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孩子,相當於小月。貸


    相嫣倚在床頭沒起來,讓春魚給她捶著腿,頭上小幾上,擺放著切好的菠蘿跟一些西梅。相嫣眯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的吃著。茶盞裏的綠茶隱隱冒著熱氣。


    珠簾垂墜。


    很安靜。


    很閑適。


    湯小娘帶著婆子,追隨在大皇子郭琮身後,不住地問他:“斬立決定在哪一日了?”


    郭琮隻是背著手在相家園子裏逛。


    陸禦見不得湯小娘想送相遂寧歸西的迫切心情,便打擊她:“大皇子是來找證據的,不是來殺人。”貸


    “嫣兒的孩子沒了,還用找什麽證據,我的老天爺啊......老天爺睜睜眼吧......”湯小娘說著,撩起裙擺便欲坐地上撒潑。


    宮中的女人皆規規矩矩,行止有度,哪見過這般行徑的。


    郭琮當下皺眉。


    相大英也覺得丟臉,捅了捅湯小娘,讓她迴房去,自己陪著郭琮四處驗看。


    郭琮又問了相嫣,當日情由。


    隔著珠簾,相嫣吐了嘴裏的西梅,裝出一股子哭腔低聲說道:“我爹娘不會害我,當時就是相遂寧,端了果子給我吃,那果子不知混了什麽,我又吐又暈......渾身乏力,才沒的孩子,如果孩子還在,再過幾個月,大皇子便是做大伯的人了......”


    相嫣說的淒慘。貸


    房間裏有些暗。


    窗紙印著院裏芭蕉的影子。


    香爐裏,一縷縷的沉光香,懸浮搖曳,光影渙散。


    陪同郭琮來的,除了太醫陸禦,還有太醫院的一位老太醫許僅。


    老太醫許僅又給相嫣請了脈,吸著鼻子聞了聞房間裏的香爐。


    “這裏麵的香不對。”許僅說。


    “哪裏不對?”郭琮皺眉。貸


    許僅上前去拿銅香爐,不料銅香爐很熱,白白給燙了一下。


    年紀大了,就是顧此失彼的。


    忘性也大了,銅香爐是熱的也記不清了。


    “陸禦,你說。”郭琮道:“你說說這香哪裏不對。”


    “香爐裏的香,名叫沉光香,不過這沉光香裏,卻加了不少麝香,麝香這東西,味道有點大......”


    “就是就是,這裏頭就是有足量的麝香。”許太醫說著,便拿帕子護著手,要去扒拉香沫給郭琮看。


    “不必那麽麻煩,且說說麝香怎麽了吧。”貸


    “麝香,中藥材名,具有開竅醒神,活血通經,消腫止痛的功效。主治瘡瘍腫毒,瘰鬁痰核,咽喉腫痛,血瘀經閉,懷有身孕的女子,尤其聞不得。一般皆會避諱。”這些東西對陸禦來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宮中女人懷孕,更會忌諱這個。


    許僅忙搓搓白花花的胡子道:“正是這個道理,魯王妃的孩子沒了,焉知跟這個沒有關係呢,說不定,就是有人,趁人不備,偷偷地把麝香加入到這沉光香裏,神不知鬼不覺,害了魯王妃。剛才還聽相夫人說,那位二姑娘,也頗懂些醫術的。”


    一聽此話,相嫣頓時抽噎起來。


    丫鬟們又是端溫水,又是遞帕子,忙得不可開交。


    “許太醫不去刑部當差真是可惜了。”陸禦一點兒也沒慣著他:“這麽輕輕鬆鬆地,就把髒水潑給相二姑娘了,怎麽,這麝香上是寫了相姑娘的名字了?”


    “那倒沒有。”貸


    “沒有你胡說些什麽。”


    “啊......老朽......”


    “老朽了就別說話。”


    “你......”許僅被懟的唇紅齒白。


    “自家我嫁去了王府,我這房間,灑掃,去塵,透風透氣......都常開門的,又沒個人看著,誰知道是不是有人趁機往這沉光香裏舔了些東西。”


    “查一查相二姑娘有沒有買麝香就行了。”陸禦道。


    “她要用麝香,還用買嗎?太醫院裏什麽沒有?她又不是不認識太醫院的人。”相嫣冷哼了一聲,就差把“你陸禦可能也有嫌疑”寫在他臉上了。貸


    “魯王妃這就是冤枉在下了,在下清清白白,真沒有拿過太醫院的麝香給她。”許僅趕緊跳出來解釋。


    這糊塗老頭。


    莫說陸禦,相嫣都懶得搭理他。


    怎麽該不該他接的話他都能接上呢。


    幾個人又查了相嫣房中的用具,平時的餐具,就連東牆上掛的《美人拜月圖》也看了,連粉色細腰瓷瓶裏的絳紅牡丹花也聞了,也驗了,倒無異樣。


    又來到當日送果子發生矛盾的地方,已過了許多日子,現場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


    好在許太醫細心,在牆角迎春花枝裏挑出幾條紅色的東西。貸


    許太醫聞了聞,又小心翼翼地舉著送去郭琮臉上:“大皇子可瞧見東西了?”


