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敏和薑琳長得有幾分相似, 隻是薑琳更加精致,薑敏更加大氣,眉宇間帶著三分英氣。


    她拿手帕給妹妹和弟弟擦擦眼淚,笑道:“真沒想到你們會來, 冷吧, 看你倆裹得,比那熊瞎子還厚實呢。”


    她拉著薑琳和薑興磊進屋說話。這裏天冷了, 白天都零下三十度,晚上零下四十多度, 一般人剛來受不了。屋裏生個大火爐子, 玻璃窗都是兩層, 下麵塞著厚厚的鋸末子, 上麵一尺高留著透光。


    這裏下午過了三點半就變暗,屋裏基本都要開燈。


    三人在爐子旁邊坐下。


    薑興磊忍不住, 就問她高考的事兒。之前薑敏往家寫信還說好多年不學習已經生疏得不行,就不想考,結果不但參加, 還考上沒報名。


    薑敏說不能離家遠要照顧孩子那一套,根本不能說服人,連薑興磊都不信, 更何況薑琳。


    薑琳擔心道:“姐,是不是有人不準你去?”


    薑敏忙解釋:“ 你們別擔心, 我真的挺好的, 沒人扣我的通知書, 也沒人想對我幹嘛。真是意外,就想報個家鄉的放在第三誌願,誰也沒想到它竟然會優先錄取。”


    “姐,你不去以後沒機會了。”薑琳看著她,很認真地道。隻有77和78這兩年放寬年限,等來年規定不能超過25歲。


    本身不愛學習不想考的,她當然不會勸,可薑敏連著考了兩年,第一年估計複習不行是真的沒考上。可第二年她考上了,這說明她是渴望上大學的。


    說實話,老三屆比起其他年級的學生更加渴望讀大學,因為他們是直接被一刀切剝奪的,根本沒有任何心裏準備。於是大學就在他們心裏紮成一根巨大的刺,如果不拔出來,就是一生都無法越過的心裏屏障。


    她不想薑敏會這樣。


    聽她的話,薑敏神色動容,剛要說什麽看到梁鐵峰和一個麵色冷峻的青年從外麵走進來。青年個子太高,看人的時候半垂著眼睛,帶著一種讓人下意識想後退的壓迫感。


    她立刻打住話頭,起來給他們互相介紹。


    梁鐵峰麵沉如水,不冷不熱地和他們招唿一聲,可見戒備和抗拒。


    薑琳給他們介紹程如山。


    薑敏讚道:“真是個俊小夥兒,姐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俊的呢。”


    那邊梁鐵峰的臉色就有些陰沉起來。


    薑敏對梁鐵峰道:“老梁,妹妹們肯定沒吃飯呢,你快去食堂弄點菜肉魚,咱們煮鍋子,烤魚吃。”


    梁鐵峰雖然對程如山有敵意倒是聽她的話,轉身往外走。


    程如山說幫忙,跟著梁鐵峰出去。梁鐵峰瞥了他一眼,“特辦處啊?”


    程如山:“真是特辦處。”


    梁鐵峰:“你正職是幹嘛的?”


    程如山:“反正沒轉業。”


    梁鐵峰:“……”梁鐵峰他們這些建設兵團嚴格說來就是轉業兵,退下來搞農墾屯田。雖然他是排長,還拿津貼,但是跟現役的不能比。梁鐵峰想打探程如山的消息,看看怎麽對付他,程如山又豈能讓他如願?


    梁鐵峰就悶著不說話了,程如山也無所謂,反正也不是來跟他做兄弟哥倆好的。


    梁鐵峰去了食堂,找到關係好的司務長,拿錢和票買了麵條、白菜土豆、粉條,還拎了一條麅子腿,幾條大魚。再跟廚房要個老式兒火鍋子,一個鐵箅子,然後和程如山一起拿迴去。


    “你們在家裏吃飯,要按配給吧,一頓三兩?”梁鐵峰問程如山。


    程如山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優越感,笑道:“軍區向來是隨便吃的。”


    說一個人一頓三兩,當兵的三兩怎麽夠,從來都是大饅頭、大包子管夠的,說不上多好,但是不會餓著。


    梁鐵峰:“我們在兵團農場,人人都能吃飽,不待餓著人的。”薑敏如果迴娘家,絕對不會比在這裏過得好。


    程如山笑了笑,就問他哪一年參軍,哪一年退伍之類的,平時他們在農場幹什麽,摸摸梁鐵峰的底,很快找到梁鐵峰的話題點,聊著迴辦公室。


    薑琳和薑敏正在說話,說說家裏爸媽哥哥嫂子們的事兒。


    薑敏給她衝了一杯薑棗茶,開水直接衝老薑,炒過的紅棗撕破丟進去,燜兩分鍾就能喝,又熱又解渴。她還給薑琳拿了瓜子出來磕。


    薑興磊:“好大的西瓜子。”薑敏笑道:“這是打瓜,專門吃瓜子的,瓜不好吃。”


    看程如山和梁鐵峰迴來,薑敏立刻把爐子上坐的水壺拿下來,把箅子放上,“先給琳琳烤魚吃,琳琳喜歡吃魚。”


    那時候家裏緊張,好不容易吃一條魚,一大家子人,真是誰都吃不好的。


    薑敏給薑琳烤魚,程如山幫梁鐵峰去洗菜、片肉。凍得硬邦邦的麅子肉,稍微軟化一下就能切得很薄,到時候直接在火鍋裏涮著吃,還能燉肉、包餃子,怎麽吃怎麽好吃。


    薑琳是真餓了,現在見著姐姐看她沒事就高興起來,心情也放鬆。她一邊和薑敏說話,一邊烤魚,撒點鹽、辣椒粉。烤魚沒有一點腥氣,反而散發著焦香,胃口都好起來。


    她招唿姐夫和程如山過來吃烤魚,“嚐嚐我的手藝!”


