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褪當然知道。玫


    這件事牽涉郭鐋,郭鐋不便出麵。


    皇上把這案子,給了大皇子郭琮。


    郭琮一向以皇太子自居。


    皇帝郭正禪近年身子越來越不好,以前紅潤的麵色,慢慢地變成紫茄子。


    這中間,也少不了郭琮的推波助瀾。


    梅家在朝廷裏幾乎是說一不二。


    梅貴妃舅舅貴為大將軍,梅貴妃哥哥又領兵鎮守著宣國邊垂,這些皇子裏,殘的殘,幼的幼,還有郭鐋那種隻長身子不長腦子的,郭琮雖不是眉清目秀,不走偶像路線,也不是美男風格,但母族大權在手,他也算得皇帝器重,特別是近年前朝裏已有立太子的傳聞,大臣們每每上折子,都立保郭琮上位,郭琮的頭,便抬的更高了些。玫


    皇帝把這案子交給他時,他是這樣說的:“父皇放心,這事幹涉到二弟的子嗣,兒臣一定秉公辦理,不能讓皇室血脈受屈,一定會查出真相來給父皇複命。”


    “這事不能久拖。”


    “是。”


    合妃跟郭鐋倒不希望案子由郭琮接手,特別是合妃,她本來就低梅貴妃一頭,平素最不喜跟她打交道,如今孫兒沒了,捉拿兇手的事,竟讓梅貴妃的人來,誰知道梅貴妃會不會故意搪塞,那自己的孫兒不是白沒了?


    心中雖這樣想,合妃還是準備了厚禮召見郭琮:“事關皇室榮辱,大皇子一定要查得仔仔細細,那個禍害……那個……相家那個罪魁禍首,還是早早處置了好,不然青城的人,豈不是看皇家的笑話?”


    “趕緊拉去殺了,這個月十五就是好日子。”郭鐋握著拳頭。


    相遂寧不肯屈服於他,死不足惜。玫


    郭琮用了盞茶,並沒有收合妃的禮,隻是淡淡道:“這事牽扯皇家,既然父皇把這擔子交給我,自然是信任我,我自然也不會讓父皇失望。這幾年,南部有地震,父皇派我去救蒼生於危難,北部有洪水,父皇派我去救黎民於水火,東部的瘟疫,也是我身先士卒,就是最近那次,落州的巫蠱往水井裏投毒事宜,也是我去處置,前前後後這麽些事,我都處理的恰到好處,沒有一件不讓父皇放心。如今這件事,自然也不在話下。”


    合妃陪著笑臉,杯中的茶卻怎麽也喝不下去。


    郭鐋的拳頭握得更緊。


    郭琮不是查案來了,聽他浩浩蕩蕩講這一大堆,要是給他件黃袍,他是準備當場登基吧?


    如此英明神武,不當皇帝天理不容。


    平時也沒閑心聽他王婆賣瓜。


    這一次卻不得不耐著性子聽完,還要好言好語地送他離去。玫


    “若是他能把相遂寧那丫頭給斬了,就算他有兩分本事。”合妃由著宮女捶背,始終放心不下,又叫了宮女去聽牆角:“想來郭琮辦案前,定會去聽梅如華的指示,你去聽聽,梅如華是怎麽交代他的,若是使什麽壞心思,我也不依的。”


    郭鐋都要鄙視合妃:“娘是什麽身份自己又忘了?還敢去偷聽梅貴妃的牆角,就算梅貴妃交待了什麽,難不成娘還敢找她理論嗎?”


    “怎麽不敢?”合妃說這話都有點心虛,還是算了,別讓宮女白跑一趟了,即使聽到了什麽不好的消息,她又能如何,當年是梅貴妃手下的洗**婢,一日為婢,終身為婢,在梅貴妃麵前,她始終是硬氣不起來的。


    承歡殿。


    西邊新進貢的頭茬兒西瓜切成薄薄的一片,又薄汁水又多,空氣裏都是甜滋滋的味道。


    梅貴妃身邊的婢女長南把西瓜端去給郭琮。


    郭琮示意長南把西瓜放在幾上。然後才去拿了吃。玫


    承歡殿的宮女長相都不出眾。


    梅貴妃總想著,身邊宮女太過豔麗,對經常出入的郭琮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於是長南這樣長的遺憾點的宮女伺候著,不會那些妖嬈手段,她還放心些。


    當然,當年洗腳婢合妃踩著洗腳盆爬上了皇帝的龍床,這是個例外。


    郭琮也沒讓梅貴妃失望。


    他鮮少近女色。


    承歡殿的宮女長什麽樣,估計他都記不清楚。玫


    宮裏美人雖多,他甚至不主動抬眼去瞧。


    不像郭鐋,路遇一隻烏龜,都恨不得翻過來看看是公是母。


    吃畢西瓜,宮女端了帕子來讓郭琮淨手。


    梅貴妃又讓人端了烏梅茶來,待郭琮喝了,才緩緩說話:“聽長安說,皇上把毒害皇孫的事交給你查了,你可有頭目?”