    “瞧見了。”


    “大皇子嚐嚐這是什麽。”


    這糊塗太醫。


    什麽亂撿的玩意就讓皇子嚐。


    放肆。


    不知道皇子的命金貴嗎?貸


    大皇子白了他一眼。


    為了公平起見,安排的這老頭來,不但腿腳不大機靈,這腦子也不大好使。


    “別賣關子。”郭琮問陸禦:“那是什麽?”


    鵝黃色迎春花繞著圍牆開得很燦爛,灰色枝條纏繞得十分緊密。


    因花是鵝黃色,所以上頭掛的紅色東西很容易分辨。


    “這是藏紅花,中藥材的一種,是番紅花花柱的上部及柱頭,功能主治為活血化瘀,散鬱開結。治憂思鬱結等,孕婦慎用。”


    “我想起來了,那日......那日......那日二姑娘端過來的果子,有白的,有黃的,上頭還蓋著些紅色的東西。”春魚跳出來指認。貸


    “紅色的東西多了,春魚,你可看清了。”陸禦一時也搞不清這春魚的心思。


    前陣子她跟相嫣還鬧了一場,怎麽如今她又偏幫起相嫣來了。


    看這樣子,像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的。


    女人心,果然海底針。


    春魚臉一紅,聲音比剛才還大了幾分:“奴婢看得清楚,就是相姑娘端過來的。”


    許太醫忙貼著郭琮道:“這藏紅花也是滑胎的利器啊,老夫在宮中多年,當年就有一位娘娘偷偷給別的娘娘下藏紅花,害皇上失了一位阿哥,那位娘娘,如今還關在冷宮裏呢,這藏紅花是孕婦大忌,這是實實在在的證據啊。”


    郭琮沉吟。貸


    陸禦看不下去了:“許太醫也是一位老太醫了,說話怎麽如此兒戲。”


    “小陸太醫又有高見?”


    “藏紅花雖然是活血化瘀,孕婦禁忌,可或是泡了喝了,或是在飯裏吃了,或是跟著藥一塊燉了,總得有個吃法,莫說這東西不是相二端過來的,即使是她端過來的,怎麽,看一眼藏紅花就滑胎了?還是聞一聞藏紅花就滑胎了?許太醫在哪本醫書上看的,藏紅花的藥效如此之神勇?隔空殺人?”


    “這......”許僅低頭。


    “去相二姑娘的房間看一看吧。”郭琮交待。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相遂寧的房間。


    茜草色珠簾,隨著門口的風輕輕搖晃。貸


    一股淡淡的青瓜香味兒徐徐傳來。


    臨窗矮幾上攤著相遂寧未看完的書,毛筆還端端正正地掛在筆架上。幾本臨摹過的字帖早已風幹,倚在幾角。


    雖人未在,房間還算幹淨。


    過了許久,方見婢女明珠跑了進來。


    “去給老夫人熬藥了。”明珠擦擦額頭的汗,又拿白色帕子擦房間裏的青花瓷瓶:“姑娘不在,房間裏還空著,你們看吧。”


    正牆上一幅字畫,上頭畫著月夜西瓜,明朗的月色,翠綠色的瓜秧,那西瓜像要從畫上跳出來似的,又綠又飽滿。


    字帖有描了一半的,看樣子,書寫的還算認真。貸


    幾個香囊掛在床頭,銀鉤白帳子,倒也清爽。


    錦被涼薄,收拾的利索。


    許僅上前就要翻錦被,被陸禦給一手拉住:“許太醫,我們是來查案,不是抄家。”


    “這......”


    “許太醫,你這是攤開被子準備睡覺了?”


