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柔軟而散發著暖意的手讓楚淩淵不想掙脫, 他緩緩睜開眼,就著這個手被她抓住的姿勢坐起身,當看見那碗冒著熱氣的苦藥時, 眼神不由一沉。


    葉蓁蓁放開他去端過藥碗, 用湯匙輕輕在裏麵攪了兩下, 深褐色的藥湯如同旋渦,楚淩淵狼狽地扯開視線, 皺了皺眉, 說道:“燙, 你先放在一邊。”


    葉蓁蓁摸了摸碗沿, 奇怪地說:“不燙啊, 影七拿來時正好是溫的。”


    楚淩淵煞有介事的說:“有些藥看起來不燙,但喝下去就不一樣了。”


    是嗎?葉蓁蓁竟然被他說服了, 為了讓楚淩淵喝藥,她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嘴邊,輕輕抿了一口,苦味衝擊下, 她的小臉皺了皺,眼睛卻亮起來。


    “不燙啊,你嚐嚐。”


    她把湯匙喂到楚淩淵嘴邊,那裏麵是她剛剛抿了一口剩下的藥。


    這小傻瓜全然忘了她的動作有多親密, 楚淩淵的目光在她臉上和湯匙間來迴挪動,最後有些失落地發現,她真的隻是忘了。


    “哥哥喝了藥才能好啊……”葉蓁蓁正要勸他, 看見手中的湯匙,眼中升起了一道波瀾,難怪楚淩淵不想喝,她剛剛碰過湯匙,或許他是嫌棄自己。


    葉蓁蓁不好意思地說:“哎呀,我忘了,我去換一把湯匙來。”


    她尷尬不已地想將湯匙拿迴來,這時麵前的人卻突然捏住了她的手腕,她本來顫抖的手頓時穩下來,湯匙裏的藥紋絲未動。


    “哥哥?”葉蓁蓁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心想不過是不留神犯了個小錯誤,楚淩淵總不至於要因此生氣吧。


    不過想到這人從小的記仇和小心眼,她又不敢下結論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楚淩淵微微低首,薄唇張開將湯匙含進嘴裏,舌尖掃過,湯匙裏的藥瞬間給他舔了個幹淨。


    葉蓁蓁差點端不穩手中的藥碗,目光怔愣地看著他。


    “可,可我喝過了呀。”她有點虛弱地掙了掙自己的手,那人卻早已將她放開。


    楚淩淵感受著嘴裏的苦澀,卻又隱約從這份苦裏品出了些許甜,藥裏摻了她的味道,也許就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


    “我累了,你喂我吧。”


    真要喂嗎?他是不是病糊塗了?葉蓁蓁為難了一會兒,最後她害怕藥涼了,再換一碗他又不肯喝,隻能心虛地一勺一勺喂給他。


    讓葉蓁蓁開心的是,楚淩淵之後並未表現出抗拒,反而很配合的將藥喝光了。喂他喝完藥,葉蓁蓁四處找帕子給他擦嘴,最後沒找到,隻能心驚膽戰地用袖子給他擦了。


    幸好楚淩淵喝了藥正在發汗,並沒有因為這件小事就遷怒她,她把空碗端到門口,一打開門就看見影七直直地佇立在門口,臉上難得出現一絲擔憂的表情。


    “影七姑娘你這是?”葉蓁蓁給她嚇了一跳,不停地用手拍胸口。


    影七望了望門裏,再看一眼葉蓁蓁手裏的空碗,不可置信道:“莫非殿下肯喝藥了?”


    想到喂藥時的小插曲,葉蓁蓁臉色微僵,她點點頭:“喝了,麻煩影七姑娘端一盆清水來,殿下開始發汗了。”


    影七應下,不多時就端了一盆清水進來,她想起今日柳氏跟蹤的事,尋了個葉蓁蓁出去逗貓的時候,走到床榻邊,低聲向楚淩淵稟報。


    “殿下,葉姑娘的母親今日跟著屬下來到了別苑外,她恐怕猜到一些,屬下不知該如何處置。”


    靠在床頭的人沒有睜眼,但微微顫動的眼皮顯示他正在聽,影七等了片刻,聽到他開口說道:“孤心中有數,別告訴她。”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葉蓁蓁,影七道了一聲明白,便出去尋葉蓁蓁。


    連廊上,一人一貓正在對視,白貓歪著頭盯著對麵的少女,想著怎麽從她手裏拿到自己的魚幹。


    葉蓁蓁笑著逗它:“你叫什麽名字嘛?喵喵?喵咪?阿喵?”


