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公欲在踐土朝見天子,會盟諸侯,檄文迅速送至各國,中原諸侯聞風響應。


    衛成公時在襄中,聞晉文公將合諸侯,不由大驚,便謂大夫寧俞:晉侯召諸侯會盟踐土,而不及衛國,是其怒尚未息,不許我複國也。寡人不可留此,不如出奔他國。


    寧俞乃衛康叔姬封之後,稱寧武子,向謂多智,乃進言道:主公若以衛國之君身份出奔,則有何國敢於接納?不如讓位於叔武,使元咺佐之,向晉侯乞盟踐土。主公以公子身份遜避流亡,諸國無不可納。叔武若與諸侯會盟,則衛自此便得複國;又叔武素來孝友,豈忍代立為君?必當還位於主公,則亦謂主公複國,有何不可?


    衛侯到此無可奈何,便使孫炎以君命托付國事於叔武,讓位於彼。孫炎領命而去。


    孫炎去後,衛侯又問寧俞:寡人今欲出奔,適楚何如?


    寧武子:臣以為不可。楚雖是我婚姻之國,實為晉國之仇,且主公前已寄書絕交,不可複往。不如適陳,陳將事晉,我亦可藉陳為通晉之中介。


    衛侯:我謂不然。前番寄書告絕於楚,並非寡人本意,楚王亦必諒之。晉國今雖暫處上風,楚國必來複仇,將來之事未可料定。今使叔武事晉,而寡人托身於楚,此後不論晉楚孰強,我皆可兩途觀望,不亦立於不敗之地乎?


    於是不聽寧武子,當即出奔楚國。不料剛至楚國邊境,便被楚國守將逐之,並以惡語相詈,說其乃反複小人,拒而不納。衛侯隻得改道適陳,於此始服寧俞先見之明。


    孫炎到至朝歌,見到叔武,轉達衛侯欲以君位相讓之意。


    叔武:我守國攝政可矣,焉敢接受兄長君位?


    於是向國內眾卿宣布,自己權攝衛國政事,並非即位為君,並同元咺赴踐土之會。


    又使孫炎迴複衛侯,再三叮囑:卿歸報我兄,隻說我見到晉侯之時,必為兄乞憐求複。衛國君主之位,早晚必歸還之。


    元咺道:臣奉主公之命以佐公子,權代衛君之位。公子果要將君位還之,臣恐主公性多猜忌,若不遣子弟相從為質,恐難以取信也。


    叔武稱善,乃使元咺之子元角陪伴孫炎去見衛成公,名為問侯,實則留質。


    公子歂犬見此,私謂元咺道:國君此番去衛逃亡,其難以複國已可知。子何不便以讓國之事明告國人,與眾臣擁立叔武,自己為相?晉侯因惱主公附楚,必喜叔武代為衛君,也必全力支持大人為相。大人挾晉國之重以臨衛政,其實是與叔武共為衛主,有何不可?


    元咺聞言不悅道:是何言耶!叔武不敢無兄,吾豈敢無君乎?公子勿作是言。


    歂犬語塞而退。轉念複思,恐衛侯一旦複國,自己未免得罪;乃私往陳國,密見衛侯,反而惡人先告狀,進諂誣告:元咺已立叔武為君,謀會晉伯,以定其位。


    衛成公半信半疑,便問孫炎,有無此事。


    孫炎深知成公多疑,婉轉答道:元咺擁立叔武之事,臣因不知,不敢枉奏。但元咺既派其子元角伺候主公,料必並無此事。若元咺懷有異謀,元角必與聞,主公可召其問之。


    衛侯信以為然,遂問於元角,元角確言,並無此事。


    寧俞在側,於是進言:主公不必疑惑。元咺若不忠於主公,焉肯遣其子出侍為質?


    衛成公口中唯唯,隻是難以坦然。公子歂犬因諂言未能生效,複又私下來見衛侯。


    歂犬:元咺遣子前來侍從,非是忠於主公,而是窺伺主公動靜,而與其父傳遞消息,為防主公歸國。主公不信臣言,可使人前往踐土打探衛國動靜。若元咺欲求複主公君位,則必推辭會盟,不敢使叔武與諸侯同列。如其奉公子叔武要求與會,則已擁立叔武為君。


    衛侯果信其諂,陰使人前往踐土打聽。使者迴報,說元咺果奉叔武代衛國與會踐土。衛侯聞罷,驚怒交迸。


    公元前632年,周襄王二十年,五月丁未日,天子駕幸踐土。


    晉侯重耳率諸侯於三十裏外迎接,駐蹕王宮。


    襄王禦殿,諸侯謁拜稽首,起居禮畢,晉文公獻所獲楚俘於王,被甲之馬百乘,步卒千人,器械衣甲十餘車。


    襄王大悅,對晉文公親加慰勞,並大加誇讚道:自伯舅齊侯之後,荊楚憑陵中夏,皆賴叔父仗義翦伐,以尊王室,厥功甚偉,諸侯不及。


    晉侯再拜稽首:臣皆仗天子之靈,幸殲楚寇,臣何功焉?