    “兒臣準備去相家看看。”


    “你也不必有壓力,雖然是皇家的事,卻也不是咱們自己的事,比起那些大事,這件事,簡直不值一提。”


    “合妃娘娘……”玫


    “那個洗腳婢當然希望你把相大英的女兒給殺了才解恨,這麽多年了,她還是那麽存不住氣,生了郭鐋那個草包,還欲先一步生下皇孫爬到我的頭上來,也不看看她是什麽命格,命裏有沒有這個福氣。”提及合妃,梅貴妃也沒好氣:“你隻管查著,至於合妃說什麽,你都不必放在心上,她一個後宮婦人,能指點什麽,你查出來是什麽,就是什麽。”


    “娘說的是。”


    “這件案子倒不是最緊要的,近來你父皇經常心口疼,太醫院的太醫速手無策,還好那個小太醫,叫什麽來著……”


    “娘是說陸展太醫的兒子,陸禦?”


    “是他了。”梅貴妃揉了揉太陽穴,鬢邊的牡丹花搖搖欲墜:“那小子倒有幾分才華,雖然說話不大中聽,不過據說針灸不錯,你父皇心口疼,也是吃他開的藥,由著他施針。”


    正說著話,承歡殿就傳來細碎的腳步。


    宮女來傳,說是陸禦到了。玫


    “聽皇帝說,派了你跟大皇子一並查魯王的案子,所以叫你來叮囑一聲。”梅貴妃打量著陸禦。


    瘦卻不弱,通身透著一股幹淨的梨花香,隱隱的,還有一股甘草的甜味。


    十指修長,指甲縫裏都幹幹淨淨。


    那一雙眼睛,修長美好,他的眼神,像一汪清澈的水,怎麽都望不到底,隻覺得盯著他看,看著看著就有些癡呆了。


    似乎是哪裏見過一樣。


    長南給陸禦端了盞茶,又上了兩樣果子,梅貴妃才迴過神來:“皇上的病,就托付給你了。”


    “是。”玫


    “你不必拘束,叫你來,隻是問問你,皇帝的病,如何?”


    “皇上是天子,醫者盡人事,其餘聽天意。”陸禦答。


    等於沒答。


    啥也沒問出來。


    梅貴妃叮囑他:“魯王子嗣那件事,皇上讓大皇子調查,這用藥的事,大皇子自然是不通的,所以皇上派了你跟在他身邊,你可要盡心哪。”


    “是。”


    從承歡殿出來,陸禦跟郭琮一前一後,亦步亦趨。玫


    皇宮空蕩。青石縫都灑掃得幹幹淨淨。


    城門上,風很大。


    郭琮背對著陸禦,輕聲道:“這案子牽涉到相遂寧,我知道,你一直暗暗喜歡她。”


    “我沒有暗暗喜歡她。”


    “你不喜歡她?”


    “喜歡。”


    “那你不承認。”玫


    “我隻是不承認暗暗喜歡她,我喜歡她,是敲鑼打鼓的喜歡,不怕別人知道。”陸禦臨風而立,風吹動他的長袍,衣袂飄飛,眼神堅定。


    宮中行走一天,給皇上施針一個時辰,手腕都是酸的,又去梅貴妃那裏聽了訓導,是有些疲倦了,可他的眸子,還是那麽幹淨清澈,提及她的時候,他眼睛裏的星光,足以照亮他這天的十二個時辰。


    瞬間覺得也沒那麽累了。


    “這件案子,如果查到最後……她要死,你怎麽辦?”郭琮問。


    陸禦一愣。


    他從未想過相遂寧會死。


    好像自打認識相遂寧,她三番兩次都要死。玫


    到最後,一次也沒死成。


    隻是這一次,有點嚴重。


    陸禦甚至犯了大不敬的罪去找了郭鐋,親口跟郭鐋說,如果再敢偷偷摸摸去欺負相遂寧,他便有的是偷偷摸摸的方子,比如,神不知鬼不覺地給郭鐋的飯菜裏下一點兒藥,保證讓郭鐋以後的子孫……顆粒無收。不但子孫顆粒無收,而且可能,郭鐋以後爬上女人的床都費勁,即使爬上了女人的床,褲子還沒脫掉就結束了。