    她遞給程如山一條,程如山卻把上麵最嫩的肉都挑下來喂給她吃掉。等薑琳不吃了,他把剩下的連魚骨頭都嚼嚼吃了。薑琳吃烤魚吃飽了,程如山和薑興磊自然吃不飽,他們就拿了麅子肉來烤著吃,再烤幾個饅頭。


    薑敏笑道:“先吃點墊墊,晚上吃鍋子。現在把鍋子放上熬骨頭湯,慢慢燉肉,好的時候涮菜吃正好。”她扭頭對梁鐵峰道:“老梁,妹妹他們晚上住團部吧。”


    薑興磊:“姐,不去你家住嗎?我們來了,怎麽也得家去看看吧。”


    徐愛梅叮囑過他的,一定要去大姐家裏看看,瞅瞅家裏咋樣,要是艱難到時候就幫襯一下。不過他看姐夫帶了這麽多好吃的,應該不錯吧。


    薑敏笑道:“咱們普通人家裏小得很,根本沒法招待人。還是團部這裏住得舒服。”


    程如山拎著鋪蓋和行李跟著梁鐵峰去安頓一下。


    ……


    他們一走,薑琳就問薑敏:“姐,我姐夫對你好不”


    薑敏笑道:“好著呢,你看他裏裏外外張羅,從來不抱怨。”


    “那他為什麽不讓你去上大學?”薑興磊認定是梁鐵峰的事兒。


    “你們姐夫沒不讓我去上,是我,真的是我自己……”薑敏低著頭去撥弄湯鍋裏的骨頭,熱氣蒸騰,籠罩著她俊俏的眉眼。


    薑興磊還想問,他急死了,不明白大姐為什麽就是不說,二姐又一個勁給他使眼色讓他別問,他們不是為這事來的嗎?


    薑琳問問姐姐婆家諸人好,其實也是了解情況,從薑敏口中判斷一下倆孩子性格,梁老婆子脾性,她們婆媳關係如何。她感覺薑敏性子和氣,不那麽計較,婆婆聽著有點問題,她也不在意。薑敏的心思,倒是多半在倆孩子身上,尤其女兒小萌。


    薑琳去拿了自己的筆記本,把裏麵夾著的相片拿出來給薑敏看。


    有她的全家福,還有薑家的全家福,其中一張是那一年她帶著全家第一次迴娘家拍的,還有夏天去湖邊看荷花拍的。


    “姐,你什麽時候也帶著一家人迴娘家,咱們拍一張更大的全家福。”薑琳誘惑她。


    薑敏眼中有光,她真的很期盼,但是隨即又湮滅,似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薑琳也不再勸她,隻說一些家裏的趣事兒給她聽,尤其大寶小寶文生還有幾個侄子侄女。


    “咱大嫂又有七個月身孕了,肚子大得嚇人,我懷疑是雙胞胎呢。”


    薑敏很關心大哥,畢竟她和大哥年紀相仿,當初上學都一起,大哥給她講題,兄妹感情比和後麵的弟弟妹妹都要好。


    “大哥現在好吧?”距離她上一次迴去差不多整十年。那一次迴去的時候,大哥整個人都脫形了,不隻是身體,精氣神都沒了。


    可惜,那時候大家都很喪,誰都帶著一肚子裏戾氣,沒人肯好好說話溝通。每個人自己都苦不堪言,自然也沒那個心力去安慰別人。


    當年她也是有怨言的,隻是她沒說出來。她果斷離開家迴到北大荒其實也是賭氣。隻是後來對家人的思念讓她忘記所有不快,隻想他們一個個都好好的。


    薑琳:“大哥現在已經是工程師,工資一百多呢,工廠給他分了房子,他和人家換了還和爸媽住一個院裏,可滋潤呢。”


    薑敏聽得很開心,滿臉的向往,“住一起好,有人幫襯照顧,大嫂也不用自己帶孩子。”


    薑琳又把二哥的事情告訴她,“身體好多了,處了個對象,媽說提前退休讓二哥接班,過了年就能給他們辦婚禮。”


    薑敏聽得兩眼亮亮的,讓薑琳給她多說點,說起家裏的事兒三天三夜也聽不夠,所有她認識的人恨不得都講一遍。


    薑琳告訴她,他們合夥開了個代銷店。她對薑敏道:“姐,你要是去上學也能和我們一起。賺錢是次要的,大家一起開開心心的不知道多好呢。”


    因為他們經曆過比柴米油鹽短缺更大的挫折和打擊,在沉默中保持了一種這個時代特有的單純,對他們幾個年輕人來說感情勝過錢和票。他們覺得開開心心地做自己喜歡的事兒,比什麽都重要。


    薑敏看她笑得那樣開心,說起程如山臉上竟然還會露出少女般嬌羞的神色,便覺得妹妹是真的不一樣了。也許下鄉磨練真的會改變人的性格和人生,讓他們變得更加堅強、懂事,知道為別人著想。


    她為薑琳高興,為大哥高興,為他們每一個人由衷地高興。


    她看向一旁還在啃烤魚的薑興磊:“小磊,你有對象沒?”