    襄王乃設醴酒以享晉侯,命諸侯作陪。


    至次日,周襄王使上卿尹武公,內史叔興策命,詔封晉侯為方伯。


    叔興:天子策命!俾爾晉侯,得專征伐,以糾王慝。封晉侯重耳為方伯,統令天下諸侯。賜大輅之服,服敝鳥冕;戎輅之服,服韋弁;彤弓一,彤矢百,玄弓十,玄矢千,秬鬯一卣,虎賁之士三百人。


    策命已罷,布告於諸侯。癸醜日,襄王大會魯、晉、齊、宋、蔡、鄭、衛、莒諸侯,盟於踐土。複命王子虎冊封晉侯為盟主,合諸侯以修盟會之政。


    晉侯於王宮之側設下盟壇,諸侯先至王宮行覲禮,然後各趨會所。王子虎監臨其事,晉侯先登,執牛耳,諸侯以次而登。


    王子虎宣讀誓詞:凡茲同盟,皆獎王室,毋相害也;有背盟者,明神殛之,殃及子孫,隕命絕祀。


    諸侯稱喏,歃血為誓。


    盟事既畢,晉侯欲立叔武為衛君,以代成公。


    叔武涕泣固辭:昔寧毋之會時,鄭子華以子奸父,齊桓公拒之。今君侯方繼桓公之業,便令叔武以弟奸兄乎?君侯若嘉惠於武,賜之矜憐,乞複臣兄姬鄭之位。則臣兄此後奉事君侯,豈敢不盡心哉?


    元咺亦叩頭,替衛侯姬鄭哀請,晉文公首肯。


    畫外音:踐土之盟既罷,晉文公為春秋時第二位中原霸主。司馬貞《史記索隱》雲:“五霸者,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莊王也。”此為當今曆史學界與曆史教科書上通用說法。但宋襄公稱霸不果,秦穆公隻霸西戎,後世論之,便有分歧。


    齊桓、晉文、秦穆、宋襄在成就霸業期間,外交攻伐,都與一人有關。此人不霸而霸,功業相較於五霸,甚或猶有過之,此人便是楚成王。楚成王在位四十五年,平生滅國十一,又曾打敗宋國、齊國,並將鄭、魯、曹、衛、陳、蔡、許等中原諸侯都納入麾下。其赫赫功績,實不弱於齊、晉、秦、宋,並為其孫楚莊王時能成為超級大國奠基。


    鏡頭閃迴。召陵之盟,楚成王克製北上野心,命大夫屈完運用外交手段,與中原諸侯聯軍議和請成,方才成就齊桓公霸業。故此齊桓公終生不惹楚國,可見其對楚成王敬畏忌憚。


    泓水一戰,宋襄公慘敗於楚,傷重而亡。宋襄公雖在臨死之前,認為自己是謹守軍禮,奉行仁義,但其內心深知,宋楚實力相差甚遠,自己若與楚成王爭霸,實在是自不量力。


    晉文公對楚成王之敬畏,更是如刻如畫。城濮大戰之前,晉侯當夜所做惡夢,便可一眼洞察。若非狐偃牽強附會,胡說八道一番,恐怕晉文公果要引兵迴國,再無城濮大捷。


    閃迴結束,複說楚國。


    成得臣死後,若敖族畢懷憤怒,自此團結一致,漸與楚王離心。蒍呂臣雖為令尹,卻難以控製若敖氏,並遭鬥勃、鬥般、成大心、鬥宜生等人一致反對。


    蒍呂臣為相不到一年,便因抑鬱而死,由鬥勃代為令尹,政權由此複落若敖氏之手。


    楚成王自感年邁,漸漸精力不濟,欲立太子,便召令尹鬥勃,征求意見。


    楚成王:楚國地處江淮,因不按周公之禮,故常被中原諸國示為蠻夷。今我欲立太子,若依楚國風俗,當由少子嗣位;若依周公世襲之製,王位繼承人當屬長子商臣。為利於北上圖霸,我欲改楚風,依周禮立長為嗣,以示尊周,也可免去宮闈之爭。卿謂如何?


