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坊。黛


    蘇氏跟幾個繡娘一起,臨窗刺繡。


    紫色襦裙上,用銀絲繡著朵朵盛放的萬壽菊。


    萬壽菊,曆來有保平安的好意頭。


    自打相遂寧被收監,童四月四處打聽,總歸是不放心的。


    蘇氏剪斷了最後一根銀絲線,將繡好的衣衫交給童四月:“不是說送給相二姑娘嗎?讓櫃上的給包起來吧。”


    蘇氏眼睛酸痛,正欲去後堂歇著,便見有人上門來。


    淡紫色襦裙,杏黃的短衫,烏發間插著明紫寶石簪子,另插了一朵粉色牡丹花,牡丹花像是新摘的,上頭還閃著水珠。黛


    厚厚的嘴唇,眼睛有些小,不過卻還算有神,隻是個頭矮了些,童四月忙給她上了茶,請了座。


    威武伯府的孫女梅景。


    年十六。


    矮是矮了點,家裏有錢。


    家裏的銀子堆起來,估計比十個梅景都高。


    財大氣粗。


    梅景的父親梅通,與當朝貴妃梅貴妃是兄妹。梅貴妃有大皇子郭琮在手,又有皇八女郭黎,如今風頭正緊。黛


    威武伯府梅通武將出身,皇帝的半壁江山,都少不了梅通的護衛。


    梅景的身份,自然不容小覷。


    梅景看上的東西,銀子多少都無關緊要,隻要她喜歡。哪怕是金子銀子做出來的衣裳,照買不誤。


    梅景瞧了瞧流雲坊新進的簪子。


    鑲寶石蝶戲雙花鎏金銀簪,太俗。


    梅花形金簪,小氣。


    嵌寶蜘蛛形金簪,蜘蛛做的張牙舞爪,沒美感。黛


    鑲寶鹿鶴同春金簪,這一支意頭倒是好的,隻是跟宮製的東西還是有不少差別。


    梅景做為府中嫡出千金,簪子步搖,許多用的都是宮製,特別是經常進宮麵見姑姑梅貴妃,梅貴妃也會賞賜一二。


    宮製的首飾不但貴重,且造型精美,做工複雜,民間的東西不可比擬。


    自然梅景看不上這些首飾。


    瞧了一圈,沒有一件入眼的。


    童四月又續了茶來,陪著梅景慢慢看。


    梅景卻看到櫃上那件紫色繡萬壽菊的衣衫。黛


    平素她的衣裳非紅即綠,紫色的衣裳倒是極少的。


    這紫色,如暮雲般輕薄恍惚,不落俗套。


    梅景的目光當即被吸引,拿起衣裳來細細瞧了,銀繡萬壽菊的花樣,繡工跟宮中的繡娘比,竟一點兒也不差什麽。


    “就這件了。”梅景吩咐婢女把衣裳包起來。


    童四月趕緊攔下:“這件衣裳已經有人訂了,如果梅姑娘喜歡,流雲坊再給姑娘做一件。”


    “什麽人訂下了?”


    “這......”黛


    “是不是沒人訂下,你準備留著賣高價?”


    “確實有人訂過了。”


    “別人給多少銀子,我照著她給的,另加十兩銀子。”梅景財大氣粗,隻要銀錢能解決的事,那就不算事。


    “可是這件衣裳......梅姑娘穿了未必合適,不如流雲坊,再為梅姑娘製一件,三五日也就好了。”


    童四月倒也沒有扯謊。


    這衣裳本來是給相遂寧訂製的,梅景踮起腳也撐不起來,估計穿上,能直接登基。


    成何體統。黛


    梅景卻不在意這些。


    也不問價錢,扔下銀子便走。


    有錢任性。


    童四月追出去幾步,眼看要追上,卻見巷子裏突然鑽出來兩個蒙麵人,按著梅景的脖子,拔了她發間的簪子跟耳朵上的紅寶石耳環,踩著巷子裏的歪脖子柳樹,霎時間就竄到了對麵屋頂。


    “來人啊......有人搶東西了。”梅景的婢女扯著嗓子喊起來。


    梅景嚇得提裙上車,上到一半,又落了下去。


    本來她個子矮小,踩著長凳上車就頗不方便。黛


    突然飛出來的蒙麵人,似乎又唬住了他。


    蒙麵人剛蹦到房頂,就見有個黑衣人也踩著牆蹦了上去。


    黑衣人抽刀應對,眼見要把蒙麵人的麵紗給打掉,蒙麵人一驚,沿著房簷奔跑,一會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黑色甲胄。


    黑色大帽。


    是藍褪。


    這個時辰,禁軍路過流雲坊,是慣例。黛


    藍褪把簪子等物交給梅景的婢女。轉身欲走。


    梅景卻看也沒看那些財物,伸出胳膊攔住了藍褪的去路。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藍大人這是英雄救美了。”梅景一臉的嬌羞,紅得像四月的桃花:“我的首飾都是宮製的,價值不菲,多謝藍大人。”


    梅景本就矮小,在藍褪麵前一蹲,藍褪看她,都得往地上瞧。


    “梅姑娘不必客氣,這是我們禁軍份內的事。”


    梅景又攔住了他,聲音夾著幾分撒嬌:“藍大人英雄救美,就不求迴報嗎?”