    薑興磊:“我?我還沒玩夠呢,要對象幹嘛?一個人不知道多自在呢。”


    薑琳白了他一眼,“別聽他瞎說,參加聯誼會的時候,他那兩隻眼都不夠用的好吧。”


    姐弟三人哈哈笑起來,聊了半天,之前的隔膜生疏因為過去那些趣事和血緣的羈絆,全都消失了。


    薑敏也去自己抽屜裏拿了幾張照片出來,是小萌和小軍的。兩個孩子長得很漂亮,小萌隨媽媽,才八歲就露出小美人坯子的輪廓。小軍隨爸爸,虎頭虎腦的。


    正說笑著,梁鐵峰從外麵迴來。他對薑敏道:“安排好了,住在火牆最好燒的那兩間。”


    薑琳拉著薑敏的手,對梁鐵峰道:“姐夫,我好些年沒見姐姐了,晚上讓她陪我唄。”


    梁鐵峰想都沒想,立刻拒絕:“不行!”語氣生硬抗拒帶著明顯的敵意。


    薑敏趕緊道:“你姐 夫是說冷不丁不迴去,孩子想。你剛來怪累的,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帶著小萌和小軍過來陪你。”她不滿地瞪了梁鐵峰一眼。梁鐵峰也知道自己反應過頭,訕訕地去一邊收拾東西。


    薑琳走到門口看看,“程如山呢?”


    梁鐵峰道:“他去團部找團長說話了。”隨即又道:“是個會辦事的,升職不慢吧。”


    薑琳:“還行。為了我去讀大學,他就想辦法從村裏搬到軍部去,現在也算在編人員。”


    她看梁鐵峰臉色有些不大好,她就是故意的,誰讓他剛才那麽生硬地拒絕她?這不是不尊重她,而是不尊重姐姐。


    氣氛有點尷尬,薑興磊想打圓場都不知道要說什麽,正好有薑敏一起的同事以及知青們過來打招唿,“喲,薑敏,有客人來啊。哪裏過來的?”


    聽說是x省過來,他們驚訝道:“喲嗬,不近啊,坐了兩三天火車吧。”


    大家寒暄幾句,他們都熱情地迴去拿點心、水果來給薑琳他們吃,有山楂、山丁子、凍梨等。那些同事們一個勁兒地誇薑敏和薑琳姐妹倆,“真是姐妹倆,一樣漂亮。”


    “梁排長好福氣呢,當時不知道多少人盯著薑知青這個大美人呢。哈哈。”


    梁鐵峰臉色不是很好看,他不是很擅長應付別人打趣的話,就沒說什麽。


    有幾個知青招唿他們:“大冷天也沒事兒幹,走吧,去我們那裏打麻將。”


    貓冬的日子,真的除了看書就是打麻將,而大部分人不愛看書,基本就是紮堆打麻將找樂子。


    薑敏笑道:“你們去吧,我弟弟妹妹剛來,累著呢。”那些人就先走了。


    薑敏讓薑琳和薑興磊看看書和報紙,她去拿酸菜來晚上燉麅子肉吃。


    她招唿梁鐵峰,“老梁,走啊。”


    梁鐵峰杵著沒動,看薑敏給他使眼色才不情願地去了。


    兩人走遠一點,在一個背風無人處,薑敏對梁鐵峰道:“你怎麽能那麽跟我妹妹說話?”


    梁鐵峰梗著脖子:“我就說不行,也沒說別的。”


    “你那嗓門都震耳朵了,還要怎麽樣?客人上門,你不熱情就算了,還兇巴巴的誰能舒服?要是妹夫這樣對我,你能高興?我妹大老遠來看我,想和我說說話,你怎麽就那麽受不了?”


    “你們不是一直在說嗎?”他認定薑琳是為帶走她來的,自然懷著敵意。看她不高興,他拉她的手,“走吧。”


    薑敏甩開他的手,“我自己去拿。”


    梁鐵峰:“你不說明天晚上陪她?我同意。”他追上去。


    薑敏不理他,直接去放酸菜缸的屋裏,裏麵密密麻麻十幾口大缸,按照編號排著。


    梁鐵峰和她說話,她沒吭聲,梁鐵峰急了:“又不理我?”


    薑敏有些無力:“……沒,我找酸菜呢,看看哪個編號是咱們組的。”


    梁鐵峰就怕她這樣,生氣不肯和他說話,隻想躲著他,一副看都不想看他的樣子。他一把將她扯進懷裏,質問她:“你是不是想迴娘家去上大學?”


    薑敏:“沒,我不上大學。我年紀過了線,以後都不能考的,你真不用擔心什麽。”


    梁鐵峰被她那消極抵抗的態度弄得不上不下,氣得罵道:“他娘的他幹嘛要優先錄取,要不咱就能上家門口的大學了。”


    薑敏:“你別罵了,我真的不上。大學畢業也是迴原單位當個幹部,和現在比多點工資而已,沒什麽了不起的,咱不稀罕啊。”


    梁鐵峰看她表情,哪裏是不稀罕啊,分明就是在說我稀罕可我為了你放心我故意不稀罕。


    “你不高興。”梁鐵峰握住了她的肩膀,“你是不是故意填那個學校的?”


    他找人了解過薑敏的成績,去年她沒時間複習考不上。今年,他給她時間複習,她學得很好。了解她的人說了,可能頂尖的那批大學考不上,但是本科不成問題。當時他和她商量,讓她把家門口的大學都報上,三個誌願總有一個會錄取的。可她卻報了一個最頂尖的,後麵報了本省一個專科,第三個是x省財經學院。


    結果那個財經學院更好,可以優先錄取,就把她取中。要麽去那個學校,要麽不讀大學。


    她那麽聰明,這一定是她算計好的。


    薑敏:“沒經驗,報誌願都是瞎報,還有同學全報首都倆最好的大學呢,根本考不上。”


    梁鐵峰一點不相信她的解釋。


    剛接到通知書的時候,他就憋著火,那時候他壓下去了。她也很意外,估計沒想到第三誌願居然在第二誌願前麵錄取,她知道他不高興,所以主動說不去。她沒去報到,他以為就這樣了。誰知道她家裏人打電話來,那天他在場的,聽見她妹妹問大學的事兒他就生氣。


    他幫她掛了電話,她雖然生氣,卻也沒如何,說寫信迴去解釋,可寫了撕寫了撕,好幾天她也沒寫出來。


    他就知道,她其實想去,她怪他。他也憋了一肚子氣。


    本來今天早上她已經差不多恢複,又和從前一樣和他有說有笑,沒想到她妹妹竟然來了。


    來幹什麽?他不是傻子,難道會猜不出?無非就是來炫耀她娘家有實力,現在可以帶她迴去,想讓她去讀大學。或者,讓她離開這偏僻的邊疆之地,迴到熱鬧的省城。多少下鄉的知青找到關係拋夫棄子、拋棄妻子迴城的。77年考上今年初去讀大學的,已經有好幾個寄離婚報告迴來的。


    她也想這樣嗎?