    鬥勃與世子商臣有隙,因而奏道:主公春秋正盛,且多寵妾,其後必然子嗣旺盛,綿延不絕,更有賢能者出。今若早早立嗣,將來一旦君意改易,再要廢黜商臣,另立太子,則必生禍亂。我楚國冊立太子,常擇其幼,是為定製,已曆百年,何必定依周禮!且臣觀商臣為人,目似胡蜂,聲如豺狼,性情殘忍,更無君主度量,王不可使其為太子。


    成王聞而不悅,一時猶豫不決。商臣聞說父王將欲立嗣,又得知鬥勃之論,深恨入骨,並加緊動作,欲要奪位。於是常將珠玉環佩,賄賂成王身邊近臣,刺探宮內消息。楚成王滿耳所聽,都是近侍稱讚熊商臣之語,滿眼所見,又是商臣謙謙有禮,立嗣之意乃決。


    於是召集眾卿,宣布冊立熊商臣為太子,並命潘崇為太子傅,同日遷居東宮。


    周襄王二十一年,鄭伯果生反複之心,複又親楚,遣使往楚郢都求成約盟。


    晉文公聞而大怒,乃與周天子及齊、魯、宋、秦、陳諸侯再度會盟,謀攻鄭國。


    來年春,晉文公會合諸侯侵鄭。九月甲午,晉侯與秦伯聯手,兵圍鄭都。


    晉軍紮營函陵,秦軍駐於泛南,聲勢浩大。鄭國軍民一夕數驚,皆都抱怨鄭伯首鼠兩端,反複無常,以致此滅國之禍。鄭伯至此自然後悔不迭,乃聚眾臣,商議退兵之策。


    大夫佚之狐進言:鄭國危矣,悔之何及。當今之計,隻有請燭武出麵,先使其往見秦君,秦師必退。秦師若退,晉軍孤掌難鳴,亦無能為力矣。


    鄭伯問道:燭武是何人也,有如此本事?


    佚之狐:此人無姓,名武,因生於燭地,故名燭武,見為京城圉正。乃世之奇才,因時乖命舛,不為我王所知,煌論重用。


    鄭伯:埋賢於野,是寡人是過;然埋賢於市,是令尹之失。此人果是懷才不遇,請先生為我請來,寡人必重用之。


    佚之狐應諾,便齎重禮,往養馬圈來請燭武。燭武已年過古稀,須發皆白,身形佝僂,毫無士人風度。聞罷佚之狐來意,又掃視所齎財禮一眼,說話有氣無力。


    燭武:臣年壯之時,猶不如人,今老矣,更無能為也。


    佚之狐:先生大才,世人皆都不知,故不見用於國,亦不能盡怪君主公卿。然子生於鄭國,今秦晉來伐,鄭人危在旦夕,先生焉忍坐視,不施以援手乎?


    燭武:諾,惟公所使。”


    於是隨其來見鄭伯,拜見已畢,再次辭謝:恐臣老邁,不中君侯之用。


    鄭伯慰道:寡人不能早用先生,今急而求之,是寡人之過。然鄭國若亡,子亦有不利,望休辭辛勞。


    燭武再拜:既蒙佚大夫謬薦,主公不棄,臣願使秦,勸其退兵。


    鄭伯:卿與秦侯有舊乎?


    燭武:無舊。


    鄭伯:既無故舊,卿因何說去退秦,而不說晉?


    燭武:來伐我者,晉侯也,秦侯隨之而已。秦之聯晉以攻我者,是不欲晉文公獨霸也。自周天子將南陽四邑賜封,秦侯時刻不忘東來,但因晉國為阻,不能暢意。晉侯以主公為仇,故臣以利害說秦,其必退兵。


    鄭伯大喜,待以盛饌,當夜以自己車駕將燭武送至城頭,以繩筐將燭武從城上放下。


    老燭武一片赤心為國,趁著星光徒步十裏,來至秦軍大營求見。秦伯聞說城中有人夤夜前來,知有要事,遂命入帳。待看清是位風燭殘年老叟,便不以為意,命令賜坐。


    秦穆公:先生奉鄭伯之命前來,是欲求成,或欲求降?


    燭武:秦、晉兩國合力圍攻,鄭國自知必將滅亡,降與不降,亦無所謂矣。老朽此來,不是為鄭,卻是為秦。


    秦穆公聞言大奇,乃從座起,拱手言道:既是如此,請道其詳,寡人洗耳恭聽!


