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四年歲末,京中大雪紛飛。《冊府元龜》修成,同時《西昆酬唱集》成為京中最熱門的詩集,文人墨客幾乎人手一份。而此時,彈劾樞密使寇準的奏章,比雪花更密集地飛入趙恆的禦案之上。


    趙恆看著禦案上如山的奏章沉思著,周懷政侍立在一邊,等著趙恆宣召參知政事王旦入宮的旨意。


    趙恆隻要揮一揮手,周懷政就可以立刻去了。可是——趙恆放下朱筆,重重地歎了口氣:召、還是不召呢?


    案上如山的奏章,都是彈劾寇準的,上麵還有一封新的奏章,是寇準自請外放的奏章。那是趙恆叫人拿了全部彈劾寇準的奏章副本給寇準看之後,寇準對皇帝舉措的迴複。照例,官居樞密使這樣的朝中重臣若是上了辭表,皇帝可以挽留再三的。寇準上辭表,他的心裏也是希望皇帝能夠挽留一二。


    但是——留,還是不留呢?趙恆沉吟著,寇準的辭表一上,宰相王旦就在宮外等著召見了。王旦必然是希望寇準留下的人,而他自己的心中,何曾沒有猶豫過呢。


    他為皇子時,與寇準並沒有多大的交往,當時寇準是太宗皇帝的倚重之臣,因為得罪同僚太多,被人群起攻擊,因此太宗皇帝將他下放青州磨磨性子。之後因為皇儲議立難定,又將寇準召迴,寇準看準太宗心態,大力擁立他為皇太子。在太宗末年,卻又恐寇準倚擁立之功而新帝難以降服,又將寇準外放,讓他受新帝之恩。登基之後,在宰相李沆、畢士安先後推薦之下,寇準又入朝拜相,澶淵之盟中,立下大功。


    他是個念舊的人,他也可以是個容忍臣子們個性的天子;他不會忘記寇準的擁戴之功,他亦非不賞識寇準的才幹聰明,可是他更是難以容忍寇準的剛愎自用和氣焰;他可以容忍寇準在澶淵之盟時君前無禮,但他不能容忍澶淵之盟過後,寇準有意無意地縱容門客士人,將澶淵之盟的功勞記在自己一個人的身上;寇準可以奢華可以放任個性可以蔭封親友可以坐擁特權,但他卻不能容忍寇準插手朝廷人事,挑戰君權,將自己的好惡淩駕於君王的旨意之上。


    他自登基以來,頭幾年一直謹言慎行,鋒芒不露,他在看也在學著如何做一個皇帝,並非一頂皇冠戴上來,他就能夠由著自己的意願發號施令。一個對的舉措可以很多推行,但是一個錯誤的號令絕對會令他的威信大打折扣,權力旁落。


    直到宰相呂端去世之後,他才在李沆的輔助下,大力推行新政,大舉裁官大開科舉之門,新皇帝的聲音開始傳遍九州,不想澶淵之盟打亂了他的步驟,此後寇準執政,一時間朝野上下,寇準的聲音竟然比天子更大。


    趙恆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他或許表態得太晚了。在王欽若密奏之前,朝中上下無不是一片讚頌寇準之聲,而在王欽若密奏之後,朝野上下竟奇跡般的一片倒寇之聲。揣摸皇帝心思的人很多,可是測知皇帝的心思很難;皇帝希望知道群臣的反應,可是在寇準王旦一片清流整肅的朝堂上,竟然沒有幾個人主動把群臣的心思向皇帝表露。


    做一個皇帝,需要王旦寇準這樣做事的人,也需要王欽若這樣上通下達的人。否則的話,若是群臣自成團夥,皇帝要看臣子的臉色做人,天子的權勢也蕩然無存了。


    趙恆定了定神,令周懷政召王旦進見。


    王旦聽到寇準上辭表的時候,還以為寇準過於意氣用事了,不過就是有幾封奏章說了幾句閑話而已,置之不理即可,何必上辭表直接頂上呢。皇帝要經常親自解決大臣們的個人糾紛,實在沒有什麽意義。乃至進了禦書房,他尚未開口,趙恆便叫周懷政拿了眾人彈劾寇準的奏折給王旦看。王旦看著這些措辭嚴厲的奏章,一封封看過來,隻覺得心越來越冷。這一次的彈劾與前幾次的不同,明顯可以看得出來,沒有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沒有什麽氣勢淩人的行為態度行事作人之類的東西,每一封奏章都直指要害,每一件議題都是拿著觸犯國家法度的角度來開刀。


    王旦停下奏章的翻看,那一刹那他有片刻的暈眩,這不是寇準得罪了多少人的被圍攻,而是一次經過精心謀劃的推行。王旦推開奏章,無聲地走到禦案前,跪下。


    趙恆遲緩的聲音從上麵傳下:“王相都看了這些奏章嗎?”