    她本來就不想嫁給他,情況特殊不得不嫁,她每天都在後悔吧,得過且過了這麽久,現在終於忍不住了。


    “你是想去找他吧。”他臉色越發痛苦起來。


    他之前說什麽薑敏還無所謂,這會兒卻變了臉色,她掙紮一下,壓抑道:“梁鐵峰,我們結婚這麽多年,孩子那麽大了,你還提別人。你不臊得慌,我臊得慌,你這是詆毀人家名譽你知道嗎?”


    “你心裏想著他,怎麽是詆毀他名譽?他自己說要一輩子不結婚等著你,他怎麽不臊得慌?”他盡量壓低了聲音,有些咬牙切齒的。


    “老梁,老梁……你冷靜點,咱們……咱們別說那些陳年舊事。行嗎?我妹妹和妹夫,還有弟弟都來了,你、我求你……不要再提那些事兒了。結婚以後我怎麽樣,難道你看不到嗎?”


    “我看到有什麽用?我感覺不到。”他大手捂著她的胸口,“我感覺不到。你對我,沒那麽……”


    他文化水平不高,突然卡殼不知道要怎麽表達。


    當年她對那個男人笑得又甜又美,他們在一起唱歌寫詩,她就跟隻百靈鳥一樣,活潑開朗,快樂明麗,眼神也是熱切的。


    可她結婚以後,對自己卻不是那樣的,她看他的時候就和看別人沒區別,沒有那樣的熱切也沒有那樣的亮光。


    她總是在敷衍他,總是說不要,她從來沒有主動親他,寧願一群人一起也不願意和他獨處。


    薑敏笑,眼淚也一起流下來,“老梁,咱們都不是小孩子,一把年紀的,別說這個行嗎,多肉麻啊。以前小年輕,矯情不懂事,喜歡為賦新詞強說愁,其實都是沒用的,過日子還是茶米油鹽。”


    “我不怕肉麻,你對我肉麻啊?”梁鐵峰卻跟她較真了,“你說考大學,我支持啊。可咱說好考家門口的,說好的。你呢?你其實就是想逃走吧,你厭煩我們,你恨我,你……”


    “你還是冷靜一下吧。”薑敏推他,“你娘藏我通知書我並沒怪她,我也是自願不上的。你不用因為這個覺得內疚,你沒錯,是我報名的時候高估了自己,覺得肯定能考上那個最好的大學。我真的沒想迴娘家那裏去上大學,不過就是報一下而已,再說一個專科嗎,我也看不上。”


    她聲音很理智很輕,一點都不生氣,似乎還在安慰他。


    她越這樣,他就越難受越生氣,他寧願她跟他發火。可她從來不跟他發脾氣,她對他就和村裏那些老婆子說的一樣,男人女人就是搭夥過日子,還想幹啥?


    她雖然嫁給他,可她心裏一直藏著那個男人,他知道!她恨他,卻從不說怪他,他就更加難受。


    薑敏拿了酸菜要走,卻聽“咚”一聲,嚇得她趕緊迴頭,就見梁鐵峰拿頭用力地撞牆。


    “梁鐵峰,你住手!”薑敏衝過去,抬手去勾他的頸,“你瘋了嗎?”


    “你要是走,我就瘋了!”


    “我不走,我不走,我真的不走。我早就說過,我嫁給你,就是一輩子嫁給你。有孩子有家,這輩子都不會離開的。你為什麽不信啊?”


    梁鐵峰兩眼通紅,他撞得太用力,腦門當時就青腫了一塊,“你真的不跟他們迴去?”


    薑敏點頭,“不迴不迴。”她抱著他強壯的身體,“不迴,真的不迴。你對我妹妹好點,他們住幾天就走了。”


    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每一個選擇都是自己做的,既然當初嫁給他,不管因為什麽,也沒有辦法再反悔,也不能拋棄他。


    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和選擇負責。


    梁鐵峰抱著她,死死地抱著,生怕失去她。


    過了幾分鍾,薑敏:“快迴去吧,妹妹他們該笑話了。”


    她掙開,趕緊擦擦眼睛,又去拽了幾個辣椒,讓梁鐵峰拿著酸菜迴去。


    程如山已經迴來,薑琳正靠在他懷裏吃山丁子,深秋摘來囤著的,小山楂大小,紅的黃的,吃起來酸酸的,帶著一點澀味。薑琳覺得很好吃,就讓程如山給她剔核,她咬一口,“啊,好酸,好好吃!”剩下那一半就塞進程如山嘴裏,“好不好吃?”


