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春梅此人性聰慧,喜謔浪,善應對。


    為人心高氣傲的很,恃寵而驕。


    她在西門慶府上其實歸根結底姑且可以算作一個異類,因著她實在太過善於自抬身份,平日裏鮮少與下人們打鬧廝混。


    今夜她在膳廳裏與眾人推杯換盞間,應伯爵湊過來對她曲意逢迎,應伯爵處心積慮著想要在她身上索取點甜頭出來。


    但她打從心底瞧不上應伯爵這人,旁人心中究竟有沒有數那自是不知,反正她也沒興趣知道。


    她心中明鏡似的,西門慶究竟因何一片苦心組成這所謂的“會中十友”小團夥?


    不過就是為了在清河縣裏行事方便而已。


    就應伯爵這幾個幫閑,整日裏除了在府中混吃混喝,實是沒幾分章程。


    應伯爵這幾個廢物,其實沒多大屁用,龐春梅心中都有數的。


    於是這般,她今夜也沒有給應伯爵麵子,她一麵吃著酒菜,一麵隻是拿著一張輕狂不屑的麵孔對著應伯爵。


    應伯爵難免尷尬,隻得打圓場笑說:“春梅姐此番一連數月都在東京城裏,如今真是出息大發了,惹不起惹不起。”


    龐春梅道:“我雖然隻是個丫鬟,人微言輕的,可也不是什麽奸邪狗輩都能近得我身!”


    “我心氣兒高著呢,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呢吧?”


    應伯爵搖頭苦笑道:“哼,如何不知道?就便是大宋的太後和皇後隻怕是都得賣給春梅姐幾分麵子,小的又如何不知呢?”


    一旁坐著的眾人正是要笑出聲音,隻見龐春梅撇了撇嘴,道:“正是如此,不假。”


    謝希大和常峙節等人趁機取笑應伯爵,道:“應二哥,你說你招惹誰不行,偏偏要招惹春梅姐,豈非自討苦吃?”


    龐春梅道:“免了,我可擔當不起。幾位爺爺誰不是在府上橫行霸道的?一個丫鬟罷了,供人取樂而已。”


    她嘴上雖然一直強調自己隻是個丫鬟,但實際上,卻是為了達到自抬身份的目的。


    換句話說:我是丫鬟不假,可我不是個尋常丫鬟,爾等少來。


    這會中十友眾人,家境殷實的花子虛除外,有哪一個不是對府上丫鬟挑挑揀揀的?


    有哪一個不是看上了誰,便上去一番撩逗?


    不得手那便罷了,一旦得了手,便是吃幹抹淨之後將其一腳踢到一旁,再也不搭不理。


    這頓飯吃了足有一個時辰,吃完之後,西門大姐和陳敬濟向西門慶及吳月娘三叩九拜。


    迴房裏歇著去了。


    龐春梅畢竟剛從外麵迴來,所以收拾碗筷之類的瑣事用不著她。


    她這一路走來,實在筋疲力盡,便想著在府上找間空閑房子歇上一宿。


    那是在第二進院裏的東南方向,那裏有一間空閑房子甚為整齊幹淨,定期有人打掃。


    龐春梅離桌之後向吳月娘拜了拜,便離開膳廳歇著去了。


    不料,她剛躺下不久,隻聽得房門被人拽開。


    正要開口發問,隻見是喝得醉醺醺的西門慶搖頭晃腦地快步走進。


    甫一走進,西門慶立時便猛撲上前,將龐春梅緊緊抱住。


    龐春梅輕輕掙紮,道:“老爺你醉了,休要無禮。”


    龐春梅其實甚是有心機,她分明可以用力將酒醉身軟的西門慶一把推開,繼而快步跑出去。


    但她並不這麽做。


    她反倒是擺出一副欲拒還迎的姿態,看上去,多年以來她早已習慣這麽做了。


    西門慶向來寵愛她,她心知不能浪費了這個,須得利用起來。


    而她又不是一味地和西門慶打得火熱,比如此刻,她便掙紮著巧妙拒絕。


    西門慶開懷大笑,道:“醉不醉的,那都無妨,卻又有何無禮了?”


