧來,郭昭容的身子並不像傳聞中那樣壞,臉色雖是蒼白的,看去更像是傅了粉的白,而非身體虛弱的表現。也怪郭昭容的皮色生得太過健康,妙目紅唇的,怎麽也不像病態。


    不知怎的就下不來床。


    當然郭昭容這樣做也無可厚非,她表現得越淒慘,眾人心裏那杆秤便越偏向她,從而坐實了連喬的兇手之名。


    穆氏思考著這些疑點,很懷疑以郭昭容的腦筋,能否想得如此細微。她忍不住看了眼近旁的孫淑妃,卻見孫柔青的神態迥異往常,居然難得的沉靜。以她往日的性子,很該和楊盼兒一道冷嘲熱諷才是。


    然而孫柔青卻隻是慢條斯理說道:“此事陛下自有定奪,咱們還是別私底下瞎議論了,萬一讓陛下聽去,反而彼此不快。”


    穆氏詫異於她幾時轉了性了,但孫柔青的話正說在道理上,穆氏也就循著她的意思,勉強訓誡了幾句。


    盡管對此事有些猜疑,但穆氏絕不會為連喬強出頭的,她一向信奉明哲保身的原則。何況,連喬若自己扶不起來,旁人再怎麽幫忙也無用,她隻需冷眼旁觀即可。


    *


    勤政殿中,崔眉看著案前奮筆疾書的皇帝,心裏早已千迴百轉。


    這十來天,皇帝都一直宿在勤政殿裏,除了批折子還是批折子,未曾懈怠,這可是少有的事。若是他惱了連婕妤,可也不見他對受害的郭昭容多做體恤,除了命人送去補品和藥材,自己卻未曾親往探視一遭,莫非皇帝並未聽信郭昭容的一麵之詞麽?


    可皇帝卻實實在在的惱了火,還狠心將有孕的連婕妤禁了足,這種惱怒又因何而來呢?


    崔眉正胡思亂想著,忽聽皇帝幹咳了一聲,知道他口中焦渴,忙知趣的遞上一杯茶水。


    楚源才飲了一口便皺眉,“太燙了。”


    崔眉忙跪下請罪,見皇帝麵色稍霽,才膽戰心驚的上前接下,一摸到杯壁卻愣住了:這茶水分明溫的剛剛好,一點也不燙。


    莫非皇帝心裏的火氣已大到非喝涼水才行麽?


    崔眉將拂塵夾在肘彎裏,索性豁出去說道:“皇上若惦記連主子,就去看看她吧。怎麽說連婕妤懷著身孕辛苦,又遭了這些罪,日子不定有多難熬。”


    楚源從堆積如山的奏章中抬起頭來,冷笑一聲:“你倒替罪人求情。”


    “不敢,奴才隻是就事論事罷了。”崔眉爽性說道,“皇上比奴才看得明白,自然知道其中另有蹊蹺,婕妤娘娘自己又不是沒孩子,何苦還去害別人的孩子?何況連主子也不是粗枝大葉的人,怎會因郭昭容幾句話就大動肝火,非置她於死地不可?”


    楚源看他一眼,慢慢說道:“這不過是你我的推測而已,內情如何,誰都不清楚。”


    聽得這個“我”字,崔眉頓時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賭對了,但是皇帝既然心如明鏡,為何還要將連婕妤按有罪論處呢?


    楚源自己解釋了這疑問,“朕是皇帝,自然要主持公道,公道不在人心,而在於眼見為實,何況,連婕妤那般剛強,不也沒反駁嗎?”


    這後一句甚至帶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崔眉恍然大悟:原來皇帝是恨連婕妤太過倔強。想想也是,倘若連喬肯在皇帝麵前服個軟,先認了自己的錯處,皇帝順水推舟、小懲大誡一番就是了。反正當時也沒個證見,大可說是意外。


    可她一意要表明自己的清白,半步不肯退讓,反而令皇帝下不來台。試問,皇帝怎會喜歡一個不顧全自己顏麵的女人呢?


    崔眉幽幽的歎了一聲,他現在也對這連主子看不明白了。若說她聰明,以往和皇帝笑語喧闐,靈動而慧黠,的確堪稱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語花;可是每每到這種要緊關頭,她就又變成一根筋似的,不知圓滑避讓,真真叫人無言以對。


    大概隻有對皇帝交托真心的人,才會這樣時而聰明時而愚笨吧!?


    第37章 巴豆


    又到了楊漣來怡元殿請安的日子。皇帝雖下令禁足,可沒有說連太醫都不許探視,所以楊漣還是得按時來請平安脈。


    楊漣來之前,已經打好了一通腹稿,見了麵該如何勸慰,如何讓連喬疏解心胸——世事無常,楊漣也沒想到連喬還沒風光多久,就已從雲端跌落下來。


    好在楊漣這人還頗有良心,並非一味趨炎附勢之輩。連喬從前如何提拔他的,他都記得,如今自然要懂得知恩圖報。


    可是當見了麵,楊漣才發覺自己滿腹文才不得不爛在肚裏。他收迴診脈的絲絹,無可奈何的說道:“娘娘脈象洪邁,強健而有力,隻需保持心態即可。至於方子,還照微臣先前所開的藥方抓服即可。”