    程如山抿了一下她的指尖,垂眼看著她笑,“好吃。”


    薑敏和梁鐵峰倆人正好進來,看到他倆卿卿我我的樣子,梁鐵峰覺得特別礙眼,恨不得給他倆趕走。薑興磊被程如山趕出去溜達熟悉環境,讓他一個大青年不要窩在屋子裏。


    薑琳看他們迴來,趕緊坐正,“這個好好吃。比山楂好吃。”


    薑敏笑了笑,“還有呢,等你走的時候,我去給你買些帶上。”


    薑琳:“你眼睛怎麽啦?”她看薑敏眼睛腫了一圈,因為皮膚白,能看出很明顯的一圈嫣粉,這一會兒這是哭了?她蹭得站起來。


    薑敏趕緊道:“辣椒辣的。那屋裏為了積酸菜,封著窗戶黑燈瞎火的也沒個燈,你姐夫撞了頭,我給他看。我自己一著急忘記剛撕了辣椒,不小心摸了眼睛,辣得夠嗆。”


    薑琳扭頭看看梁鐵峰,他卻轉身不給她看,而且戴著帽子也看不見什麽。


    薑琳才不信,不過她也不會非要拆穿人家,畢竟都是大人,不能太難堪。


    ……


    晚上 吃鍋子的時候,薑敏的同事沒來,倒是梁鐵峰帶來幾個人,他們有帶酒的,有帶煙的,還有帶其他吃食的。


    一屋子人吆三喝四,吃吃喝喝。


    大冬天,門窗都盡量緊閉,他們還抽煙,她唿吸有些不舒服。


    “姐,我出去走走,你陪我唄。”薑琳之前吃了烤魚不怎麽餓,剛才吃了點酸菜,幾塊嫩嫩的肉就飽了。


    外麵已經透黑了,冷得很,薑敏也不想真帶她出去溜達,就要帶她去晚上住的屋子安排一下。


    程如山讓薑興磊在這裏吃飯,他陪薑琳和薑敏過去。


    梁鐵峰看到,喊道:“媳婦兒,你幹嘛去?這麽多朋友過來幫忙招待貴客呢。”


    他喝了不少酒,說話也放得開,嗓門都大起來。


    薑敏:“我送妹妹過去歇歇,兩天火車很累人的。”她走了兩步又忍不住道:“你們小點聲,少抽點煙,嗆死個人。”


    就有人笑道:“好的好的,不抽,別嗆著大學生。”


    外麵夜空深邃,繁星滿天,清透得跟浸在水裏一樣。天氣卻冷得讓人抓狂,唿吸進肺子裏的空氣跟帶著刀鋒一樣。


    進了屋裏,爐子、火牆、火炕都已經燒起來。


    薑敏笑道:“別看你姐夫大老粗,其實挺會照顧人的,都給燒好了。琳琳快脫了鞋上去熱乎,離牆麵遠點,燒得有點燙。”


    程如山過去把帶來的鋪蓋打開,自從家裏有條件,薑琳出門都不睡別人的鋪蓋。


    薑琳:“姐,這麽冷,你來了多久習慣的啊?”


    薑敏:“不是土生土長的,一輩子也不習慣。不過,差不多就行,反正這種晚上我基本不出門,太冷。”


    程如山去灌水,把水壺坐在爐子上,坐了兩天火車,薑琳受不住,晚上肯定要擦洗。


    薑琳拉著薑敏在裏屋說悄悄話,她問薑敏:“姐,我姐夫打你了?”


    “沒的沒的,琳琳,你可別誤會。你姐夫看著兇,他對人挺好的,更沒動過我一指頭的。”薑敏趕緊解釋免得她擔心。


    “那你晚上真不陪我?你們家地方很小嗎?要不我和你家去吧。我看看小萌和小軍。”


    薑敏:“明天我帶小萌小軍來,晚上一起住這裏。你急啥啊。”她捏了捏薑琳的鼻子,“也是倆孩子的媽了,還跟小丫頭一樣急脾氣。”


    九點多,那邊終於散了,薑興磊過來休息,梁鐵峰接薑敏迴家。


    薑敏給薑琳飯票,明早直接去食堂打飯吃,想吃多少打多少,不用省著。


    薑敏和梁鐵峰迴那屋去收拾一下。收拾差不多,梁鐵峰:“你留下陪你妹妹吧。”


    薑敏:“說好了,明天我帶小萌和小軍過來。”


    梁鐵峰:“你留下吧,免得說我霸道管著你。”


    “快走吧,我看你喝多了。”每次都這樣,她要求幹什麽他立刻反對,又怕她不高興再給一個方案,等她答應了他又同意她之前的要求,說不想讓她不高興。


    梁鐵峰看她是真的要迴家,就沒再說什麽。等他們到家已經十點,整個靠山屯都陷入一片沉寂,隻有少數人家還亮著燈火。


    靠山屯不大,也就三四十戶人家錯落安頓,家家戶戶都是半畝到一畝地的大院子,木籬笆牆。


    薑敏打開手電筒,推開籬笆門讓他把邊三輪摩托推進去。


    這時候屋裏燈亮了,傳來梁老婆子的聲音,“你們迴來啦?”


    薑敏應了一聲,“娘怎麽還沒睡?”


    “哎呀,你們不迴來,我哪裏睡得著啊。你們要是一宿不迴來,我就一宿睡不著,一年不迴來,一年睡不著。”梁老婆子一邊說一邊咳嗽起來。


    薑敏進屋點了油燈,先去裏屋看看倆孩子,問問晚上吃的什麽。


    梁老婆子:“吃得好著呢,咱家又不重男輕女,小萌和小軍吃一樣的。我給燉的酸菜肉片粉條子。”


    薑敏摸了摸小萌,身上瘦瘦的連點肉也沒有,“娘,我和老梁都賺錢呢,夠吃的,你別省。”


    “不省不省,咱家可不重男輕女。我說你怎麽還老梁老梁的,都和你說一百遍你叫他小梁。”梁老婆子笑著,“鐵峰才三十,叫老梁叫老了。”


    梁鐵峰今年三十五,在場部都叫他老梁,隻有十幾歲的才叫小梁。


    薑敏也不和她講道理,她說什麽就是什麽,老婆子年紀大,要是不順著她,她能念叨一宿。


    薑敏答應了,又看看小萌和小軍的作業。


    小萌今年八歲,小軍6歲,都在旁邊連隊上小學。小萌學習認真,小軍就調皮得很,這作業和鬼畫符一樣,還把小萌的畫了好一片。


    薑敏:“娘你盯著點小軍,你看他自己不學還給姐姐搗亂。”