    王旦俯首道:“是,臣都看了。”


    趙恆停頓了一下,忽然聲轉急促:“王相沒有話要對朕說嗎?”


    王旦聽出這聲音中的猶豫和急促來,他張口欲言,終於輕歎了一口氣道:“臣無話可說。”


    趙恆明顯地鬆了一口氣,聲音轉為鬆馳:“王相平身!”周懷政上前扶起王旦,趙恆道:“寇準身為丞相,不以律法而以自己的好惡,拿著國家的爵位封祿隨心所欲賞賜於人,隻為自己邀買民心,實在有失大臣體統。長此下去,將來不知會出什麽樣的亂子。”


    王旦拱手道:“寇準是有不檢點的地方,聖天子能容他,臣想他必會感懷天子的恩典,從此修身養性。”


    趙恆歎了一口氣道:“可他如今身居高位,未必看得到自身的不足。朕看古往今來,許多有大功之人,不得善終,皆是由於不知進退的緣故。如今寇準他自己也已經有所認識到了,因此上了辭表。朕若是繼續強留他,不免誤了他畢生功業。朕打算準其所請,也正是為著愛護於他,保全他的終身富貴!”


    王旦知事已不可迴,隻得道:“官家既然心意以決,臣以為寇準當年未滿三十,已蒙先帝擢升他入了二府,此時若罷去他的相位,也當委任以使相之職,做一方封疆大吏才是!”


    趙恆點了點頭,口授聖旨,改封寇準其為刑部尚書,兼任陝州知州,令王旦迴中書擬詔頒行。


    王旦捧了旨意退出禦書房,走在長長的甬道中,眼望青天,長長地歎了口氣,忽然之間眼眶就濕了。


    是他誤了寇準。


    寇準不是一個懂得在官場上做人的人,正如你無法指望一個剛正敢言的人圓滑周全,寇準在官場上的人緣不太好,可是卻總是一直會有人願意容忍他的壞脾氣,願意為他周全提攜,願意為他辯護幫助。就如同當年的老宰相李沆、畢士安,現任宰相王旦一樣。


    能夠坐上首相之位,必然是素日謹言慎行、不出錯漏、天子信任、百官敬服之人;必須是老於世故,善於把握朝政走向,善於控製任何局麵之人。這樣的人,一般情況下不會輕易地得罪人,對於一般事情不會輕易地表明立場,更不會向群臣傳達與皇帝意思不同的另一種聲音。然而作為一國之首相,他要掌控局勢,他需要在朝堂上有另一種聲音供他作選擇,供他作發揮。


    直言敢諫的寇準,就是最好的另一種聲音。


    王旦的好人緣裏,有多少是寇準的壞人緣輔了底;王旦的政事處理左右遊刃有餘中,有多少是借助寇準的仗義執言;王旦的深得皇帝倚重中,有多少是因為皇帝對寇準的不滿而一次次將權力加重給王旦;有多少次得罪群臣的話,他到嘴邊又咽下了,因為他知道寇準會幫他說出來,有多少次逆了旨意的事,他欲行又止,卻是寇準衝上去頂上了……


    也同樣,他縱容了寇準的脾氣一次次地見長,他縱容了寇準驕橫放縱,他縱容了寇準的越權越位,因為他不想那個跟寇準起衝突的人是自己,因為他不想寇準的壞脾氣落到自己的頭上使自己難堪,所以有些事他眼錯不見地,所以有些早就應該說的話他沒有說,早應該勸的話他沒有勸,早應該阻止的事他沒有阻止。


    如果在這一次次的衝突中,他能夠有決斷敢擔當一點,他能夠不畏事能夠不自私一點,也許寇準就不必背負這麽多的積怨而被逼出朝堂。他高估了自己的掌握能力,他高估了天子的容忍程度,他低估了王欽若,也低估了另一股即將崛起的潛勢力。