    陸禦對自己的醫術有信心。、


    長風吹,袍角酥梨香。


    陸禦低頭笑出梨渦來:“那個女人如果要死,讓她死好了,反正人都要死。”


    “那你呢。”玫


    “我啊,我不會立即殉情的。”陸禦抱著胳膊,望著遠處的山巒,他的眼睛裏閃著熒熒的光,那些光飽滿得要溢出來了,如琉璃般閃耀的光,就籠罩在他的眼簾之下,他長長的睫毛也透出晶瑩,他又抱了抱胳膊,卻抱了滿懷的風,似乎什麽都沒抱住,又似乎抱住了他心裏所有的念想:“如果她死了,我就把害死她的人,一一送走,反正我那裏的毒藥,夠每人分上一碗的,送走了害死她的人,如果毒藥還有剩餘,我自己也喝一碗,不過,不是殉情,我是跟去黃泉路看看,那個笨蛋相二,被人冤枉死了,到地底下有沒有學會變厲鬼,免得那些欺負她的人,到了地底下,還要欺負她。”


    牢房。


    相遂寧剛睡著,又突然驚醒。


    宮裏的風像長著腳。


    吹得牢房裏嗚嗚嗚地響,沿著牢房四角行走的風,帶著一股子蕭瑟之氣,雖是暖風,卻透著涼薄。


    四月天,天已迴暖。


    已是到了桃花盛放梨花凋落的季節。玫


    輕薄的紗衣又要穿上身了。


    相遂寧卻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抱著胳膊坐在牢房一角,暗自出神。


    “就這兩日,大皇子便要親自查案了,相姑娘且寬寬心。”一個衙役小聲安撫:“相姑娘也不用太害怕,凡事一定會水落石出的。”


    牢房裏枯燥。


    不像在府中,可以繡花摸魚。


    牢房頭頂的四角天,望著望著,便疲倦了。玫


    剛閉上眼睛,便見一個黑影站在床頭。


    小小的影子,單薄又落寞。


    看不清臉,背對著相遂寧。


    一動也不動。


    “你是誰?”


    相遂寧問。


    小小的影子,像是個孩子。玫


    “你是誰?”相遂寧又問。


    小小的影子不迴答。


    夢裏有些疑惑。


    不清楚站的是誰。


    突然又靈機一動,覺得這個孩子有些熟悉。


    “你是……魯王的孩子嗎?”夢裏的相遂寧問。


    小小的影子迴頭。玫


    卻是白白的一張臉,五官也沒有。


    就那麽空白的臉,卻讓相遂寧感覺周身發冷。


    在夢裏問了一聲,那個黑影就一下子不見了。


    相遂寧猛地醒過來,才發覺自己隻睡了小半個時辰,小半個時辰裏,就有這麽詭異的夢,有些害怕。


    相老夫人始終牽掛,讓明珠塞了一個包袱進來。


    裏麵沒有換洗的衣裳,也沒有吃食。


    想來相老夫人知道,相遂寧沒有心思講究吃穿用度。玫


    是幾本書。


    《神農本草經》、《本草綱目》、《千金方》


    想來相老夫人是想讓她翻翻書,來打發日子。


    閑暇時,相遂寧也有翻看醫書的習慣。


    當初臨湖而坐,還跟陸禦一起探討過《千金方》裏的要義,也一起談過碎骨子對孕婦到底有幾分傷害,討論過藥湯裏多放幾枚甘草會不會對藥效有影響。


    似乎就在昨天,這些書上尚有餘溫。


    如今再看這些書,不禁就想起陸禦來。玫


    明珠帶了話的,說是明日大皇子就去府中找案子的證據了。大皇子的身邊,還帶了位太醫,就是陸禦。


    大皇子其人,相遂寧不大熟悉。


    但帶著陸禦,相遂寧又替他擔心。


    生怕陸禦救人心切,又為她得罪了什麽權貴。


    他本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前途大好,因為結識了她,生生多了許多事端。


    果然,黎明剛過,朝霞未塗滿東方,相府門前,便聚了一堆人。


    為首的,是大皇子郭琮。玫


    因為查案的事,這日相大英在府中作陪,連上朝都未去,告了假的。


    大皇子身後,跟著陸禦,又有幾位府衙裏的老爺。


    過了小池塘,來到相嫣住的宅院。


    因沒了孩子,郭鐋生氣,怎麽都不肯接相嫣迴去,相嫣隻能忍氣吞聲地躺在房裏等著消息。


    宅院春深。


    木棉花都快要開了。


    幾個家裏的下人被叫過去盤查,一個都沒落下,因春魚是貼身伺候的,詢問的更多。玫


    春魚從相嫣吃了什麽,喝了什麽,哪個時辰睡的,都見了什麽人,都一一作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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