    許僅咳嗽了兩聲退了下去。


    “你們倆來吧。”郭琮指指春魚跟明珠。貸


    一個是相嫣的婢女,一個是相遂寧的婢女,倒也公平。


    明珠給在場的人一一介紹了屋子裏的陳設,倒也沒什麽特殊的。


    都是閨閣女兒家的擺件。


    春魚卻像是有備而來,直接拉開錦被,在枕頭下麵抽出一個白色的東西。


    是一個白色的小人,小人上麵密密麻麻地紮著銀針,銀針上麵貼著字條,是“相嫣”二字。


    這巫蠱之術,是宣國大忌。


    陸禦並不相信一個小人就能詛咒的了什麽,但相遂寧的字,他卻是認得的,這小人身上貼的兩個字,是相遂寧的字跡。貸


    有種不妙的感覺了。


    栽贓嫁禍的意思,唿之欲出。


    剛翻出來小人,春魚又在一個淺金色花瓶裏翻出了一包東西,還未打開,陸禦便聞到了濃鬱的味道。


    就連不懂醫術的大皇子郭琮都能憑借氣味分辨出這是麝香。


    是上好的麝香。


    是藥性最強的麝香。


    這些麝香用起來,莫說是相家,便是整個青城的胎兒,怕都保不住。貸


    臨走時,春魚翻開了相遂寧臨摹的那一堆宣紙。


    宣紙下麵,有個小抽屜,打開抽屜,裏麵是一個香囊,打開香囊,裏麵是一叢幹紅花,無論是色澤,還是氣味,跟在迎春花叢裏撿出來的那些,都是一樣的。


    春魚將這些東西遞給了郭琮。


    相嫣自然是怒力衝衝:“證據都在眼前了,應該沒人再懷疑她是清白了的吧?我就知道她成天的翻讀醫書,不會是無緣無故,原來都是衝著我來的。她偷偷地在房間裏藏了這麽些東西,看來,想害我的一心,不是一早一夕。”


    明珠隻覺得百口莫辯,想到相遂寧,她忍不住落下淚來:“你們冤枉二姑娘了,這些江西,都不是她的,她真的沒買過麝香跟藏紅花,那個小人,也不是姑娘的,姑娘每晚睡覺都是我鋪床,枕頭下麵也不可能有小人.......這些東西都不是姑娘的。”


    郭琮臨窗而立,看到了相遂寧的字跡,又看了看小人身上的字跡。


    一模一樣。貸


    春魚“噗通”跪倒在相大英的麵前:“我不該欺瞞老爺,我本以為二姑娘會改的。”


    “你說什麽?”


    “有一次王妃去湖邊看魚,我親眼看到二姑娘她......她往王妃的沉光香裏舔東西,自從那一次以後,不多日,王妃便小產了。而且......小產前那兩個晚上,王妃的肚子總是一陣陣的疼,疼的滿頭的汗睡不好,如今想想,定然是二姑娘在房間裏用這小人......”


    相在英的臉成了豬肝色。


    湯小娘聽聞房中搜到出了東西,自然是撲上來要跟相大英拚命:“你若再護著她,我也不依的,她殺人償命,她把我的外孫殺了......我要她抵命。”


    一時之間亂糟糟的。


    物證是有了。貸


    針紮小人,藏紅花,麝香。


    眾人正要離去,相嫣說是頭暈,歪了一下,扶著牆的功夫,扯下了牆上掛的畫,畫的後麵,竟然是一封信並一個小紙包。


    好巧。


    打開紙包,眾人一驚,趕緊散開。


    竟是砒霜。


    砒霜,又名鶴頂紅,紅信石。


    殺人於無形,隻需一點點,便無藥可醫。貸


    信上幾個字,也看得人心驚:殺相嫣,以絕後患。


    “先是想方設法讓我滑胎,害怕我追究,又弄了這砒霜,讓明珠去害我,是我命大,提前發現了這個,如果我晚一點我發現,這些砒霜,足夠我死十次了。”相嫣氣得站不住,胸脯起伏的厲害:“我沒想到她這麽狠的心,雖不是一母所生,到底我是她的妹妹,她竟然給我準備了砒霜。我竟不知道,她恨我到這種地步。”


    相嫣抽噎的厲害。


    郭琮也有些尷尬。


    沒想到查到如今,事態如此嚴重。


    中草藥暗害,紙紮小人詛咒,砒霜索命,這哪一條,哪一款,都是要命的罪。


    相遂寧的房間,所藏利器不少。貸


    陸禦依然不信。


    以相遂寧的智商,幹不來這樣的事。


    在他印象裏,相遂寧沒這手段。


    但看這字畫後的信,確實是相遂寧的筆跡。


    明珠被帶走審問。


    春魚被帶去作證。


    郭琮無不遺憾地對陸禦說:“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相家的事,雖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意料這中。這些東西,對相二姑娘不利了。”貸


    陸禦沒有說話,腦子裏想的,都是那些字跡跟春魚的供詞。


    前些天春魚落難,相遂寧還要陸禦救她。


    才過幾天,春魚便變了一張臉。


    什麽才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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