    影七冷酷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走過來捏住白貓的後頸,將它從地上拎起來。


    “葉姑娘,這貓沒有名字,你若願意可以給它取一個。”


    葉蓁蓁看了一眼那邊緊閉的房門,悄聲問:“它是殿下的貓嗎?”


    影七搖頭:“不是,這貓一早就在別苑裏了,殿下平日裏並不管它,是它自己選擇留在這裏。”


    換句話說,別苑這麽大,白貓一副很怕楚淩淵的樣子,卻哪裏也沒去,獨獨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葉蓁蓁撫了撫它的小腦袋,道:“就叫它阿白吧,喏,魚幹給你。”


    阿白得到魚幹,心滿意足地從影七懷裏跳下去,在連廊上幾個跳躍,就跑的沒影了。


    影七向葉蓁蓁告別:“姑娘進去吧,太陽落山前,我會送姑娘迴家的。”


    葉蓁蓁又迴到房裏,楚淩淵已經不在床上,她關上門,風吹起了耳邊的一縷碎發。


    葉蓁蓁把碎發攏到耳後,不經意間摸到了自己頭上的一根金釵,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重逢至今,她還沒有機會把金釵還給楚淩淵,這金釵關係到井下金庫,想必對他很重要。


    葉蓁蓁拔下釵子握在手裏,走向站在窗邊的楚淩淵。


    站在那人背後時,她才恍然發現,不到一年的時間,記憶裏消瘦清冷的少年已經長得很高,就連背影中也暗藏著強大的氣勢,她每靠近一步,心裏都會緊張幾分。


    她緊了緊手裏的金釵,用這樣的小動作來化解緊張,卻不曾想這舉動有多讓人懷疑。


    前方背對著她的人突然轉過身,她晃了晃神,緊握的手已經給那人攥在手裏。


    “你拿的什麽?”


    楚淩淵的聲音冷了下去,待看到她手裏的金釵時,緊繃的神色為之一緩。


    他鬆開手,道:“下次不要突然靠近我,至少要發出聲音,讓我知道是你。”


    迴到燕京成為太子不過短短半年,他已經經曆過無數的刺殺,有些是章皇後的人,有些是其他世家,甚至還有崇光帝的人。


    他的父親不遺餘力的用行動來讓他明白,燕京究竟有多兇險,章氏又有多恨他。


    楚淩淵的臉色不怎麽好,他倚在窗邊沒有再說話,葉蓁蓁很怕他就一直這麽沉默下去,於是借著手裏的金釵為理由,開口說道:“哥哥當初把金釵留給我保管,如今該還給你了。”


    話一出口,她發現楚淩淵看她的眼神有些冷,仔細看竟覺得他在委屈,仿佛她做了什麽不能原諒的事。


    “你就這麽想把它還給我?”


    這不本來就是你的嗎?葉蓁蓁話到了嘴邊,忽然不敢說,隻見楚淩淵晦暗的眸子緊緊鎖住她,又問了一次:“你當真不要嗎?”


    葉蓁蓁點了點頭,又趕緊搖頭:“這金釵太貴重了,我,我要是弄丟了,那咱們的金子不就沒了嗎?”


    “咱們的……”楚淩淵將這三個字琢磨一遍,冷沉的臉色有所緩和,“給了你的東西,我不會收迴來,你若想還,便用同等珍貴的東西來還。”


    葉蓁蓁臉色發苦,同等珍貴的東西,想到那些數目龐大的金子,她雙腳一軟,剛來燕京兩個月,她就欠下一筆巨債,這要怎麽還?


    楚淩淵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你想不到也沒關係,到時我會親自來拿。”


    葉蓁蓁呆了呆,絲毫不覺他這句話是開玩笑,從小到大,能讓楚淩淵宣之於口的,就一定是認真的。


    “我自然可以繼續為哥哥保管的,但金庫的金子,對哥哥用處極大,哥哥就不怕我私吞了嗎?”


    楚淩淵略一挑眉:“暫時用不上,你若私吞,還免了我一樁麻煩。”


    到時隻需要以此為懲罰,讓她留在身邊……


    這種想法或許卑劣,但楚淩淵不在乎,他本就是藏在地底深處見不得人的怪物,能抓住的更要不惜一切的握在手裏。


    葉蓁蓁覺得很奇怪,明明他沐浴在陽光裏,那些光卻像是永遠照不透他,他所處之地,便是不見天日的深淵。


    她忽然有點冷,無意識地抖了一下,“哥哥,我該迴去了。”


    楚淩淵眸色一暗,凝視她許久才說道:“你想不想聽我彈琴?”