    直到今年的不可收拾,直到今天的失控。


    王旦蹣跚地走在甬道上,像忽然老了好幾歲。沒有寇準的日子裏,他將孤身麵對來自各方麵的壓力,前麵的路,將更加艱難。


    寇準被貶出京後,宰相之位空缺,趙恆本欲提撥王欽若為相,卻被王旦所反對,因此不再提起。王欽若雖然心有不甘,隻得再思別計。


    這段時間,趙恆卻因為王欽若那番“澶淵之盟是城下之盟”的話,心裏常常覺得不受用。王欽若乘機進言道:“太祖皇帝一手打下大宋江山,太宗皇帝時又有滅南唐收吳越平北漢的戰績。官家春秋正富,豈不應該留下一番名揚天下的功業?”


    趙恆聽得砰然心動,問道:“何謂名揚天下的功業?”


    王欽若知道趙恆因剛剛訂立了澶淵之盟,並不想動兵,故意道:“澶淵之盟訂得不公,不如再次發兵,直取幽雲十四州?”


    趙恆連連搖頭:“一則背盟叛約,非大國之風;二則河北生民,方免兵災,朕何忍再動兵戈。此法不可!”


    王欽若道:“既然官家憐惜生民,不願意再動刀兵。臣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兵不血刃,達到威懾遼國的目地!”


    趙恆問:“是何辦法?”


    王欽若道:“官家可知,當日蕭太後為何在占有優勢的情況,隻訂下三十萬的歲幣便匆匆撤兵?”


    趙恆看著他:“自然是朕親臨澶州,大敗遼軍,曹利用折衝樽俎得宜所致?”


    王欽若搖頭道:“非也,以臣看來,她是畏於天命。遼人向來無進犯中原之心,每次南侵,亦隻不過是得些金帛便宜而已。當年遼太宗耶律德光一意進攻中原,述律太後曾經勸他說:‘如果漢人做契丹王,可否?’遼太宗說:‘不可。’述律太後又說:‘既知不可,那兒何必非要做漢王呢?漢人難製,便是得了漢地也不能久留,若有何意外,後悔莫及!’遼太宗不能聽勸,果然身死異地,屍體迴鄉,述律太後因他不聽母命,而不許他安葬,以示警戒後人。此後曆朝遼帝,均明白漢人治漢地,契丹統治遼地的道理。那蕭太後自恃曾有過高梁河之役和雍熙之戰的勝利,想要破了這個傳言,因此領兵進犯。誰知道兵馬未動,先是折損了元帥耶律休哥,去年南侵,名將耶律斜軫又在軍中陣亡。蕭太後也算得性情極悍,不但沒有因此退兵,反而在蕭達凜的煽動下再次南侵。誰知道聖駕親征,未到澶州,蕭達凜已被床子弩射死。那蕭太後再是倔強,也不由得她不相信這天命所在,遼人不可北侵的道理。”


    趙恆微微點頭:“這倒也有理。”


    王欽若道:“況且遼人向來敬畏天命,獲飛鳥謂之天賜,獵走獸謂之地與,必要拜謝天地。蕭太後數次行再生祭禮,也是以自己權位為天地所賜的象征,來掌握契丹的二百部族。想當日官家也是因為行太廟祭祖之禮昭告天下,因此王繼忠陰謀叛亂才不能得逞。因此臣認為,為了威懾遼人,不如效法曆代明君聖主,行封禪之禮,昭告天下,大宋天子乃天命所歸,以鎮服四海,誇示外邦。尤其是遼國最敬畏鬼神,必能夠達到威懾的目地。再則,自唐末以來,征戰百年,百姓人心惶惶,官家以封禪大禮,則是太平盛世的慶典象征,可以安天下百姓之心,更增為朝庭的擁戴和身為大宋百姓的自豪感!”


    王欽若精退史實,口才又好,引經據典中外故事,說得趙恆不由點頭,隻是微一猶豫,道:“曆代封禪,都是國泰民安,必得世上罕見的祥瑞,才可下封禪的詔書啊!”


    王欽若微微一笑:“所謂曆代的祥瑞之事,又哪裏件件是真的天降地生的。漢高祖斬白蛇,化出一段赤帝白帝的傳言來,河圖洛水,又哪一件不是人力所為?聖人以神道設教,隻要是君王做一個信奉的姿態,便足以叫天下人信為神明了。”


    趙恆點了點頭,又道:“隻是泰山封禪,所需費用,又不知要消耗多少國庫錢財。國家尚貧困,朕此時不宜為了示威,而置百姓於不顧啊!”