    “我心中始終都很是稀罕你,你也懂的。此番你從東京城迴來了,我豈能冷落了你?”


    西門慶向來是得逞慣了的,當即便要將龐春梅推倒。


    龐春梅花容失色,大聲叫嚷道:“老爺,你不得無禮!”


    龐春梅一麵大聲叫嚷著,一麵用手輕輕推搡著西門慶,其實她並不大用力。


    她這麽連續大喊了數聲,將路過於此的吳月娘給惹了進來。


    吳月娘快步走進房裏,隻見西門慶正緊緊抱著不停掙紮著的龐春梅。


    快步上前,一把將西門慶拉到一旁,道:“老爺,你若是吃了點酒便盡管去找旁人尋歡作樂就是了,春梅她是我房裏的丫鬟,經不得你折騰。”


    西門慶雖然伶仃大醉,但吳月娘的話他還是能夠聽在心裏。


    於是說道:“春梅剛迴來,一路上辛苦了,我隻是逗逗她罷了,你不用多心。”


    “你想,春梅在府上這麽多年了,與我親妹子又有何異?”


    吳月娘不耐煩地道:“你還知道她一路上辛苦了?”


    西門慶道:“若非如此,我能這麽逗她?”


    他二人你來我往地不斷反問著,龐春梅在一旁看著雖是麵無表情,但心中覺得有幾分樂趣。


    吳月娘懶得理會西門慶,當即伸手用力將龐春梅從床上拉起,帶著龐春梅一路迴房去了。


    甫一迴房,吳月娘立刻就將房門緊緊關閉了上。


    衝著龐春梅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多年以來,我始終將你壓在我房裏,你應當明白我的一片良苦用心吧?”


    龐春梅連忙說道:“夫人對春梅的厚愛,春梅自是知道。”


    吳月娘點點頭,道:“知道就好,也就不枉費我如此苦心的關照你了。”


    二人三言兩語的交談完畢,龐春梅便侍奉吳月娘就寢了。


    此時月明星稀,天地之間夜霧升騰。


    龐春梅躺倒在床上之後,半眯著眼睛望著窗外的慘白月色。


    心下對方才之事,有幾分竊喜。


    畢竟她又一次在西門慶的寵愛之上得了逞,此番雖是離開清河縣已數月有餘,但從東京城迴來之後,一切還是如同往常,並無什麽改變。


    翌日一大清早,吳月娘起意去報國寺燒香祈福,一番準備之後,便帶上迎春和龐春梅兩名丫鬟,隨著她一並乘轎前往報國寺。


    一路上,龐春梅掀著簾子細心打量著清河縣的大街小巷。


    見這條街上又新開了兩間鋪子,見那條街上又有幾戶人家在縣內定居。


    吳月娘緩緩閉起雙眼,問道:“此番你在東京城住了這幾個月,覺得東京城好還是清河縣好?”


    龐春梅頭也不迴,一麵望著簾外,一麵淡淡地道:“東京城也不見得有多好,天子腳下本應是繁華盛世才對,可實際上卻是滿目瘡痍。”


    “天子不理朝政,整日沉迷酒色,大權被朝堂中的“六賊”牢牢把持著。”


    “天子要麽是在亙嶽裏尋歡作樂,要麽是在妓院裏與妓女幽會,聽陳老親家府上的人說起,大宋朝堂裏現如今都是一派烏煙瘴氣的!”


    “唉,不提也罷。一國之君尚且如此,底下的人更是官商勾結為非作歹,搜刮民脂民膏,橫征暴斂,朝堂上下無人不是鑽到了錢眼兒裏。”


    吳月娘輕輕點頭,麵若寒霜。


    丫鬟迎春自作聰明,一拍大腿,插話道:“啊呀!我猜這就叫做‘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了,春梅,是也不是?”


    龐春梅懶得理她,翻了個白眼,道:“你是一條狗嗎?還狗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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