    燭武:君侯乃為西戎之霸,晉侯是為中原之伯。二公聯手東來,滅鄭必矣,並無疑惑。臣因知鄭滅,將大不利於秦,故此冒死不憚勞苦,來見明公。


    秦穆公:先生此語,卻是何解?


    燭武:明主三思,便解其中玄機。鄭與晉相連,而與秦並不相鄰。既便鄭為秦國所有,則中隔晉國,早晚亦為晉國所吞。既如此,君侯又何必滅鄭,憑白增加晉國土地?晉之國力雄厚,秦之國力自弱,此理婦孺皆知,又何必老臣再費口舌,當麵言明?


    秦穆公:依先生此說,倒也有些道理。然果是為我秦國著想,先生以為應當如何?


    燭武:如明公放棄滅鄭,而命鄭伯為秦國東道之主,則秦國軍隊及使者往來,有鄭國隨時供給軍資,有何害處?況晉人無信寡義,明公早已深知。當年晉惠公受明公恩惠,曾允割讓河西五城,然早晨渡河歸晉,至晚便築城拒秦;又趁秦國之饑,起兵伐之。晉國貪婪無厭,有何可滿足者?若滅鄭國以為東疆,則其後必欲擴張西界。但若不侵秦國,晉國何求西方之土哉?若滅鄭國,損秦而益晉,臣不知其利害為何,惟君侯思之!


    一席話說罷,滿座皆驚,諸將無不頻頻頷首。


    秦伯思索再三,深以為然,便遣使者,隨燭武趁夜入鄭,與鄭伯暗地簽訂盟約。


    鄭伯大喜過望,對秦使再三致意,再四立誓,聲稱願奉秦國為盟主。於是立下誓書,歃血為盟。秦使齎持盟書迴報,秦侯大喜,遂命拔營起寨,班師歸國;同時派杞子、逄孫、楊孫為將,分一半兵馬留屯原處,名為助晉伐鄭,實助鄭伯守城。


    秦軍出發之時,天已漸明;又數百乘兵車行動,早被晉國探馬發覺,並打聽明白實情,急飛報晉侯,說鄭國已許鄭伯之盟,引兵返國。晉國諸將聽罷,一齊大嘩,咬牙切齒。


    狐偃上前,向晉文反獻計道:秦侯既與鄭盟,便是背我。主公何不便趁其移營之際,引兵擊之?必可一戰而定,連秦地也一並歸我所有矣。


    晉文公道:不可!假使當初沒有秦侯支持,豈有寡人今日?昔我弟夷吾忘恩背義,以致晉國大亂,幾乎喪邦失國;今秦乃晉助,若因鄭國而失此同盟,何其不智也。另以我整軍攻彼散亂之伍,又勝之不武。天不使我克鄭,則我歸去可矣!


    狐偃:若果如此,大會諸侯不易,就此輕鬆饒過鄭國,铩羽而歸不成?


    晉文公:非也。前有鄭公子蘭逃亡晉國,今居晉國大夫之位。我可將其送歸,命鄭侯許立為嗣,方許其議成。則子蘭此後為鄭君,則必背秦附晉,破其東道之計必也。


    趙衰、先軫:主公此計甚妙,伏筆千裏,秦侯不及。


    畫外音:鄭文公有三位夫人,共生五子;又寵妾很多,庶子成群。嫡夫人陳媯去世,太子華便失文公寵愛。子華欲弑父奪嗣,行事不秘,被鄭文公得知其謀,便殺太子華及其同母弟公子藏;又恐諸子生亂,都趕出鄭國。公子蘭逃亡至晉,並在晉國長大,為晉國大夫。公子蘭聰明有才,對晉文公非常尊敬,甚得晉文公歡心。


    晉文公計議已定,遂派出使者,快馬奔迴晉國,宣召公子蘭兼程至營。


    鄭文公與秦侯締約,並聞秦軍果然退去,於是大喜,重賞燭武,欲拜其為上大夫。


    燭武:多謝主公厚愛,然而臣已年老,不能勝任國政,君其勿怪。


    鄭伯:既如此,寡人不便勉強。便請為寡人之師,常備諮詢,可乎?


    燭武:臣何以克當?關乎鄭國興衰存亡之事,則必知無不言,雖萬死不辭。


    鄭伯:則燭師謂秦軍既退,則晉國諸侯聯軍如何?


