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公子……


    就是兒時的司湛。


    小司湛道:“小妹妹,小哥哥不要你救,小哥哥隻是不想活了,你趕緊迴去吧。”


    小寧婉婉卻咬著牙繼續往小司湛身邊走,一邊十分艱難地衝他喊:“那不行,我祖母說了做人要積德行善,既然你被我寧婉婉看見了,我……我就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我祖母還說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一定要愛惜自己才行……你要是真死了,你的父母一定會很傷心的。”


    小司湛低垂著眼眸,神色黯然無光,就像一個被親人拋棄的孩子,身上透著一種無法言說的孤單,煢煢孑立在這天地間。


    “小哥哥,……你別死,你要是在我眼前死了,我也會很傷心的……而且,我……我快……”小寧婉婉的聲音有點顫抖,似要哭了,也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被急的。


    小司湛抬頭看著身板隻齊他下巴的寧婉婉,扛著巨大的水流,奮不顧身地朝她艱難走來,黯然失色的眸子亮了亮。


    那一瞬間,他突然不那麽想死了。


    “啊——”小寧婉婉腳底一滑,整個人瞬間沉入水下。


    小司湛迴神一驚,急忙轉身往迴走,“小妹妹!小妹妹!”


    “救……救命啊……”小寧婉婉的腦袋自他三丈外的下遊處冒了一下出來,緊接著又沉了下去。


    小司湛二話不說,轉身就朝著小寧婉婉的方向遊了過去。


    水流湍急,二人不知道在水裏掙紮了多久終於抱在了一起,隻是小寧婉婉的額頭被水裏的暗礁撞破了額頭,昏迷了過去。


    “婉婉……”


    “小妹妹……”


    兩道聲音似跨過時空,跨過迴憶在耳邊逐漸清晰了起來。


    寧婉婉睜開眼,看見小司湛和成年司湛焦急的麵孔漸漸合二為一,她心潮一湧,頓時覺得胸口被什麽東西堵得又重又疼,然後她就看見了那隻還紮在胸腔上弩/箭。


    頭頂上是茂密的樹枝混著黑漆漆的夜空,她隱約從樹枝見瞧見幾顆閃亮的星星,而司湛的俊美的臉龐就在這樣的背景下,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了起來。


    這是個樹林子,顯然,他們已經沿著汴河水流出了城。


    她偎依在司湛懷裏,而司湛正低頭顫顫巍巍地摩挲著她的臉龐,他的臉上,則是寧婉婉重活兩世都未曾見過的……


    絕望無助。


    巨大的眩暈罩在她的頭頂上,司湛的臉變得越來越模糊。


    一滴滾燙滴在了她的下巴上。


    寧婉婉陡然驚醒,心底似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她睜開眼睛,支撐著她抬起了手。


    指腹輕輕地擦了擦司湛的下眼臉,有些濕潤,她輕輕地笑了笑,“小哥哥,別哭……”


    司湛乖乖地點了點頭,而後,像是突然間反應了過來,抬手一把握住寧婉婉的即將垂落的手,那力道大的就像在死死握住她即將流逝的生命似的。


    “婉婉,你?”


    最後一絲意識,是在司湛巨大的驚喜與驚恐交織的眼神中湮滅的,所以寧婉婉自然不知道,司湛是如何帶著她曆經千辛萬苦躲避敵人的追殺;又是如何在她身負重傷高燒不退下,發瘋似的漫山遍野的尋找草藥;見她昏迷不醒時,又是如何抱著她絕望痛哭的……


    等她意識再次恢複清醒時,她發現自己坐在司湛的衣裳上,背靠在石頭上,而她前方不遠處,司湛隻穿著一身白色的裏衣,背對著她跪在地上,雙手握著一把血染的匕首,正瘋狂地往地上躺著的那人胸前猛刺。


    狄歡七竅流血的臉正好麵對著她的方向,暴突而出的眼珠子充分地流露出他臨死之前的巨大恐懼。


    血流在司湛的腿下早已匯聚成河,迅速地流到了寧婉婉的腳尖前。


    珠聯璧合兄妹和十幾個勁裝打扮的影衛,在司湛三步之外的地方圍了一個大半圓,誰也沒迴頭看一眼身後,一聲聲利器刺進肉/體的聲音,清晰地迴蕩在這寂靜的林子深處。


    “……湛哥哥……”寧婉婉衝著司湛的背影抬起了手。


    司湛舉起匕首的動作驀地一停,似過了許久他才緩緩轉過了身。


    麵如冠玉的臉此刻濺滿了鮮血,紅通通的眼睛裏滔天怒意未消,陰鷙的讓人發怵,。


    前麵的裏衣早已被鮮血侵染成了暗紅色,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狄歡的,亦或者是她的。


    這般一看,他就像個剛從地獄裏大殺四方而迴的煞神,孤絕而又兇殘。


    啪地一下,匕首落在了血染的泥地裏,司湛仿佛魂魄歸體,雙眸驟然有了神光。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跪在她身邊,伸手就要去抱她住她的手,卻瞥見滿手的鮮血,轉而又十分嫌棄地收迴手使勁地在衣裳上擦了擦,可越擦越髒,好像有些東西一旦沾上的怎麽都擦不掉似的,就像心底裏深藏的惡魔一樣,放出來就很難再關起來。


    他有些慌,不知所措。


    寧婉婉輕輕歎了一聲,手指顫巍巍地落在司湛的臉頰上,心疼地擦了擦,她用盡全力卻也隻是極輕極輕地聲音說道:“湛哥哥,停手罷。”


    司湛這才敢抬頭來與她正視。


    寧婉婉的眼睛一如以往的澄澈而明亮,就像朝霞一般,掃去了司湛心頭深處的黑暗。


    他抬手,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像是捧著絕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點了點頭,沙啞地應了聲,“……好。”


    隨後,他打橫抱起寧婉婉往外走,錯過狄歡那被司湛紮成篩子的屍身時,司湛的腳步頓了頓,然後,頭也不迴地命令道:“將狄歡的屍身丟進深山裏喂野狼,一根骨頭都別給狄燼留下。”


    元壁拱手,“是!”


