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永安帝欲封袁雪曼為妃卻被梅大學士當堂拒絕的消息傳開,滿朝上下一時群情洶洶。


    袁雪曼是袁皇後的親侄女,永安帝怎麽可以納內侄女為妃?


    這是失心瘋了嗎?


    有正直的禦史開始上書,抨擊皇帝的作為。


    然而,更多的人卻是在觀望。


    月前,因漢王世子與世子妃重孝期間出門的事情,已被罷免和貶謫了一些官員。如今剩下的許多禦史,依舊心有餘悸。


    本朝雖然不殺大臣,可是將你往下謫貶卻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層秋雨一層寒。


    朝政風波隨著秋雨,席卷兩京兩外。


    兩京,在古時泛指洛陽與長安,後來指國都與應天府。因永安帝自祖上起就是京城土著人士,這兩京中的第二京現在就變成了避暑行宮。


    群情洶洶中,二皇子散發背荊跪倒在皇帝寢宮外。聲稱自己被小人蠱惑,做了錯事,乞求永安帝原諒。


    他已查明,林學道是大皇子放在他身邊的人。義憤填膺之下,他手刃了林學道的頭顱。


    二皇子很後悔,為什麽在沒有與寧妃商量的前提下就冒然向永安帝提出納敏敏兒察為夫人。


    現如今,是他親手替袁雪曼趟出了一條納為妃子的路。


    朝臣中,有不少人在傳,就是因為二皇子要納韃靼公主為夫人,所以永安帝這才震怒,做出了這樣失心瘋的事情。


    一切指責都堆到了二皇子的頭上。


    二皇子很後悔。


    所以,他一連給東川候寧朗寫了三封信。


    到最後一封信時,寧朗才珊珊而來。


    來了之後就讓他跪地求饒。


    “陛下不僅是陛下,更是你的父親。你做錯事激怒了父親,怎可不請罪?更何況,你的父親因為你的錯事而做了更大的錯事,你應該把責任全攬起來,替你父親擔罪。”寧朗手裏把玩著上好的白玉茶杯,容色淡淡地。


    他不想來。


    可是二皇子在第三封信裏提了方婉……


    他不得不來。


    方漸夫婦自從鳳儀來後就沒再迴去,而是住到了京城中。方漸在京中開學,一時間應者甚從。


    方漸夫婦不是想迴鳳儀,而是迴不去。


    有皇城司的人在暗中監視他們。


    最起碼寧朗就知道,方漸夫婦身邊的那個大丫鬟就是皇城司的人。


    如果大皇子成了太子,那麽他與方婉還有鳳儀的方氏都麵臨著滅頂之災。


    然而,麵對著薄情寡義的二皇子,他的心卻是越來越淡。


    無勇無謀,兼且無情,這樣的人若是做了太子,隻怕朝綱不寧。


    林學道雖是害了他,卻不致死。自己計不如人,卻怪別人太優秀!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二皇子在寢宮外跪了三個時辰,終於被永安帝接見。


    永安帝見他時,袁雪曼就在一旁。


    袁雪曼穿著件葫蘆雙喜紋遍地金的褙子,下麵係了條淺粉色的馬麵裙,頭戴著金點翠梅花簪,肌膚勝雪,笑容可掬。


    二皇子知道永安帝在故意羞辱他,卻連頭都沒敢抬,撲通一聲跪倒在龍案前,口稱有罪。


    看到二兒子如此乖覺,永安帝輕輕地一笑。


    身為皇帝,他當然知道他沒有辦法納袁雪曼為妃。


    袁雪曼到底是他的妻侄女,身份不正。


    他縱是再寵袁雪曼,也不可能與滿朝文武為敵。


    之所以這麽做,不過是為袁雪曼腹中的孩子著想。


    有了這一出納妃的戲,將來他就好明正言順地把袁雪曼生下的孩子加入玉牒中。


    二皇子從寢宮出來後,就立刻迴到了自己的殿中。


    第二日,二皇子親自上表,宣稱可仿唐製,袁雪曼入玉真觀為女冠。


    那些爭著搶著抨擊永安帝的禦史言官們覺得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閃得腰疼。


    那些挽起袖子等著內閣再次駁旨的官員們齊齊怔住了。


    二皇子的這道上表如同巴掌,狠狠地抽在他們臉上。


    唐有製啊!


    唐明皇欲納兒媳楊氏為妃時就讓楊氏為女冠,號太真。唐納其弟李元吉妃小楊氏為妃並生下趙王李福。


    滿朝文官各個都是飽讀詩書的,哪會不知道這件事情?之所以無人提,實在是羞於此事。


    誰曾想,二皇子卻主動提起讓袁雪曼出家的事情。


    抨擊永安帝的禦史言官們都覺得臉上熱熱的。


    可是,他們還沒有辦法抨擊二皇子。


    前有轍後有印,唐納了弟媳,難道他就不是一個明君了嗎?瑕不掩瑜嘛。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一招還把袁雪曼給支到玉真觀去了。


    既然人離了皇宮,以後就好說了。


    皇帝是最不長情的人,隻要宮中有新人,哪裏會記得老人?


    這麽大的一件事,二皇子隻是上了一個表就全部解決了,身在內宮中的袁雪曼隻覺得匪夷所思。


    二皇子這是受了什麽人的指點?