    燭武:秦軍既退,晉侯便孤掌難鳴。雖然如此,我亦遠非晉軍敵手。主公可另派使臣,去晉營求和,盡量應其所提條件。晉侯得此台階,全其臉麵,則必退兵,鄭國得安也。


    鄭伯從之,遂遣使出城,入晉營請成。


    晉文公:鄭侯果有誠意,欲要請成議和,並非不可。然鄭君生性反複,不能取信於寡人。卿其歸去還報,若要請成,須鄭伯親迎公子蘭迴國,立為太子,寡人方可準和。


    鄭使再拜辭歸,以此迴報。鄭文公聞言頗為猶豫,議於眾臣。


    大夫石癸勸道:公子蘭亦是主公親子,燕姞夫人所生。姞姓先祖乃是後稷,亦是周人祖先,其後代子孫必有昌者。今欲晉侯退兵,隻有答應其請,且立公子蘭為嗣,亦利於國也。


    鄭伯聞罷,勉強說道:卿言甚是,便請出使晉營,玉成其事。


    鄭文公雖善反複無常,但此時晉軍壓境,亦隻得聽從石癸所奏,派其率領使者團隊,出城前往晉營犒軍,並求締約盟好。


    於是晉鄭歃血為盟,就此言和。此時公子蘭已奉命來至軍營,晉文公便派兵送入鄭都,監督鄭伯升朝,當眾冊立子蘭為鄭國太子。


    畫外音:晉文公因見秦侯背盟而去,便知不能以武力平滅鄭國,遂望公子蘭能夠迴到鄭國為君,使鄭國永遠附屬晉國,由此輕破秦鄭之盟。不愧是一代雄主,應變之計,其實了得。此正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能人背後複有能人。春秋鬥兵之餘複有鬥智,精彩紛呈。


    晉文公扶立子蘭為鄭國太子,與鄭伯訂盟後班師歸國。踐土之盟,就此落下帷幕。


    鏡頭轉換,按下鄭國降附晉國,複說衛成公在陳。


    衛成公因受歂犬蠱惑之言,遣人到踐土打探,迴報說元咺奉叔武入盟,名列載書。


    衛侯大怒道:元咺背君,貪圖富貴,扶立新君,又遣子來為間諜,欺我忒甚!


    盛怒之下,親自拔劍,將元角斬於堂下。


    元角從人逃迴,報知元咺。


    元咺放聲大哭:冤哉,我兒非是死於君主多疑,乃是亡於奸佞諂言!


    司馬瞞勸道:既遭君疑,子當避嫌,辭位而去。


    元咺喟然歎道:國君雖負元咺,我豈可再負太叔?咺若辭位,誰與太叔共守此國!佞人諂殺我子,乃是私怨;助太叔守國,卻是公事,以私廢公,非人臣所以報國之義。


    乃言於叔武,使奉書晉侯,求複成公之位,以洗清自己嫌疑。


    晉文公既受天子冊命為伯,自踐土而迴,便即臨朝受賀,論功行賞。乃以狐偃為首功,先軫次之,公之於眾。諸將皆都不解,七嘴八舌,皆向晉文公奏問:城濮之役,設奇破楚,逼令楚子玉引劍自殺,皆是先軫之功。主公今以狐偃為首功,何也?


    晉文公:城濮之役,先軫主張必戰,故此勝敵。狐子犯主張避楚三舍,全我信義,故終得齊、秦之助。夫勝敵乃一時之功,全信則為萬世之利。是以子犯之功為首,先軫次之。


    諸將聞罷,包括先軫在內,無不悅服。次敘諸將戰功,因荀息之子荀林父戰功卓著,升為大夫。行賞已畢,再究罪責。因迴師渡河時舟船不備,故議大夫舟之僑失職之罪,喝命斬首示眾。此番出軍,先斬顛頡,次斬祁瞞,再斬舟之僑。由此三軍畏服,諸將用命。


    獎罰已畢,晉文公為加強霸權,欲增軍額,再擴編製。


    然而依照周製,天子掌六軍,方伯掌三軍,公侯掌二軍,小國掌一軍。晉國雖為方伯,但已滿三軍之數,若再增益,便為僭越重罪。


    晉文公與三軍總帥先軫商議,乃增設軍伍之名,將新擴部隊不稱為“軍”,隻稱為“行”,添作“三行”。行伍之稱,由來於此。三行之軍擴備,命以荀林父為中行大夫,先蔑、屠擊分別為左右行大夫。前後三軍三行,分明便是六軍,但避其名,不與天子六軍同稱而已。