    王欽若躬身道:“至於國庫費用,非臣所職司,臣不敢妄言,官家何不召三司使丁謂前來一問,國庫是否有餘錢舉辦封禪大典?”


    趙恆召來了丁謂問道:“丁謂,朕且問你,國庫所得收入,可能承擔得起一次封禪的費用嗎?”


    丁謂早已經與王欽事商議過此事,因此來時已經是胸有成竹:“迴官家,臣這裏有景德三年的全部賦稅收入,與鹹平六年相比,僅在這四年裏,全國就新增五十五萬多戶人家,賦稅收入增加三百四十六萬多。僅這增加賦稅的部份,足以支付好幾次封禪的費用也綽綽有餘了。況且,天子封禪,能安定民心,促進生產。讓流民可以定居耕種,天下各州及與邊境的貿易也會增加。封禪用出去的錢,隻怕從來年賦稅上,就可以很快地收迴。”


    王欽若忙道:“這正如畢相當年所說的,雖然給付遼國歲幣有三十萬,但我朝不但可以省下大量的軍費,而且每年可以從與遼的的榷市賦稅上收迴百萬之數,雖有所付出,但所得更大。”


    趙恆點頭道:“以欽若的建議,最好能在封禪之後,在京中修一座供奉上天的玉清宮,隻是大興土木,怕朝臣們反對此事!”


    丁謂眼見正是趨奉之時,忙道:“天子富有四海,祭奉上天,又有誰敢說不是。且官家至今未有皇子,臣建議可建宮在宮城的乾地,正可以祈福,便是朝臣們,隻要說明原因,又有誰敢阻攔官家祈福求子?”


    趙恆聽到求子一事,正中隱痛,不由點頭,道:“很好,此事由你們二人下去辦吧!”


    過了幾日,王欽若就獻上了精心繪就的封禪圖。這圖軸極大,輔開了在長廊上足有數丈長。數名宮人拉著圖軸,趙恆帶著劉娥一邊看,一邊將方才禦書房中王欽若所說的設想一一說給劉娥,兩人從這一頭慢慢地看到另一頭去,足足看了近半個時辰,還未看完。


    王欽若這卷圖軸將封禪的整個想法設計全都詳細地列了出來,竟然是工程浩大,而且自籌備、興建、設祭、主持等等,設了大量的官職。王欽若精通史書,滿腹文才,每一項皆引經據典,內涵極深。這一番圖軸顯見用了許多心血,絕非一朝一夕能做出來的。


    劉娥越看臉色越是凝重,原以為王欽若隻是自恃才高不服在寇準之下,如今看來,他的野心原不止此。


    趙恆看她臉色有異,問道:“小娥,你有什麽想法?”


    劉娥揮手令周懷政等人收起圖軸退下,看了趙恆一眼,大膽道:“這次封禪,大破常規,舉動浩大無比,依臣妾看來,倒像是重組一次內閣。”


    趙恆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真不愧是朕的小娥。”


    劉娥微一思索,不由心驚:“官家不滿意王相了?”


    趙恆搖頭:“不,朕還是要倚重王旦的,這朝中上下,他也確實是無人可以取代。隻是……”


    劉娥問道:“隻是什麽?”


    趙恆冷笑道:“隻是自寇準外放之後,王旦不知為何像是轉了性子,處處拗著性子,竟然將寇準的脾氣學了十足,內閣之中針潑不進。朕本提議讓王欽若接替寇準的位置,不想王旦一口拒絕,倒像是虛位以待寇準迴來似的。”


    劉娥點了點頭:“若是讓王欽若插入,來對王旦有所牽製,亦是不錯。可是……”她猶豫了一下,道:“王欽若顯然是要君,古往今來有多少臣子,巧立名目多生事端,或修土木工程、或做祈福祭天、或借神道之言,為名義上為國為君,其實是利用這個事端,借天子國家之名,將普天下的官職錢財任意調遣,變為自己的權勢,此等事不可不防啊!”