    有幫助二皇子嫌疑的韓辰已被她逼走了,現在還有什麽人在幫二皇子?難道是寧妃?


    一時間,她並沒有想到東川候寧朗的身上。


    因為寧朗乃是龍虎山的道士,一向不問世事。


    更不參與任何朝堂政事。


    自從永安帝封了寧朗的堂姐為妃之後,他有一多半的時間都在外雲遊,或者居住在龍虎山,又或者去了鳳儀方家。他在京中的東川候府十年裏也住不滿一年。


    誰能想到這樣的一個人,竟是連韓辰與方思義也忌憚,不惜用文氏也要將他綁在戰車上的人物。


    此時,韓辰與風重華的車駕已快到宣府。


    薊遼總督王真,領大同、懷仁等地巡撫和知縣,並遼東總兵吳成梁等武將和總兵一同在宣府外二十裏處迎接。迎接的人群裏也有遼東都司都指揮僉事周越,他是周夫人的親弟弟。按輩份來算,風重華也要喚他一聲舅舅。


    因了這層關係,薊遼總督王真等人讓周越站在了前排。


    宣大總督並不是常設官職,而是防備瓦剌與韃靼南侵所設。一旦兩族退卻,便會還政於朝。


    永安帝登基之前,國朝與韃靼長年征年不休。至他登基後,瓦剌安寧,韃靼兩位汗王因為爭奪王庭,自己打自己,所以宣大總督就可有可無。


    後來,永安帝將宣大總督唿延顯召迴了京,就將韓辰派了出去。


    因韓辰是皇室子弟,將來會繼承漢王的爵位,所以並沒有像唿延顯那樣加封了太子太保及兵部尚書等職。


    再加上韓辰又領著剛成親沒多久的世子妃風重華一同來赴任,就顯得這個宣大總督的官職看起來兒戲多過於認真。


    誰見過赴任還帶著新婚妻子的?


    可是這些話,站在官道上迎接的文武官員沒一個說出來的。


    一個個翹首期盼,很是焦急的模樣。


    過了不多久,有儀仗逶迤而來,文武官員們各個打點起了精神。


    然而,儀仗都走過快一裏地了,依舊沒有瞧見韓辰等人的車駕。


    前來迎接的人不由納起悶。


    這難道用得的是全套親王儀仗?


    幸好,在諸位官員等著有些焦急之時,終於瞧見了韓辰裝飾豪華的軺車。


    韓辰笑著下了馬車,衝著官道旁邊的官員們拱手,“勞各位久候,實在過意不去。”他又望著王真,言辭懇切,“怎敢勞軍門大駕,真是罪過罪過。”薊遼總督王真的治所在寧遠,而宣大總督的治所在宣府,兩府隔的比較遠。他能到宣府來迎接,實見真誠。


    王真見到韓辰並不像想像中的桀驁無禮,心中不由鬆了口氣,“哪裏哪裏,小王爺降尊紆貴前來宣府任職,乃是宣大等地的榮耀。”他抬眼看了看軺車,又道,“小王爺一路勞頓了,總督府內置了酒菜,專意為小王爺與小王妃洗塵。”


    聽到他提起風重華,韓辰很是滿意,笑著點點了頭,“軍門何必客氣,我與王瀚也是連襟,說起來您也是我的長輩,您若是一直這樣客氣下去,我可是不能依了。”


    這話說得極為熨貼,令王真如同喝了幾兩蜜。


    他連忙挨個介紹身後的官員們,等到輪到武官時,特意將周越放在第一位介紹的人。


    韓辰見到是周夫人的弟弟,連忙正了正冠,以晚輩的禮儀參見,“見過舅舅。”


    周越沒想到韓辰竟然如此抬舉他,不由得怔了一下,也幸好他幼承庭訓是個見危不亂的君子,連忙不慌不忙地還了禮,而且又走迴了總兵吳成梁的身後。


    一眾官員見了麵,便簇擁著韓辰宣府走去。


    又走了快一個時辰,才到總督府。


    總督府裏,早就修繕一新,前廳裏擺著洗塵酒席,後麵擺著女眷們的筵席。


    韓辰笑著將風重華送到後宅,又親口叮囑了幾句,才轉迴了前廳。


    官員們麵麵相覷。


    韓辰對他的小妻子很是尊敬與寵愛啊!不是聽說,他府裏最受寵愛的是那個陛下禦賜的侍媵嗎?


    怎麽這一次來宣大任職,不僅沒帶侍媵,反而隻帶了妻子呢?


    前廳裏的官員們正在惴惴不安的猜測,風重華在後宅已經快速地與諸位夫人打成了一團。


    她一進後宅就先見與王真的夫人見禮,而後又以晚輩禮見了魯氏。


    魯氏在風重華婚後沒多久,就來到了遼東與丈夫相會,此時見到風重華心頭微微有些激動。


    拉著風重華的手不由地多說了幾句。


    風重華看起來落落大方的,任由著屋中諸位夫人太太們打量。


    遼東總兵吳成梁的夫人,見到風重華沒有一點架子的樣子,不由走上前,“見過小王妃。”她笑吟吟地,“一別京師十二年,如今終於見到了京師的人。”吳成梁的父親是漢王的人,吳成梁更是以漢王府馬首是瞻。


    所以,吳夫人對風重華的態度即尊敬又親近。


    這也是她敢在王夫人與魯氏後麵就與風重華說話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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