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三個太醫簇擁著會昌候私下說話去了。


    風重華往裏間那扇打量了幾眼。


    難道,是因為她重生才改變了張延年的命運嗎?


    張延年前世無病無災的過了一生,更是沒有休妻這檔子事發生。她改變了自己和舅舅家的命運,是不是別人的命運也隨之而改變了?


    想到此,她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張延年。


    她轉過頭,簷廊外細雨如珠,連綿不絕,如同一道巨大的冪籬橫立於天地間。


    院中的銀杏稍稍黃了葉尖。


    一條生命,就這樣在她麵前險些失去。


    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她。


    她正想著心想,外麵又有小丫鬟來迴報,說是風家的小郭氏來了。


    丫鬟的聲音剛剛落下,就聽到外麵傳來一迭聲的唿喊聲:“延年……明貞……我的兒……”


    緊跟著,小郭氏的身影出現在暖閣外。


    明明是八月初秋的天氣,也不知是因為跑得快還是因為下雨的緣故,額頭上全是汗。


    文謙與周夫人的臉全黑了。


    寡居不詳!誰見過寡婦出外探病的?


    難道就不怕衝撞了病人?


    見到文謙夫婦和風重華都在,小郭氏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忙堆起笑臉,“親家也來了?”一轉頭又瞧見柳氏,責怪道,“弟妹怎跑得這般快?害得我緊趕慢趕的就是追不上……”然後她四處打量,“怎麽不見延年和明貞?府裏到底出了什麽事?”


    風重華眯著眼,沒有吭聲。


    倒是柳氏用不屑的目光睨了小郭氏一眼,“你倒臉大,居然還敢來?你閨女差點把姑爺打死。要不是太醫來得及時,姑爺就要沒……”柳氏雖是心直口快,可是想到張延年正躺在裏間,最後的那個命字愣是沒說出來。


    小郭氏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柳氏跟著許嬤嬤出門之前派人往三瑞堂傳了信。


    這會聽到柳氏說風明貞打了張延年,一時不敢相信。


    “弟妹莫要胡說,我女兒是什麽性情的人我最是清楚不過。她若是個跋扈的人,當年怎會被周王妃看中接到府裏陪伴淳安郡主?”說到這裏,小郭氏轉了轉眼珠,“貞姐一向溫柔可親,從不敢與人高聲。是不是小倆口起了爭執?有什麽誤會?”先把錯處扣到了張延年身上。


    風重華冷冷一笑,看著小郭氏裝傻充愣。


    遇到事情先推卸責任,這是風家人的優良傳統。


    小郭氏做了幾十年的風家人,自然對這個技能爛熟於胸。


    柳氏白了小郭氏一眼,“人就在裏間躺著,生死不知,難道我還紅口白牙說謊話不成?”


    就在這時,三位太醫和一臉魂不守舍的會昌候走了迴來。


    一見到會昌候,小郭氏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哽咽著道:“小婦人見過會昌候!小婦人才得了信,知道延年受了傷。母親知道後暈了過去,小婦人萬般勸慰之下,待到母親醒後才趕了過來……不知現在,延年怎樣了?”一雙眼睛轉了轉,心中有些疑惑。


    怎麽不見風明貞和她身邊服侍的下人?


    會昌候惱她寡婦來登門,微斂著雙目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算是迴答了小郭氏的話。


    然後就轉身與文謙說起話來。


    “小兒即是現在病情穩定了,文兄與夫人還有柳娘子早些迴去吧。”


    穩定了?


    小郭氏的心就放迴了肚裏,她急忙插話,“貞姐呢?怎麽不見我家貞姐?”


    會昌候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並不理她。


    衝著在旁服侍的一位嬤嬤點了點頭。


    “郭大娘子請隨我來,大奶奶如今在院中。”


    在院中?


    小郭氏怔了怔,想要詢問幾句,卻見到在場的人沒一個願意與她說話的,這才跟著嬤嬤下去了。


    眼看著小郭氏的背影消失了,文謙深深地歎了口氣。


    看樣子,風家不僅差點毀了文府,還牽連了會昌候府。


    這樣的人家教育出來的子女,即不能娶也不能嫁。


    小郭氏剛剛走,下人又來迴報,說是魯氏攜周琦馥前來探望。


    ……


    秋雨綿綿,帶來一絲淡淡的寒意,令整個皇城籠罩在一場薄霧青煙中。


    難得今日天氣涼爽,永安帝停下朱批,饒有興致的登上了城樓。


    煙雨中,隱約能看到對麵宮殿中太監宮女走來走動的身影。


    殿前,是巍然不動的禁軍執衛。


    再往城樓外看,就是沐浴在細雨中鱗次櫛比的街道。街上的行人個個勿勿忙忙的,也唯有那些撐著紙傘的才能走得悠閑。


    看著匍匐在他腳下的京城,永安帝的嘴角不禁勾起了笑容。


    “一場秋雨一場寒,陛下莫太貪涼,要小心龍體。”呂芳站在永安帝的身後,細聲勸諫。


    永安帝伸出手去,圓圓地劃了一個圈,笑著道:“渺渺孤城白水環,舳艫人語夕霏間。你們看,雨中的京城像不像一葉扁舟?而你我,像不像站在舟上的漁翁?”