    趙恆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小娥這番話,當真把古往今來臣子們努力施政措新的心思都說得透了。隻是說得透了又如何?臣子們努力想法子以便要君挾權,為君王則亦可以利用他們這份心思,從容製衡。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要推行一件事,也必得容易做這件事的人從中得到好處。否則的話,隻怕無利之事,後續無力。水至清則無魚,臣子們也是人,不是聖人,倘若一個人無欲無求,倒是可怕了。為君則不怕臣子們有權欲名欲利欲,知道他們的欲望在何處,方可為我所用。”他長歎了一聲:“封禪之事,雖然是王欽若之議,卻的確是當下應該行的事了。正如王欽若所言,一可以安定天下百姓之心,二可以鎮服四夷天命所歸,三則朕要他們看明白,大宋立國至今,已經不是五代十國的時候了。朕看他們是選擇繼續抱緊過去的力量,還是臣服於當下的天命。”


    劉娥知道他心中所思,趙恆是開國以來第三個皇帝,太祖太宗有開國之功,他身為天子,自不甘心毫無建樹。自登基以來,勤政不息,親自巡查邊關,親征澶州,大開科舉,大舉裁官,興修水利農田等,如今積累到一定的程度,也應該是給天下一個盛世已經到來的交待了。更何況契丹雖訂盟約、夏州雖然來歸,但都是暗伏野心,蠢蠢欲動,但遼夏均十分相信神道,封禪之舉也是展示國力,借神道之力以鎮服四夷。同時,天子的權威也需要更進一步的加強。


    她低頭暗忖了一下,如今朝堂之上,北官力量太大,這於建國之初雖然有用,但到如今卻於國有礙。連趙恆上次提出的立後之議,也被駁了迴來。王欽若舉動背後的深意,她看出來了,而趙恆也看出來了。但是既然趙恆有意推行,對於她來說,亦未曾不是一件順水推舟的好事。想到這裏,轉而笑道:“官家說得有理,是臣妾多慮了。”


    趙恆點了點頭道:“不,小娥,你一句‘要君’之言也的確是提醒了朕,不過朕還有第四點,”他緩緩地道:“朕也是希望,朕的這番誠意,希望讓上天真的能夠再賜給你我一個新的孩子。”


    劉娥心一沉,微微別過了頭去。


    景德五年正月,皇城司上奏,說是城門守衛看見左承天門南鴟尾上,有一道長約二丈的黃帛吊在那裏,不知道是什麽征兆,特來上報。


    此時趙恆在朝元殿接見群臣及外國使臣的朝賀,聽說了此事,連忙派周懷政前去取來一看,這邊對文武百官說:“去年冬天十一月間,庚寅日夜半,朕方就寢,忽然隻覺得宮室中光華燦爛,見一仙人著星冠絳衣,來對朕說:‘來月宜就正殿建黃籙道場一月,當降天書大中祥符三篇。’說完就不見了,朕正疑惑著,因此十二月間在朝元殿建設道場一月,但是此事大是非同尋常,因怕引起疑惑,所以不曾對人明言。如今城門上見帛書,難道真有天書下降這種事不成?”


    王欽若當即出奏道:“陛下至誠格天,應該上邀天眷。”


    趙恆含笑點頭,過了一刻,見周懷政已經迴來,跪奏道:“奴才去了承天門外,果然見有帛書掛在空中,約長二丈許,卷成一卷封住,奴才遠遠看著,那封口像是隱隱有字。”


    趙恆故意道:“這莫非天書不成?”


    此時知情的大臣們忙著上前添油加醋地道賀,不知情的大臣們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隻得亂哄哄地隨大流跪下朝賀。


    趙恆道:“若真是上天賜下帛書,須得由朕親自前去拜受。”說著,帶領群臣步行出殿,直抵朝天門前,但見左承天門南鴟尾上,有一卷黃帛正隨風飄蕩,搖曳空中。


    趙恆率群臣望空而拜,三拜之後,即命二名內侍搬來梯子,登上去恭敬地取下那卷黃帛。再奉送到道場上打開,但見那黃帛上寫著文字:“趙受命,興於宋,付於眘,居其器,守於正,世七百,九九定。”


    趙恆又向天書跪拜之後,令陳堯叟打開天書向眾臣宣讀,天書共有三卷,大致內容亦不過是從趙宋如何能夠得國,乃一命所歸,如何將傳世永久雲雲。


    那些外國使臣本就是文化不多,且敬畏天命,此時更是聽得心中駭然,道怪不得大宋天子能得天下,原來是上天早就注定了。


    待得天書讀完,趙恆仍然跪拜領受,仍用原帛裹著天書,令人封入金匱之內。下旨君臣皆要茹齋戒葷,同時派遣人到太廟告天地宗廟社稷,下旨大赦天下,即日起改元,將景德五年改為大中祥符元年,並改左承天門為承天祥符門,置天書儀衛扶持使,令宰執近臣兼任。