    自此以後,晉國兵容之盛,天下稱冠,諸侯莫有比其強者。


    便在此時,衛國信使來到,呈遞太叔武國書。晉文公啟而觀之,見其書略曰:


    踐土之盟,蒙君侯不泯衛國社稷,並許複故君之位,善莫大焉。我舉國臣民,鹹引領以望高義,盼故君返國歸位。惟君侯及早批複,以慰我國人之願。


    晉文公觀罷沉吟,正在猶豫,陳穆公亦派使到來,替衛、鄭二侯求情,並代致悔罪自新之意。文公這才允諾衛太叔武之請,向鄭、陳二國各發迴書,準許衛侯複歸故國還位;並傳諭駐邊上將軍郤步揚,不必領兵邀阻。


    鄭使還報叔武,說衛侯已得晉侯寬釋。叔武便急發車騎如陳,往迎衛侯。公子歂犬見此,知道自己陰謀已敗,謊言將被拆穿。因恐迴國獲罪,複又離間衛成公。


    歂犬:太叔為衛君已久,國人歸附,鄰國同盟。此番來迎,不可輕信。


    衛侯:寡人亦有此慮,然則以何處之?


    歂犬:可遣寧俞先迴楚丘,探其實信迴報,然後再定行止。


    衛侯昏憒,再信其諂言,遂派寧俞迴國,打聽情況。


    寧武子明知是歂犬奸計,但拗不過衛侯偏聽偏信,隻得奉命而行。來至衛都朝歌,入朝上殿,正值叔武在朝中議政,設座於殿堂之東,西向而坐。


    寧俞拜見叔武,故意問道:太叔既攝君位,因何不禦東向正坐,而西向坐耶?


    叔武答道:大夫差矣。正位乃吾兄君侯所禦,我雖側其傍,尚不自安,焉敢居其正位?


    寧俞拜而讚道:今日方見太叔真心,歂犬之譖也。


    叔武聞此,複念元咺之子枉死,不由淚下。寧武子遂與叔武訂期,約以六月辛未吉日,迎接衛侯返國入城。叔武喜而從之,便遣大夫長牂專守國門;因知兄長多疑,又特意吩咐。


    叔武:六月辛未日前,如我兄派人到來,不拘何人,亦休論早晚,立刻放其入城。


    長牂應諾,自去四門傳令。寧俞見此安排,知其絕無私心,於是告辭返陳,迴複衛侯。


    寧俞:叔武真心願奉迎主公歸國就位,並無絲毫歹意。


    歂犬在側,見衛侯已信寧俞之言,便自思道:叔武願迎衛侯還國,自是美事。怎奈我屢次讒毀在前,若使其兄弟相見,豈不怪我欺謗之罪?罷也,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又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求自保,休怪某心毒!


    便思一計,又言於衛侯:恭喜主公,賀喜主公!今番終可還歸故國。然人心隔肚,做事不知。太叔雖與寧大夫約定迎請主公迴國期限,焉知其不預作埋伏,以加害主公哉?


    衛成公正在滿心歡喜,聞聽此言不由猛吃一驚,便似冷水澆頭,便問:如此奈何?若依卿之所測,除非我終老此地,不歸故國!


    歂犬:不然。臣有一計,可使主公安然返歸,穩複君位。


    衛侯:卿有何計?請道其詳。


    歂犬:臣之拙計,亦無甚高妙之處,隻不過以出其不意,破其陰謀而已。太叔武既與寧大夫約定六月辛未之期,則於此之前,絕無埋伏。且其曾吩咐,無早無晚,無論何人,隻要是主公所派,皆不許阻攔入城。則為臣可以先期而往,前驅以進,替主公觀察動靜,探其吉兇。此所謂出其不意,可必得安全入城也。


    衛侯:妙計,妙計。卿為寡人,忠誠難得。命來日發駕,離陳反衛,以歂犬為前驅,直入衛宮,以防埋伏危難。


    寧俞自感不妥,上前奏道:太叔既與臣訂期迎駕,國人盡知,必將準備歡迎禮儀。今若主公先期而往,臣恐不僅國人生疑,亦違諸侯旋師返國之禮。


    歂犬冷笑道:迎接主公歸期,全是公與太叔私定,他人不得與聞。今不欲主公提前還歸,莫非其中,果有圖謀我主之意乎?