    梁老婆子:“有什麽關係啊,不就是個作業嘛。這讀書不讀書有什麽用?還不是得過日子?我看小萌也大了,不用非得上學,在家裏做個飯……”


    “娘,別的好說,這事兒沒得商量。”薑敏語氣有些強硬。


    梁老婆子撇撇嘴,“我就這樣一說,不是怕你們兩口負擔重?你一個女人還得天天上班,累不累?你看屯裏娘們,大冬天在家裏打個麻將、抽個大煙袋、嗑個瓜子,多好?小萌大了也能帶孩子,你再生個她就能看。”


    薑敏不樂意聽,卻也不和她頂嘴,不是怕她,是怕她嘮叨。梁老婆子要是被人頂了沒說痛快,她得變著法兒地把話說痛快才行。


    她看小萌的棉襖腋下開叉了,就拿針線來給縫縫。


    梁鐵峰從外麵進來,打了熱水讓她泡腳。


    梁老婆子笑道:“你看,哪有咱小梁這麽好的男人,可疼媳婦兒了。”


    梁鐵峰:“娘你怎麽還不睡?”


    梁老婆子嘿嘿道:“睡了睡了,你們不迴來我睡不著,你們一迴來我就安心地睡了。”


    他們家正房就一大間,隔成三小間,外麵是廚房,進來是臥室,臥室隔成兩間。薑敏和梁鐵峰睡外間,梁老婆子帶著倆孩子睡裏間,中間掛個草簾子。


    薑敏縫衣服的功夫把腳泡了,然後去洗漱做個人清潔。天冷,家裏時刻生著火炕火牆,封著爐子,上麵有水壺,隨時都有熱水。


    她進被窩換內衣卻被梁鐵峰壓住,她掙了掙無聲地拒絕,他卻前所未有的強硬。


    她也隻得由他。


    黑暗中,梁鐵峰低聲道:“咱們再要個孩子。”


    薑敏不想說話,還是道:“計劃生育了,不要違背政策,會被雙開的。”


    “咱們這裏沒那麽嚴格,隻是說說而已,要執行怎麽也得來年。再說,真雙開,就迴家種地。”梁鐵峰很堅持。


    ……


    第二天一早,梁鐵峰起來做飯,薑敏收拾一下,晚上帶著孩子去陪薑琳。


    梁老婆子看得心驚肉跳的,“這是幹什麽?怎麽還收拾衣服鋪蓋?”


    薑敏道:“娘,我妹妹和弟弟來了,我讓小萌和小軍去看看,晚上在場部住一宿。”


    梁老婆子皺眉,“親戚來是好事啊,怎麽不請家裏來?”


    薑敏:“住不開。”


    “哪裏住不開?誰家不是這樣倆炕,來了人男一炕女一炕唄,怎麽睡不開?”


    薑敏沒接話。


    梁老婆子又問:“他們來幹嘛啊?”


    薑敏扭頭看她一眼,“就是來看看。


    梁老婆子卻有些心驚,懷疑薑敏這是怪自己給藏通知書呢,難不成他們是來叫兒媳婦兒迴娘家上學的?那可不行,這山高路遠的,好像坐火車還得好幾天。這要是去了,還能迴來?再說,薑敏以前還有個相好的,好幾次說等她,等不到她就一輩子不結婚,這要是迴城,兩人見了麵,還能有好?


    她瞅自己兒子。


    梁鐵峰道:“就是來看看,好些年沒見了。”


    梁老婆子聽兒子這樣說鬆了口氣,不過看兒子臉色不是很高興,又有些擔心。


    說實在的,要不是兒子看上這個薑敏,她可沒非得這個兒媳婦不可。兒子個子高身體壯,還是排長,要娶媳婦兒整個團部隨便挑,可兒子看不上。自從67年薑敏過來,他就惦記,死活不肯娶別的姑娘。這麽一來二去給耽誤好幾年,要不是那年薑敏腿斷了迴娘家又迴來,給他一個機會,估計還夠嗆呢。


    梁老婆子笑道:“也請親戚來家吃飯,不住下來吃飯還是要的。”


    薑敏答應了。


    梁老婆子立刻把小孫女和小孫子給叫醒,開始嘀嘀咕咕麵授機宜。


    薑敏聽她說,“給小姨和小舅舅好好講講你們爸媽的事兒。那時候你們媽媽去山上拉木頭,腿疼走得慢掉隊了,大家都不知道,她在雪裏凍僵了。正好被你們爸爸給救了,這才有的你們。”


    小軍:“奶,我早知道,你講過好多遍。”


    薑敏知道老婆子這是說給她聽,提醒她要知道感恩,不能忘恩負義。


    可誰說救命之恩就得以身相許呢,要不是老婆子耍奸……薑敏心頭湧上一陣憤怒,隨即深唿吸壓下去,自己已經跟自己妥協,說好不再計較,過去就過去,以後好好過日子的。


    隻是沒想到妹妹和弟弟來了,勾起她很多往事,也帶給她諸多憧憬,讓她心頭又起了波瀾。


    他們一家四口到團部的時候,薑琳和程如山、薑興磊三人已經起來,散了一圈步,去食堂買了大菜肉包子和煮雞蛋吃。


    因為這裏空氣冷冽,薑琳胃口變得很好,吃了兩個大包子和一個煮雞蛋,有平時兩倍的飯量。


    “小姨、小舅舅!”小萌領著小軍跑過來,小萌從口袋裏掏出小孩子們存的曬酸棗幹給薑琳吃。


    酸酸甜甜,薑琳很喜歡,“好吃。”她摸摸小萌和小軍,小萌和大寶小寶一樣大,卻瘦瘦小小的,而小軍卻壯壯的長得白胖。她道:“長得真俊。”


    小軍指著小萌哈哈道:“她醜死了,塌鼻子,以後肯定找不到婆家。”


    薑敏一怔,氣道:“你這個熊孩子,誰教你的?”