    這話說的。黛


    藍褪還真沒想過。


    梅景那眼神,就差把小女子願意以身相許寫臉上了。


    早知道不多管閑事了。


    藍褪把刀插入刀鞘裏,不料梅景又追上來問了一句:“藍大人舍命救我,就真的不要迴報嗎?”


    “算不上舍命,舉手之勞。”藍褪欲跑。


    “不如這簪子,就送給藍褪大人留做紀念吧。”梅景硬要往藍褪懷裏塞簪子。


    簪子,如果收了,怕就粘住了。黛


    這從何說起吧。


    這速度有點快。


    藍褪趕緊拒絕。


    “藍大人果然冷酷無情,青城的人沒說錯。”梅景眼神裏有失落。


    一排禁軍整整齊齊站著看熱鬧。


    一會兒看的咧嘴笑。


    一會兒看的皺眉頭。黛


    藍褪拔腿就走,卻被梅景拉住了刀鞘。


    “梅姑娘請鬆手。”


    “藍大人......”


    “我有公務在身。”


    “藍大人......”


    “梅姑娘......請把衣裳還給我吧。”童四月手捧銀子交給梅景。


    當下情形,藍褪也明白了幾分。黛


    那件紫色的衣裳,就在梅景婢女手裏捧著。


    “梅姑娘把衣裳還給她,咱們便扯平了吧。”藍褪拱手。


    梅景冷冷一笑。


    拿起紫色的衣裳就開始扯,她下手很重,很快就把紫色的衣裳扯成一條一條。


    威武伯府中就是這規矩。


    我不要,別人也不能要。


    好好的一件衣裳,就這樣廢了。黛


    “銀子你不用給了,衣裳也不能穿了。”


    這分明就是耍無賴。


    童四月紅了眼圈。


    藍褪冷眼瞧著這一切,待梅景又追上去時,藍褪猛地迴頭,大帽下冷峻的眼神,嚇得梅景後退了兩步。


    “藍大人怎麽老是拒人千裏之外呢?我又沒什麽惡意,不過是剛才有強盜,在我性命攸關的時候......”


    “梅姑娘嚴重了。”


    “剛才如果不是藍大人,那夥強盜,說不定就要了我的命了。藍大人救命之恩,我們威武伯府定當湧泉相報......”黛


    “不必了。”


    “不必什麽了?藍大人怎麽總是冷冰冰的?”梅景有些懊惱。


    “還用再說下去嗎?”藍褪從袖中掏出一塊腰牌扔給了梅景。


    梅景一看,臉更紅了。


    不是別處的腰牌,正是威武伯府的腰牌。


    “剛才的蒙麵人,匆忙之下,掉了這個在房頂上,梅姑娘應該很熟悉吧?”藍褪說完,頭也不迴就走。


    梅景氣得把腰牌扔給婢女:“都是些不中用的東西,一點兒小事都辦不好,還出了紕漏,竟被藍褪給瞧了出來,迴去告訴管事的,一人給打十板子。”黛


    婢女趕緊撿起腰牌扶梅景迴車上。


    心中想著藍褪,腳下沒踩穩長凳,梅景腳一滑,差點兒摔得臉朝地。


    “白白謀劃了一場,到最後反被笑話。”


    “姑娘請放心,青城裏的公子哥多的是,以姑娘的身家,哪一家的公子不是眼睛都看直了。”梅景的婢女奉承著:“想來想跟姑娘攀親的人,連伯府門檻都要踩壞了,是那藍褪不識抬舉。”


    “你懂什麽!”梅景嗬斥婢女,拿著團扇恨恨地搖著:“青城裏隻有這一個藍褪,別人,我還不中意呢,你也看到了,他武功高強,禁軍在青城裏,雖然俸祿不太高,可我家不差錢,我就喜歡看他又高又帥又有擔當還不拿我當迴事的樣子。唉,反正我是不會放過他的,別以為他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這日梅景到流雲坊,不過是閑逛一場。