    寧俞見其話風不善,不敢複諫,於是奏請:主公既定明日便發車駕,則臣亦請先行,以曉諭國中臣民,並安上下之心。


    衛侯急於歸國,欣然允之:卿便先行,說與國人及朝中群臣,寡人先期而返,不過欲早見臣民一麵,實無他故。


    寧俞應諾,便即迴府,打點車駕行囊,來日五鼓便行。一個時辰之後,紅日初升,歂犬已奉衛侯車駕出離陳國,繼後向衛都進發。


    陳侯聞說衛侯返國,贈以厚禮,並親引眾卿送至城外,杯酒餞別送行,然後返迴。


    衛侯登車發駕,使歂犬引車兩乘前驅。歂犬心懷叵測,一路催促禦人,全力奔馳。


    寧俞先到衛都國門,見守門大夫長牂,告諭道:國君因聞可以返歸,歸心似箭,等不得辛未吉日,隨後發駕,即將至矣!


    長牂且驚且喜:主公歸來,何其速也?大夫可先入城,報與太叔及元咺上卿,吾當大開城門,奉迎君侯車駕。


    寧俞稱是,才要驅車入城,公子歂犬率兩乘前驅已至。寧俞與長牂見之,齊吃一驚。


    歂犬:不勞寧大夫驅馳,我親往宮中報與太叔,準備迎接。衛侯隻在後麵,旋踵便至。爾等出城,列隊相候可也。


    長牂聞罷,焉敢違拗?急整車從出城,列隊迎候。寧俞料知其中有鬼,疾馳入城。


    歂犬便命禦者,搶先入城,直奔侯府宮廷。因恐有人阻擋,便在車上沿路高喊:君侯歸國,命太叔出迎!君侯歸國,命太叔出迎!


    唿聲不止,一直傳入內宮。當時叔武在宮中,一麵親督輿隸掃除宮室,準備迎接兄長歸國諸項事宜;一麵就便在庭中,洗頭沭發。忽聞外麵叫喊君侯已歸,驚喜不置,半信半疑。


    忽見大夫寧俞疾風般闖進宮來,氣喘籲籲:君侯至矣!


    叔武這才相信是實,又聞車馬之聲,已至宮門之外。叔武喜極,顧不得裝束冠帶,以手握發,疾趨而出,出宮迎駕。跑出宮門,不見兄長車駕,隻見歂犬驅車兩乘,止於門前。


    叔武問道:我兄君侯何在?


    歂犬不答,暗中引弓搭箭在手,趁叔武問話之間,抬手便是一箭。


    可憐!叔武尚不知發生何事,早被箭中心窩,望後便倒,當時斃命。


    便在此時,一人自朝堂飛奔而來,卻是上卿元咺正在殿中當值,聽聞外麵人喊馬嘶,說甚君侯歸國,因此急迎而出。


    未至宮門,忽見歂犬抬手發矢,將叔武射倒在地。元咺不由大吃一驚,知道事情有變,便不敢上前,急返身自小巷歸府,喚來禦者,登車出城。


    眼見離城已遠,才於車上大罵:無道昏君!叔武一片赤誠,將君位虛以待汝;你卻忘恩負義,枉殺手足,天理難容!吾當投訴晉侯,借兵前來報仇!


    一壁念說,一壁痛哭,逃奔晉國而去。


    衛成公車駕至於帝丘,長牂早已列隊相迎,上前叩拜接駕。


    衛侯問道:叔武何在?


    長牂答道:太叔吩咐微臣,凡主公所派來人,早來早入,晚來晚入,不許阻擋。因不知主公先期早歸,故不及迎接,現正在打掃宮室庭除,以備主公返宮。


    衛侯點頭歎道:吾弟一片丹心摯誠,果無他意。


    於是命令,排駕入城。行之未遠,忽見寧俞駕車奔至,迎麵拜倒駕前,放聲大哭。


    衛成公:卿此何意!


    寧俞:叔武出迎主公,被歂犬當麵射殺矣!


    衛侯大驚失色,嘿然片刻,這才答道:寡人中歂犬奸計,以致夷叔冤死。卿勿複言!


    乃趨車入朝,見叔武橫屍宮門之外,兩目圓睜,凝視蒼天。


    衛侯下車,懷抱叔武,將其首枕於己膝,失聲大哭。


    衛成公:夷叔,我因思念賢弟過甚,這才先期還歸,未料你卻為迎我而死!世人無知,當誣我為爭君位,以兄弑弟耶?惜哉,冤哉,痛哉!