    丞相王旦原本並不同意此事,劉娥設計,在正月裏宮中設宴之時,趙恆賜於王旦一杯封口了的禦酒,讓他帶迴家享用。等王旦迴到家中打開那金杯時,哪裏是禦酒,卻分是滿滿的一杯珍珠寶石,粒粒晶華璀燦,珠光流轉。


    王旦自寇準離開之後,壓力倍增,數招趙恆之忌。趙恆要以王欽若繼寇準為相,他知道王欽若插手,則將會引起整個內閣大變動,導致政局走向自己無法把握。此番王欽若搞這一套天書封禪,也是變相的架空他這個宰相,因此堅決不同意。本以為趙恆若是以君王之威相逼,尚可辨抗。不料趙恆卻暗中賞如此恩賜,忽然間那股剛強之氣頓時鬆了下來。君臣恩遇到此等份上,皇帝已經以此等方工向他屈尊,夫複何言,難道當真是要與皇帝做對到底嗎?


    再說,他在心中微弱地為自己辯護:“古往今來帝王或驅騁田獵,或淫流聲色,做臣子的反對抗諫,還有理可恃。當今天子崇真封道,實為天下社稷和萬民祈福,並非沉迷於田獵聲色之中!雖然有擾民費財之說,但是,卻也有安定天下之心啊!王旦啊王旦,難道你也要鬧到象寇準一樣把自己弄到不可收拾嗎?”王旦捧著珠杯,心中已經妥協了。知道趙恆心意已決,他既然領受了珍珠,隻得免不得要領頭做足這場戲了。


    天書下降後數日,丞相王旦率文武百官諸軍將校官吏藩夷僧道耆壽共二萬三千二百餘人,上表請趙恆封禪,趙恆故意推脫,直到第五次的表章上來,趙恆這才下旨封禪泰山。同時下旨,封禪費用浩大,先從宮中節儉,宮中內外除命服外,不得以金銀為飾。


    此後這一年裏,準備封禪等事宜忙得群臣不可開交。此時因為遼宋和議邊境和睦,天下各州府都民生安定。且趙恆自登基以來,屢派大臣們到全國各地興修水利,興修襄陽淳河可灌民田三千頃、河北諸渠可灌田數萬頃,治理黃河長河等流域,又得了數萬頃的良田,此時占城稻已經在汴京以南的各地推行。百姓們不再流離失所,且田地收成大大增加,全國上下因此也有閑心興高采烈地迎接這一場大慶典。


    普天下各州各府自開國以來,還是第一次這般熱鬧。舉國同慶萬民齊賀這場盛典,各地紛紛報上祥瑞。


    五月,前去泰山準備封禪事務的王欽若上表說泰山醴泉出,錫山蒼龍現。


    六月,又發現天書再降醴泉。


    八月,王欽若獻芝草八千餘本。


    九月,副相趙安仁又獻五色金玉丹,紫芝八千七百餘本。


    十月,趙恆下旨出京往泰山行封禪之禮,用玉輅載著天書,先行登途,自備鹵簿儀衛,隨後出發。途中曆十七日,始至泰山。王欽若迎謁道旁,獻上芝草三萬八千餘本。趙恆慰勞有加。複齋戒三日,才上泰山,道經險峻,降輦步行。享祀昊天上帝,左陳天書,配以太祖、太宗,命群臣把五方帝及諸神於山下封祀壇。禮成,出金玉匱函封禪書,藏置石篋。趙恆再巡視圜台,然後還幄,王旦複率從官稱賀。


    翌日,禪祭皇地祗於社首山,如封祀儀。趙恆即禦朝覲壇中的壽昌殿,受百官朝賀,上下傳唿萬歲,振動山穀。有詔大赦天下,文武進秩,令開封府及所過州郡,考選舉人,賜天下酺三日。改乾封縣為奉符縣。


    待得封禪之後迴到京中,諸事完畢,又已經是一年過去了。


    次年春天,趙恆因為天降天書,封禪泰山,乃是國家的喜兆,因此又下旨,宣布免去各路百姓曆年來欠下的賦稅計有一千二百六十七萬七千錢。消息傳來,百姓歡唿之餘,不免暗暗祈禱趙恆最好多封禪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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