    胡有德與呂芳讀書不多,卻也知道這是北宋秦少遊所著的《泗州東城晚望》。


    見到永安帝吟了此詩,便知他心情極好。


    臉上不由露出笑容。


    “若陛下是掌櫓的漁翁,那奴婢就是係在櫓上的麻繩,而文武百官則是陛下手中的櫓漿。陛下劃動之間,櫓漿搖動,如此君臣才有了我大梁朝萬年江山。”


    聽了胡有德的話後,永安帝哈哈大笑。


    呂芳心中暗恨自己沒有胡有德機靈,沒能搶到頭籌。


    想到這裏,他眼珠子一轉,說起了會昌候府的事情,“陛下您知道嗎,今日會昌候府出事了。”


    “出了什麽事?”心情大好的永安帝將手平攤伸出,接了幾滴雨水。


    待他將手縮迴時,呂芳與胡有德早就將帕子備好。


    永安帝就隨手抽了一人的,細細地揩起手起來。


    見到抽了呂芳送出的帕子,胡有德的嘴角抖了抖。


    “會昌候府世子被風氏給打了,聽說傷到了後腦,現下生死不知。太醫院一共去了三位太醫,忙到現在還未迴宮交差。”呂芳笑了一下。


    風氏自嫁到會昌候府兩年了連個蛋也不下一個,還不許會昌候世子張延年納妾收通房,此事早已傳遍京城。


    張延年不休了她,已經是邀天之慶了。沒成想,她居然又把張延年給打傷了。


    聽了呂芳分別說了三位太醫的名號,永安帝的眉頭略略皺了起來。


    有袁皇後的前車之鑒,他平生最不喜性格剛硬的女子。所以,他後宮的嬪妃大多溫柔可親。


    聽到風氏居然把張延年給打得生死不知,心中立刻不喜起來。


    不過,此事乃是會昌候府的家事,他也不好過多介入。


    想到這裏,他吩咐呂芳,“你去打聽一下,看看世子身體如何,若是有需要的藥材,一並從太醫院撥出。不拘用什麽,先把人給救過來再講。”


    會昌候是周王的大舅子,本來他家就子嗣單薄,如果張延年有個三長兩短,隻怕會昌候一脈就斷了根。


    就是將來過繼嗣子,又怎能與親生兒子相比?


    就在這時,他突然覺得風氏這個姓極為熟悉,連忙問道:“這個風氏是哪家的女兒?怎生得如此兇悍?”


    胡有德正要說話時,呂芳搶著道:“陛下,就是那個在避暑行宮誣告方婉為文氏的風慎侄女啊!”


    胡有德暗中瞪了呂芳一眼。


    呂芳這混帳,也不知拿了寧妃多少銀子,在這裏說起風家的事情。


    陛下惱了姓風的,自然會想起當初褫了寧朗東川候的事情。


    接觸到胡有德的目光,呂芳偷偷地拱了拱手。將五根手指分開,做了一個五五分帳的手勢。


    胡有德就將頭轉到一旁,不理他了。


    “原來是這個風家?”永安帝不由想起風重華在風家所過的苦日子。


    眼神頓時陰鷙起來,從鼻孔中哼了一聲。


    “傳旨,自即日起恢複寧朗東川候的爵位,加一年俸祿。”


    呂芳與胡有德從善如流,應了一聲遵旨。


    胡有德笑道:“陛下,雨大了,要不要乘攆迴宮?”


    永安帝將頭轉去,隻見漫天的雨絲如霧,初時還小,現下卻漸漸大了。


    天地慢慢潮濕起來。


    就在這雲情雨意中,隻見一群打傘的宮女不知簇擁著誰,踩著方磚縫隙中潤碧濕翠的青草,撥開被風吹來的斷柯折枝和如霧如絲的雨水,一路緩緩向這裏行來。


    氤氳雨意中,傘下麗人那火紅的衣擺是如此的簇簇耀目,似一團燒得旺盛的火焰。


    山隱水迢中,美人如畫,雨幕如絲。


    待行得近了,雨勢越來越大。


    永安帝的心,驀地跳動了一下。


    好似在天穹的濃霧中,窺見一團乍現即隱的光明。


    他急切地探出身,仿佛忘了漫天雲繚的雨,想要一窺傘下的真容。


    就在這時,一陣風起。


    風助雨勢,雨借風勢,隻吹得那一行人紛紛斜了傘。


    就在這漫天風雨中,一張國色天香的臉暴露在永安帝麵前。


    她抬起頭,似在觀察雨勢。


    天地間,一切都安靜了。


    仿佛隻餘傘下的麗裝少女。


    雨水打在宮殿高翹的屋簷上,匯集成一首古老而優美的音樂。


    永安帝望著城樓下的少女,靜立如一尊雕像。


    “陛下……”


    呂芳與胡有德喚了兩聲,然而永安帝像是什麽都聽不到了。


    他的嘴角翹著,雙眉舒展,仿佛聽懂了雨水敲擊出來的樂曲。


    胡有德與呂芳駭然互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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