    一時淚下如雨,落於叔武滿麵。叔武雙目閃爍有光,漸漸瞑合。


    寧俞亦跪於太叔屍前痛哭,見其瞑目,便嘶聲奏道:太叔在天有靈,已信兄長之言,故此瞑目。若不殺歂犬,何以謝太叔之靈?


    衛侯猛醒,便即喝道:還不將殺我兄弟兇手拿下,更待何時?


    當時歂犬立在眾人身後,欲待受封領賞,忽聞衛侯如此喝令,急上戰車,便欲親自駕車逃遁。說時遲,那時快!早被寧俞率數十名家甲疾奔而至,揮戈掃下車駕,腳踝打碎,摔倒在地。寧俞親自上前擒執,又命五花大綁,押至衛侯麵前。


    歂犬高聲叫道:臣殺太叔,亦為君也。


    衛成公大怒:住嘴!汝謗毀吾弟,已非一日;擅殺無辜,今又歸罪於寡人,實為可惡。留在世上,終為禍害!左右,當場斬首,號令宮門。


    於是便在慘叫聲中,歂犬首級落地,複又高懸宮門。衛成公繼又吩咐,以君侯之禮,厚葬胞弟叔武。國人及眾卿大夫見殺歂犬,眾心始安。


    元咺日夜兼程,逃奔晉國,直入絳城,求見晉文公,伏地大哭。


    文公大驚,急問所為何事。元咺且哭且訴,說明太叔武被歂犬射殺之事。晉文公聞而大怒,命引元咺先去館驛歇息,自聚文武群臣,問計於眾。


    晉文公:賴諸卿之力,三軍用命,城濮一戰,大勝強楚;又踐土之會,諸侯景從。奈秦不赴約,許不會朝,鄭雖受盟,尚懷疑貳之心;衛方複國,擅殺受盟之弟。若不再申約誓,嚴行誅討,諸侯雖合必離。隻說衛侯殺弟之事,諸卿計將安出?


    先軫奏道:主公既蒙周天子命為方伯,似鄭、衛此等不朝天子貳侯,理應以兵伐之。況滅親殺弟,以奪君位者乎?臣請替主公匯合諸侯,先滅衛,後伐鄭,以儆不服。


    文公聽罷不語,隻是微笑。


    狐偃接言道:我謂不然。齊桓公為伯主之時,九合諸侯,所行征伐,莫不挾天子之名。主公莫若以朝拜周王為名,號召諸侯。鄭、衛必不敢至,主公便以天子之命問其不敬之罪,則天下誰不威服?所謂私征不如公伐,行禮必舉大名,君其圖之。


    文公聽罷,隻頷首微笑,又不言。


    趙衰接口道:子犯之言甚善。然諸侯朝覲天子之禮,不行久矣。主公若合諸侯以臨京師,天子必然疑懼,而不肯許。莫若會合諸侯於溫,再請周王駕臨此處,接受諸侯朝拜。如此君臣之間無猜,諸侯不勞。又趁叔帶新宮在彼,不煩重新造作,是謂一石三鳥,各得其便。


    文公哈哈笑道:三卿皆為智謀之士,惟子餘之計最為妥善。天子親晉,又樂於受朝,至溫宮受賀,何為不可?便請子餘赴周,呈奏入朝之事可也。


    趙衰領命,便至洛邑王城,謁見周襄王,稽首再拜奏道:寡君晉侯重耳,感大王下勞錫命之恩,欲率諸侯前來京師,修朝覲之禮。與臣下等人商議,因恐驚擾京師國人,故請陛下移駕於溫地別宮,於彼處接受諸侯朝拜奉饗,伏乞聖鑒!


    襄王聞奏大喜,轉對王子虎道:難得晉侯禮敬王室,又如此周到細致,多為本王著想;真幹國之臣,一代賢侯也。


    王子虎點頭,乃謂趙衰:晉侯倡率諸姬,尊獎天子,舉累朝廢墜曠典,誠王室之大幸。自古天子便有時巡之典,省方觀民,況溫宮亦畿內故地;諸侯展覲朝會於此,上不失王室尊嚴,下不負晉伯忠敬,實為兩全之策。


    趙衰聞罷,敬諾唯唯:便請天子陛下,賜以會期。


    襄王即命巫者卜日,然後告訴趙衰:卿還報晉伯,便擇冬十月之吉,駕幸河陽。


    趙衰再拜受命,遂辭周襄王出京,疾馳返國,迴複晉侯。晉文公:便以朝王之舉,播告諸侯,約於冬十月朔,齊會溫地!(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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