    小軍:“我奶說的。”小萌拽他讓別說,結果沒來得及。


    薑敏氣得瞪梁鐵峰,梁鐵峰也有些尷尬,“娘就是開玩笑,她最疼小萌,是吧閨女。”


    小萌乖巧地道:“爸,是的,奶可疼我呢。”


    小軍掐了她一把,哈哈笑道:“ 來,我疼你。”


    薑琳牽著他倆的小手,“不許欺負姐姐,鬧騰也不行。你小舅舅從來不敢欺負姐姐。”


    小軍:“為什麽?”


    薑琳:“我打死他!”


    小軍吐吐舌頭,“小姨你是母老虎。”


    薑琳:“我可比母老虎厲害。”


    薑琳領他倆進屋去拿糖和點心吃,有這裏買不到的,倆孩子稀罕得很。


    小軍捏一小個點心給小萌,其他的都劃拉自己跟前,“這些都是我的。”


    小萌很乖的,也不搶,覺得理所當然的。


    薑琳從小軍跟前搶出來一半,分給小萌,“這樣分。”


    小軍哇哇開始哭,“壞姨,壞姨!我奶說你是來拐我媽的,想把我媽拐走,你是壞姨。你快走吧。我不喜歡你。你別去我家。”


    薑敏聽著又氣又尷尬,“小軍,你胡說什麽呢。”


    小軍理直氣壯,“我奶說的!我奶說的就是對的!我奶說,你要是再……”


    “小軍!”薑敏拍了他一巴掌,“你越來越沒規矩了。”


    小軍哇哭起來,“我要迴家,我要迴家,不和你們玩。”


    小萌趕緊哄他。


    薑敏有些無奈,“讓奶奶慣壞了。”


    她要把他拎一邊去罰站,梁鐵峰聽見走進來,把小軍扛起來,“混小子,欠揍!”他虛張聲勢兩下,讓小軍和姐姐一起玩去,這團部還有其他小孩子。


    薑敏也不想當眾說他不對,就拉著薑琳的手,“冬天這裏貓冬,基本什麽都不幹,就打麻將嗑瓜子嘮嗑,你要不要玩兒?我帶你去。”


    薑琳笑道:“我跑過來也不是打麻將的,咱們去屋裏說話吧。按說今天應該去拜訪大娘的。”


    薑敏:“明天也一樣。你們多住些日子。”


    薑琳:“姐,還有一個月就要期末考試。”


    薑敏沉默了一下,“那你還是得早點迴去複習,別耽誤了。”


    那邊梁鐵峰對程如山和薑興磊道:“我這兩天沒事,領你們打獵去。我認識林業局的,咱們開車往西北邊嶺子去。”


    程如山:“現在讓隨便打嗎?”


    “沒事,我認識林業局的,我們就是去玩,總共打不了多少,頂多打隻麅子和野兔野雞的。”


    男人們要麽一起喝酒,要麽一起打獵,都可以培養感情。程如山覺得多接觸一下梁鐵峰和他聊聊比較好,他道:“我問問她們去不。”他去找薑琳。


    薑琳和薑敏在屋裏說悄悄話呢。


    “姐夫說去打獵,媳婦兒你想不想去?”


    薑敏:“琳琳咱不去,嚇人,如山你帶著小磊去吧,注意安全啊。”


    薑琳給程如山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和姐夫好好聊聊,勸勸他,程如山會意,笑了笑,“那我們走了。”


    薑琳朝他揮揮手,“帶著大衣,看著點薑興磊,別讓他惹麻煩。”


    “知道啊。”程如山說著就走了。


    薑敏望著他的背影,笑道:“妹夫對你真好。”


    薑琳:“姐,你給我個準信,不管之前你怎麽報的學校,現在隻有這一個機會,來年你沒的上。你想想咱們當初的願望,現在考上了不去,你不後悔嗎?”


    薑敏緩緩低下頭,“琳琳,說實話,我想,可我……不能去了。這輩子就這樣了。人有時候就是一步錯,步步錯。沒得迴頭。”


    如果當時她不賭氣,不被脅迫,死活不嫁,可能不需要這樣糾結。可已經這樣,那就沒得後悔,對梁鐵峰對孩子也不公平。


    “姐,你和姐夫感情不錯,為什麽不能好好溝通上學的事兒。你去讀兩年,過年迴家,會耽誤什麽嗎?”她想不通。


    薑敏卻不肯說太多,實在是難以啟齒,她能說梁老婆子知道她拿到財經學院的通知書怕她去竟然真上吊嗎?她能說梁鐵峰就是認死理不肯她離開家門口?她說不出口。


    每次兩人鬧矛盾,她生氣難受想要不就這樣拉倒了,他就做一些幼稚的行為。她氣他,又心疼他,他們救過她,她不能不妥協。


    “琳琳,你就當我沒考上,姐姐這輩子認命了。”


    她避而不談,薑琳也沒辦法,兩人一時間也沒說話。


    薑敏去拿零嘴給薑琳吃。


    過了一會兒,外麵傳來女孩子的哭聲,還有小軍和萌萌的聲音。


    薑琳和薑敏出去看,就見小軍拉著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過來,小萌讓他不要拉他卻不聽。他把四歲的小女孩拖過來往旁邊的門裏一推,得意道:“給你關起來,你就是我媳婦兒了。”


    薑琳:“小軍,你幹嘛呢?”


    小軍朝著她倆笑:“抓個媳婦兒啊。”


    薑敏趕緊過去把哭鬧的女孩子放出來,安慰一下,給她零嘴吃,讓她和小萌在一邊玩。她把小軍拎屋裏去,訓他,“你哪裏學這樣的毛病,亂說話,想挨打是不?”