    連喬氣色紅潤,雙眸明亮得像天邊的虹霓。她微笑著點了點頭,“有勞大人了。”


    雖然看起來無恙,但楊漣猜測她或許都將積鬱憋在心底,不定怎麽著急呢!因說道:“外頭的事娘娘不必憂心,吳主子來尋過微臣,微臣已知郭昭容腹中之胎另有蹊蹺,想必假以時日,定能摸出端倪,娘娘隻需安心靜養即可。”


    “無妨,你可慢慢的查,不必著急。”連喬漫不經心的說道,似乎並不介意自己能否真相大白。


    楊漣更不解了,但他隻是一介太醫,客戶的心態不需他費心探究,所以隻當連喬說的客套話,幹脆應下。


    眼看他就要走,連喬又喚住他,遲疑了一下說道:“下次再來請脈時,麻煩大人帶些巴豆過來。”


    她有些赧然說道:“怡元殿有個宮人犯了食積之症,急需導瀉之藥。”


    楊漣詫道:“可是巴豆乃大毒,不可輕用,倘若單單是食積,微臣可以……”


    連喬飛快的打斷他,“無妨,他身子強健的很,經受得起。”


    楊漣猜測著,她一個孕婦總不至於將巴豆用在自己身上,隻好勉強答應下來。


    連喬對於此事似乎看得比禁足還要緊,眼巴巴的盼著楊漣將巴豆送來,誰知兩三日也不見人蹤,不知忙忘了還是怎麽著。


    結果反而是皇帝先來看她。


    連喬接到消息時,雖然吃驚,身形卻仍紋絲不亂。紫玉喜道:“娘娘,咱們要不要出去迎接?”


    在紫玉看來,皇帝難得來一迴,自然是得盡力贏迴帝心才好。


    連喬麵上卻是清清淡淡,“不必,咱們做平常的事就好。”


    皇帝並未讓人通傳,多虧順安眼尖機靈才瞧見,連喬可不想擔一個窺探皇帝行蹤的罪名。再說,她也沒必要在這時候去討好皇帝。


    連喬思忖了一會兒,便讓紫玉去把她平常做的一件小衣取來,上頭還掛著繃子和針線。這幾天她一直在忙這件繡活,一則是惦著孩子即將出世,二則,長日漫漫,也想給自己找點事做。但是繡工這東西沒有速成之法,她又手生,做得極慢,好在也不著急就是了。


    楚源進門時,看到的便是連喬認真縫衣的景象。她鬆鬆挽了個髻,頭上僅插著一隻素銀簪子,臉上更是半點脂粉也不施,水洗一般的凝練幹淨。饒是這般,連喬仍是極美的,因了這素淡,美得潔淨而不染塵埃,如同雲端佇立的仙子。


    現在她坐在窗前靜靜地縫製那件小衣,看去就好像仙子飄落凡塵,多了些煙火氣,更容易讓人親近。


    楚源靜默的在她對麵坐下,半晌沒有說話,連喬卻也不言,仿佛眼裏沒看到這個人。


    終還是楚源忍不住先開口,“你好像過得很愜意。”


    身為一國之君,要緊的是喜怒不形於色。但楚源自己也不知怎麽迴事,話說出來便帶了些冷嘲熱諷的口吻,好像他見不得連喬好過似的;倘若連喬一臉愁容,終日悲歎,楚源心裏或者還舒服一些,至少說明她在意這件事,在意自己對她的看法。


    可是連喬卻表現得無牽無掛,好似旁人白替她操心,她自己倒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這就叫楚源不得不鬱悶了。


    連喬咬斷一截線頭,笑吟吟的抬首,“陛下今日怎麽有空來看望臣妾?”


    “朕不過是來要個說法。”楚源輕咳了聲,板著臉說道。


    他自己也覺得這句話毫無底氣,本該用上更嚴厲的說辭,但不知怎的,對著連喬,他就發不起火。


    “臣妾還是那句話,沒有做過的事,當然不必要承認。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罷,臣妾都無話可說了。”連喬說罷,又埋頭做她的針線活。


    據說有的女人生下孩子之後,就會將丈夫視作可有可無的人物。連喬似乎正在朝這條路走,雖則孩子仍未降生,她大概已經對孩子的父親失望了。


    楚源覺得腔子裏跟塞了團豬鬃似的,堵塞得好不難受,半晌才掙出一句話來:“你不想向朕證明自己的清白?”


    “陛下在意臣妾的清白麽?”連喬望著他說道,聲音微微哽咽。她倉促的轉過臉去對著窗外,素白的手背從臉頰拂過,上頭有水光瑩然,“臣妾本以為陛下深知臣妾的為人,不會聽信旁人一麵之詞,是臣妾錯了。臣妾錯在不是迎郭昭容去偏殿更衣,是不該得蒙聖恩,不該擁有陛下的骨肉,早知如此,情願當初冷冷清清度過一生該多好。”


    楚源默然聽著,心裏的堵塞仿佛疏通了些,不知怎的,還有些酸甜夾雜的滋味。原來連喬並非不在意他,而是在意得太深的緣故。比起外人是否認定她為罪魁,連喬更在意自己是否辜負她的信任。


    濃重的愧疚感襲來,有一刹那,楚源幾乎有將她攬在懷裏的衝動,總算他自製力強忍住了——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他不能在此處失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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