    葉蓁蓁頗為意外,楚淩淵還會彈琴?在葉家六年他也不曾顯露過,她想象不到他撥弄琴弦的樣子。


    跟著楚淩淵走出房間,到了連廊那頭的廳堂裏,葉蓁蓁這才注意到角落裏還放著一把琴。


    她在楚淩淵身邊坐下,如此近的距離,看那雙手在琴弦上翻飛,碾動。他彈的曲子她沒聽過,曲聲壓抑、陰暗,讓人想到很不好的記憶。


    葉蓁蓁此刻腦海裏全是上一世家人遭難,她自己被活埋的場景,她沒法控製地手腳冰涼,身體也不明的開始發抖。


    琴音驟然一停,楚淩淵側目看向她,凝眉問道:“你怎麽了?為何發抖?”


    葉蓁蓁終於從那段恐怖窒息的琴音裏逃離出來,此刻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飄忽:“沒,我就是覺得害怕。”


    琴聲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窺見一個人的內心,楚淩淵審視自己,他不覺得光這份對她陰暗獨占的心思就可以把她嚇成這樣。


    葉蓁蓁藏了很多秘密,而那些秘密,使他永遠也無法真正掌控這個人,或許這也是橫亙在他們中間最大的阻礙,葉蓁蓁敬他怕他,她對他始終不曾有過愛慕。


    她年紀還小,而他需要更耐心一點。


    楚淩淵克製自己,抬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淡聲說道:“這曲子是阮夫人所作,她終其一生都無法得到一個人,所以把自己逼瘋了。”


    葉蓁蓁迴想剛才聽到這曲子的恐怖,顫聲問道:“那她應該特別恨那個人吧。”


    楚淩淵冷冷道:“恰恰相反,她很愛那個人。”愛到極致也成了恨,她恨讓她淪落到這一步的所有人,哪怕是她的親骨肉。


    葉蓁蓁:“怎麽可能呢?”她從這首曲子裏沒有聽到一點溫暖和光明,愛不應該是能照亮人心的情感嗎?為什麽曲子裏充斥的都是絕望和恨意。


    楚淩淵沒有迴答她,而是自言自語道:“倘有一日,我像她一樣……”


    一陣冷風吹進來,麵前的屏風發出不間斷的響聲,葉蓁蓁沒聽到他說什麽,試探著問了一句:“哥哥,你方才說什麽?”


    “沒什麽,你走吧。”


    他情緒變的太快,葉蓁蓁來不及抓住,隻能傻傻地答應一聲,走到門口她又迴頭看了一眼。


    隻見楚淩淵已經收斂起所有的情緒,他明明坐在那裏,甚至臉色蒼白生著病,卻給人一種蟄伏已久,蓄勢待發的錯覺。


    或許不是錯覺,他好像真的要去做一件什麽事,葉蓁蓁沒來由地心裏發慌,臨走時不由叮囑道:“哥哥記得吃藥,吃了藥病才會好得快。”


    “好。”


    葉蓁蓁得到了答案,終於放下心離開,李海已經在別苑門口等了一下午,此時見到葉蓁蓁出來,他揉著坐麻了的腿跳下車,給她撩開車簾。


    馬車漸漸遠離別苑,葉蓁蓁從車窗裏迴頭望去,隻覺那座別苑如同一隻吞噬萬物的兇獸,隨著距離越來越遠,她才勉強壓下心頭的不安。


    迴到葉家時太陽已經落山,葉蓁蓁進了大門就看見寒芷在一旁邊跺腳邊往門口張望。見她出現,寒芷慌忙跑過來,將她全身上下都打量一邊,發現沒什麽異常,這才鬆了口氣。


    “我的姑娘,你到哪去了,夫人都急壞了,今日沒發生什麽事吧?”


    她不敢明著問,隻能迂迴著打聽,葉蓁蓁不知道柳氏白日跟蹤過自己,隻想隱瞞,便道:“沒什麽事呀,我去城西的書坊轉轉,不是讓月竹迴來傳話了嗎?”


    寒芷目光閃了閃,這次真的為柳氏感到頭疼,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她幫著太子隱瞞,難道已經對太子動了心,還是太子許諾了什麽,把她給騙了。


    兩人來到柳氏的院子裏,月竹在門前跪著,一看見她來,像是盼到了救星。


    “姑娘,你可迴來了。”


    葉蓁蓁不明所以,“月竹,你怎麽跪著?”


    月竹嗚嗚哭了兩聲,哽咽道:“夫人說奴婢把姑娘弄丟了,罰奴婢晚上不準吃飯。”


    葉蓁蓁急忙進去求情,卻沒想到柳氏已經聽了寒芷說的話,如今氣性更大了。


    “蓁蓁,娘親問你,你下午真的去了書坊?”