    流雲坊那些新製的花樣,簪子、步搖、布匹,以梅景的眼界,什麽沒見過,她不過是在湊時辰,想著在那兒偶遇藍褪一迴。黛


    藍褪每日經過哪兒,她早就派小廝打聽清楚了。


    這出英雄救美的戲,她辛辛苦苦的排了,本想跟藍褪搭上話,沒想到卻被藍褪看穿。


    看穿就看穿吧。


    反正對藍褪的狼子野心,她也快藏不住了。


    她常去梅貴妃那裏閑逛。


    宮裏頭的男人,不是那幾個皇子,便是太監了。


    偶爾也能見一些長了長胡子的太醫,一個個無趣的很。黛


    有一天梅貴妃宮中失竊,丟失了一顆進貢來的夜明珠,藍褪跟一群禁軍把整個宮殿圍得水泄不通,把這進進出出的人,查了個底朝天。


    那天正好盤查到梅景。


    梅景拿了對牌在宮中行走,又是梅貴妃娘家人,宮中禁軍也都給她三分薄麵。


    隻有藍褪,不苟言笑,硬是讓人把梅景也關到舊殿裏,夜明珠沒搜出來之前,她跟其它接觸過夜明珠的人一樣,兩天哪都不能去。就是吃飯,也得大夥吃一樣的,梅景鬧情緒,就是不肯吃,結果兩天時間,整整餓了一天半,最後半天撐不下去了,看藍褪那張臉,她強忍委屈吃了半個包子。


    要是別人,可能把藍褪頭砍了的心都有了。


    梅景卻偏偏覺得藍褪大公無私的樣子很吸引。


    習慣了有人把她捧若明珠,突然有人並不把她當迴事,她反而覺得他與眾不同,不像他們那幫人一般嘴臉,卑躬屈膝。黛


    上次見他還是年底,那天風大雪深,雪足足壓了半個車輪。


    梅景從宮中出來時,風雪幾乎迷了她的眼。


    行走到半路,或許是路滑,或許是顛簸,馬車一下子就翻到路旁,差點兒給梅景從車裏顛出來。


    恰好兩個禁軍經過,冒著嚴寒,硬是馴服了馬,又把車子拖到了大道上。


    風雪刺骨城中鮮有人行。


    這麽大的雪,若是在外頭凍上一個時辰,梅景這麽嬌弱的大戶人家千金,後果不堪設想。


    恰好就遇見了藍褪。黛


    這種事雖不是禁軍的事,可藍褪還是幫了忙。


    幾乎是素未謀麵,淺淺的幾次見麵,也都沒過多言語。


    這麽冷的天,看著藍褪額頭的汗,梅景不禁紅了臉。


    事後梅景邀兩位禁軍到伯府去,說是伯府有賞。


    不過是想借著打賞的名頭,見一見藍褪。


    藍褪根本沒去。


    再三請,再三不去。黛


    隻說並不知車裏坐的是梅景,便是旁人,他也會出手相助,並不為銀子。


    當然,藍家也不缺銀子。


    藍褪視錢財如糞土的樣子,也讓梅景格外心動。


    從小到大,她想得到的東西,她想辦的事,隻要拿了銀子,十有八九都能成。


    可在藍褪這裏,銀子跟石頭沒什麽區別。


    這男人真是別具一格。


    讓人又討厭,又心慌。黛


    想他想的沒辦法,卻又拿他沒辦法。


    拿錢砸,他不動心。


    拿色砸,算了,沒有。


    真是絞盡腦汁。


    好不容易想出今兒這法子,沒想到,藍褪火眼金睛,還被看穿了。


    真是難為情。


    她突然更喜歡這男人又無情又精明的樣子了。黛


    精明的男人,她也見過不少。


    可像藍褪一樣對她無情的,真是罕見。


    就算不看她的薄麵,看在她家銀子的份上,就不能喜歡她一迴嗎?


    藍姎在花園裏侍弄一棵梨樹。


    梨花開了,像碎銀子,遠遠聞著,就有一股異香,清淡,卻也爽利。


    郭公主還笑她:“你養什麽樣顏色的不好,偏生養一棵梨樹,牡丹花,紫色的,紅色的,哪怕綠色的,宮中花房都栽培的有,還有海棠花,開得層層疊疊,意頭又好,還有雙頭的,你也不要,白色的梨花,無顏色,有幾分好看?”


    藍姎隻管拿剪刀修剪著花枝:“我願意養白色的花。”黛


    陸禦喜歡穿白。


    陸禦喜歡白梨的香味兒。


    藍姎讓人在花園裏種了這棵梨樹,一到梨花開的時候,便經常去守著。


    有時候風一吹,梨花就落滿了肩膀。


    藍褪給她拍了脖頸後的梨花,藍姎追著藍褪問:“陸太醫許久不到咱們府上了。”


    “最近府上無人生病。”


    “無人生病他就不來了?”黛


    “他來做什麽?”藍褪故意問。


    藍姎自知失言,趕緊低頭擺弄手中花瓣,生怕被人看穿了心思。


    “最近宮裏不太安生,皇上心口疼了好幾次,他時常在宮中行走,所以才來的少了。”


    “這樣啊。”藍姎終於露出了笑臉:“哥哥也在宮中行走,可曾聽聞相姑娘的案子,皇上派誰來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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