    司湛似乎擔心她看見什麽東西似的,將她的臉輕輕地撥著貼在他的胸膛上。


    然而寧婉婉還是從他腋下的縫隙裏,瞥見了漫山遍野的屍身,竟然是身穿甲胄的巡防營。


    逸王府。


    寧婉婉昏迷不醒地躺在司湛的懷裏,周叔坐在床邊替寧婉婉把著脈,愁眉緊鎖。


    半晌後,他一邊將寧婉婉的手放迴被褥裏,一邊搖頭歎息道:“小殿下,那隻弩/箭雖沒有射中王妃的要害,但因那日在水裏浸泡了良久,又發了一夜的高燒,加之失血過多所以才會一直昏迷不醒,如今已是第三日,如果今晚再醒不過來的話,恐怕……”


    周叔沒有繼續說下去了,而是一臉擔憂地看著司湛。


    司湛這樣抱著寧婉婉已經三天兩夜了,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宛如木偶一般,連表情都沒有,好像魂靈早已隨著寧婉婉一起沉睡了。


    周叔老眼一紅,心疼不已地勸說道:“小殿下,你已經這樣三天兩夜了,再這樣下去你自己的身體也會垮完的啊……”


    “……”司湛低頭看著寧婉婉,毫無反應。


    周叔加重語氣顫聲喊道:“小殿下!”


    司湛頭也不抬地低低應了一聲,“我知道了,你退下罷。”


    “哎!”周叔無可奈何地起身。


    “周叔。”司湛突然喊住了他。


    周叔一喜,以為司湛想通了,誰知司湛卻毫無情緒地說:“婉婉不喜歡汴都,總是擔心我在汴都造反,其實我比她更不喜好汴都,所以若是……”他頓住,然後緩緩抬起頭,看著周叔。


    那一瞬間,周叔他從司湛的眼睛裏看見了萬念俱灰。


    “你記得替我們在潛南尋一處僻靜的山巔,好將我們合葬在一起,婉婉一定會喜好的。”


    周叔大驚失色,急喊了一聲,“小殿下,你……”


    “去吧。”司湛抬手揮了揮,示意周叔退下。


    周叔熱淚一滾,滿臉悲痛地離開了。


    司湛抱著寧婉婉發了會兒呆,而後小心翼翼地抽出身體,將寧婉婉放平,自己也跟著躺了下來,側身看著寧婉婉的臉,修長的手指順著寧婉婉的眉眼描畫了一會兒後,他半撐著身子湊到寧婉婉臉龐邊,對著她的嘴唇親了一下。


    寧婉婉沒反應。


    他又親了一下。


    寧婉婉還是沒反應。


    於是,他又來了一個纏綿的深吻。


    寧婉婉依舊沒反應。


    司湛看著寧婉婉寵溺地笑了一下,刮了一下寧婉婉的鼻尖威脅道:“婉婉,你不是最怕我不知節製而傷身的嗎?如果你再不醒來,那我可要用強了……”


    迴應司湛的依舊是沉默。


    淚水啪嗒一下,滾了出來,司湛再次躺下,緊緊地抱住寧婉婉,將頭深埋在她的脖頸間,嗚咽了起來。


    “婉婉……我不能沒有你……別丟下我好不好……”


    良久,一隻柔軟的小手落在了司湛的後腦勺上,“……湛哥哥,別哭……”


    司湛渾身一顫,猛地拔起頭來,淚流滿麵的臉上湧出狂喜,“婉婉!”


    寧婉婉衝他虛弱一笑,手指轉而落在司湛的臉上,替他擦著眼淚。


    柔軟的觸感輕輕地拂過司湛的眼臉,他這才驚醒過來,一把握住了寧婉婉的手,手足無措了一會兒,又立馬起身從床上跳了下來,赤著腳邊往外走邊急聲大喊:“周叔!周叔!”


    “來了來了!”周叔嚇了一大跳,老遠應道。


    周叔甫一進門就被司湛拽著往裏間走,司湛拉得太快,周叔的兩條腿險些絆在一起,直到他看見床上躺著寧婉婉睜著眼睛衝他淺淺一笑,周叔渾身像是打了雞血似的,立馬振奮了,“謝天謝地,王妃你終於醒了。”


    他衝到床邊直接跪下,拉過寧婉婉的手腕把了一下脈,一邊高興地說道:“脈象平穩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果然隻要醒了就沒事了。”


    隻是周叔還沒來得及高興太久,就聽見身後“噗——”地一聲。


    寧婉婉臉色驟然一驚,“湛哥哥!”她下意識想起身,奈何渾身無力,反倒急得胸前的傷口崩裂了。


    周叔慌忙扭頭,正好看見司湛的身體向後倒去。


    這時,一道黑影嗖地一下閃了過來,元壁穩穩接住了司湛。


    “主子!”


    “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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