    葉蓁蓁還不知道自己露餡了,隻當柳氏是氣她亂走,於是乖巧迴答:“是呀,我還會騙娘親不成?”


    柳氏嘴裏發苦,心道,你可不就騙了嗎?


    太子有什麽好的,那樣的兇惡名聲,你真嫁過去了有一輩子吃不完的苦頭,柳氏不能把事情明言,差點就憋出了內傷。


    她一臉疲憊說道:“你去吧,我先不跟你說。”


    葉蓁蓁走到門口,想起了月竹,又問道:“娘親,能不能不罰月竹,晚上沒有她陪著我睡不著。”


    柳氏忍得心累,揮揮手,讓她自己隨便處理,葉蓁蓁便把月竹帶迴去。


    接連幾日,葉蓁蓁出門後,柳氏就在暗中跟著,可惜卻沒看見太子的人再來找她。她不禁懷疑是自己多想了,或許在太子眼中葉蓁蓁沒有那樣重要,也不是非她不可。


    這一日,目送葉蓁蓁進入葉氏族學,柳氏吩咐車夫迴轉。就在這時,馬車前出現了一個黑衣女子,柳氏隻看一眼,便認出她是那日帶葉蓁蓁去別苑的女子。


    她緊張又恐慌,手指扣在車窗上,才勉強撐住氣勢。


    “敢問姑娘是何人?”


    “在下影七,奉太子之命請夫人去雲外樓一會。”


    柳氏早就做好心理準備,能見太子一麵也好,正好把話都說清楚。


    “我初到燕京,不知你說的雲外樓在哪?請姑娘帶路吧。”


    馬車再次停下,柳氏已經收起了所有的忐忑,一言不發地跟著影七來到雲外樓二層的雅間門口。影七推開門,出現在柳氏眼前的是一道高大瘦削的背影,那背影讓她恍然間覺得有些熟悉。


    雅間的門關上,四周靜默的環境讓她的唿吸聲格外清晰,柳氏深吸一口氣,朝那人跪拜:“柳氏拜見太子殿下。”


    她低頭盯著地麵,餘光裏看見向自己走來的一雙黑色長靴,再一恍惚,那人已經到了她麵前,伸手扶起她的手臂。


    “夫人不必行此大禮,淩淵心中有愧。”


    柳氏心中巨震,驚訝地抬起頭,眼前的人與記憶裏天差地別,隻是眼裏偶爾浮現的一絲情緒,讓她找到了幾分熟悉感。


    而他自稱“淩淵”。


    “你是……淩淵?”


    兩人在窗前的茶桌邊上相對而坐,影七端上一壺茶來,隻停留一會兒就走出去帶上門。


    雅間裏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響起柳氏溫和的聲音,“這一年來,你過得好嗎?”


    算上她們來到燕京的日子,距離上次分別,真的已經有一年了。


    在楚淩淵看來,分別乃是常事,除了葉蓁蓁他更沒什麽不可舍棄的人,隻是柳氏這樣問,卻讓他心裏生出一種不曾有過的淡淡情緒。


    “還好,我不是來與夫人敘舊的。”


    柳氏歎了聲氣:“我知道。”


    “你救過蓁蓁不止一次,我很感激你,但再怎麽感激,我也不能把女兒賠給你。”


    楚淩淵沒做聲響,抬手給她倒了杯茶。


    柳氏接過茶卻沒有喝,而是認真問道:“你意在蓁蓁,她知道嗎?”


    楚淩淵平靜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他話音微冷:“夫人想說什麽?”


    柳氏搖了搖頭:“我雖是婦人,但對這燕京局勢多少也有些了解,你身在繭中,如何能給蓁蓁安穩?”


    “更何況,她從前視你為兄長,你的心思,尚且不敢對她完全表露,靠著欺騙和算計得來的,注定不能長久。”


    “她不是你布下的棋子,她是活生生的人,她有權利不按照你安排好的路來走,如果她最後走向了別人……”


    柳氏眼睜睜地看著麵前的茶桌裂成了兩半,她不知道這已經是對麵那人竭力克製的結果。


    “她走不了別的路。”


    如果結果不為他所控,那就斬斷她周圍所有的生路,這樣她隻能選擇他。


    作者有話要說: 淩淵:追媳婦的第一步,展現強大財力(地下金庫)。


    追媳婦的第二步,展現獨特才藝(彈琴)。


    蓁蓁驚恐地瑟瑟發抖:我欠債了!我還要被迫聽恐怖音樂,我可能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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