    小軍梗著脖子,“我奶說了,老爺們找媳婦兒,看上就下手!晚了就被別的臭男人搶走!”


    薑琳:“!!!”


    薑敏又氣又窘,抬手要打他。


    小軍:“你打我幹嘛?我奶說的!我奶說要不是我爸搶了你,能有我嗎?”


    薑敏臉色都變了,“你胡說什麽。”她用力拍他屁股。


    小軍穿著厚厚的棉褲,根本拍不疼,可他哪裏挨過打,就開始哭鬧:“我奶說的,我奶說的,我爸給你關了一個月,你就是我媽了,嗚嗚嗚……你打我,我告訴我奶……”


    ……


    薑琳胸口疼,“姐,咱去找你們團長說清楚!”


    薑敏看她臉色都變了,忙對小萌道:“領弟弟去那邊吃瓜子吧。”


    她拉住要去找團長的薑琳,“你別生氣,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咋樣?他沒關你還是沒強迫你?”薑琳捏了捏拳頭,如果梁鐵峰是個強j犯,她不會放過他!


    薑敏無奈,如果可以,這輩子她都不想說這件事,可如果她不說,薑琳誤會了還不定惹出什麽事兒。


    當年她迴來參加工作,其實腿沒好利索。梁鐵峰知道,就送她一些草藥,讓她多休息,兩人就這麽接觸多起來。不過她隻是感激他而已,並沒有別的想法。


    那時候她本來有一個戀人,他向她求婚,她答應,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農場死活不批,說知青政策不允許。


    他想和她一起活動迴省城,她恰好腿受傷得病假,如果娘家條件允許,她就能以健康狀況不適應邊疆環境一直留城。可惜她娘家條件困難,家裏也沒地方住,沒有她的口糧,而他家條件也不好。


    偌大的省城根本容不下一對新人。


    她看不到希望迴農場果斷跟他說分手,讓他自己謀求更好的出路,他卻不肯放棄,說除了她這輩子寧願不結婚。他申請去蘇聯邊境,那裏雖然苦、很危險,卻能賺更多錢。


    她留在農場勞動,那段時間過得很消極,腿傷一直不利索。70年冬天她又去跟隊拉木頭,結果腿疼掉隊,陰天大雪,同隊的沒留意,她凍倒在大雪裏。本來她以為要死在那裏,甚至自暴自棄地想死在這裏也沒什麽不好。她聽人家說要凍死的時候人會因為熱而脫光自己的衣服。她不想死後出醜,所以恨不得直接死掉而不是慢慢凍死。


    在她還沒凍僵的時候梁鐵峰找到她,大雪天裏,他脫下自己的軍大衣包住她,把她抱迴家。


    她記得當他找到她時那喜極而泣的模樣,那雙晦暗的眼睛瞬間燃燒起來一樣,這一幕讓她此後一次次感恩,對他們妥協。


    等她再醒來已經在他家炕上,她光著身體不能動,躺在被窩裏,眼前隻有他一個。


    她窘得臉都紅透了,以為他趁機耍流氓,誰知道他比她還害羞,說是他娘幫的忙,不是他。


    薑琳:“他救了你,你就嫁給他,是報答嗎?”


    薑敏:“算是吧。”


    “關了一個月是怎麽迴事?”薑琳問。


    薑敏:“別聽孩子瞎說,就是我在他家躺了三天。你也知道,未婚女人,在男人家裏躺三天,沒事……人家也以為有事。”


    “你一起的知青同學們沒迴去找你嗎?”


    薑敏:“他們發現我丟了就迴去找,後來知道我被梁鐵峰救迴去,他們去靠山屯找過我的。那時候我被救了,他們也就放心。”


    “放心?”薑琳不信,“如果是我的女同學被男人救了,我們來找,總會留下同學照顧,怎麽可能把你自己留在哪裏?我倒是要問問你們那些同學。”


    薑敏沒想到妹妹如今越發敏銳,怎麽瞞都瞞不過,她隻得道:“是他娘把門鎖了。把我倆鎖在一個屋裏,我不能動,身上還有凍瘡需要擦藥,還要……”


    如果不是那時候自己心灰意冷自暴自棄,別說梁老婆子把她和梁鐵峰關上破,死也不會被迫嫁給他。那分明是她已經放棄掙紮,向命運妥協,她選擇嫁給他成全他的愛念,也好讓初戀死心,不要再掙紮等她。


    她和初戀從高中的時候互生好感,到最終分別,其實連手都沒牽過,他不應該為她耗盡青春。


    她低頭擦了擦眼淚,握住薑琳的手,“琳琳,姐姐不委屈,你不要替我生氣。如果他不救我,我早就死了。我嫁給他不委屈,他對我挺好的,他自己就總介意這事兒……”


    “他介意?”薑琳不敢置信地看他,“他娘把你們鎖在屋裏壞你清白,為什麽是他介意?他介意你不是真心愛他,不是真心要嫁給他,介意你可能還喜歡初戀情人吧?”


    薑敏低聲:“也不是。他覺得他娘不對,很內疚,又不善於表達。”


    薑琳:“既然你不怪他,那你為什麽要單獨報一個咱們家的學校?為什麽是那個學校?”


    薑敏突然痛哭失聲,良久,她聲音沙啞道:“我就是想報一下,考不考上無所謂,去不去也無所謂,就是想……想完成那麽一個事兒。做過了,就放下了,再也不去想。”


    當年他們遊玩的時候,曾經憧憬過幾所大學,本科就是省大,專科就是財經學院。


    如今,許諾過的已經做完,青春年少時候的夢想該放下的也都放下。


    隻是這怎麽能和別人說呢,她不想跟任何人說起,所以,她就是報了,至於為什麽報,沒有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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