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裕王一揖到地,感激地說:“多謝子木先生來報,否則本王到死也不知道怎麽被小人陷害。 ”


    周楠“哎喲”一聲,也跟著拜了下去:“大王折殺下官了,如何受得起如此大禮。”


    裕王直起身子,將周楠扶起來:“子木起來說話,依先生看來,此事應該是景王所為?”


    雙方又落座,周楠:“也不一定。”


    裕王:“何解?”


    “算是普通人家,但凡讀過聖賢書,都知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道理,更何況天家乎?”總不可能說你們兄弟兩為了爭位,差抽出刀子對剛,咱們出來混的最講究一個信字,說殺你全家殺你全家吧?這個離間天家骨肉的罪名,周楠可承受不起。


    周大人斟酌著語氣:“算景王沒有感念皇恩和兄弟情分,怕怕朝有野心勃勃的小人欲要攪風攪雨,對殿下不利。陳橋兵變的時候,宋太祖當時不也被蒙在鼓裏。”


    裕王眼皮子一跳,他本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智商而言也是普通人的水準。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平日裏非常低調,對士人也非常客氣,這才得了賢王之名。當即心一片慌亂:“這事麻煩了,子木,你說呂祖殿短缺了一萬兩內帑銀子,要不……”


    周楠:“要不如何?”


    裕王猶豫道:“要不,本王掏體己銀子將這筆錢補,算是對父皇的孝敬?”


    周楠哭笑不得,頓時對裕王的智商感到絕望。忍不住問道:“殿下,這京城那麽多道觀,對方既然已經下手,今天可以在呂祖殿偷走一萬兩銀子,明天能在三清官弄走六千,後天白雲觀又短少兩千,殿下補得過來嗎?還有,殿下將這筆失竊的銀子還迴去,叫人知道了,世人都以為王爺你這是行跡暴露不得以退贓,這個罪名是坐實了。可以想象,如今王府的一舉一動都被幕後之人監視。”


    裕王猛地醒悟:“是啊,不能這麽做,子木何以教我?”


    周楠:“如今並不用忙著填補這一萬兩的虧空,反正萬歲現在也不用錢。當務之急是查出空明的幕後主使是誰,他又想幹什麽,才能製訂應對之策。否則,敵暗我明,那是被動挨打。”


    “對對對,這個空明竟敢攀咬本王,罪不容赦。”裕王氣得滿麵鐵青,接著又失驚低唿:“不能把他交給有司,此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周楠:“殿下放心,此事關係重大,周楠如何敢將人犯交付有司。如今,那空明已經已經被下官軟禁在呂祖殿,有專人日夜看管。另外,下官已經下了封口令,這事沒人敢亂說。”


    “此事也拖延不了幾日,交給你去查。若有事,本王一肩擔了。”


    我現在已經下水,不濕腳已經濕腳,算不想查也脫不了身,能不領命嗎?周楠心這麽想,便很幹脆地應允:“殿下放心,三日,隻需三日,我能給大王一個交代。”


    裕王滿意點點了點頭:“好,不錯,孤相信你。你和李偉、李高在揚州的事情寡人知道了,下去吧!”


    “多謝殿下,下官告退。”


    周楠知道,裕王這是在向自己許諾,此事若是辦得妥當,他做鹽商的事情王府不但點頭同意,反會大力扶持。


    畢竟,兩淮鹽轉運使司和巡鹽道的主官都是王府係的幹將,李妃自己合股開商號的事情,那兩位大人不可能不告訴裕王。


    世界的事情脫不過一個“利”字,如此大利任何人都不會拒絕,這也是裕王絕對相信周楠的緣故。當今世,還有什麽人能給他如許偌大好處。


    從王府出來之後,周楠沉浸在興奮之。他知道這事一旦辦成,算是順利擠進王府係,與李閣老、高拱、張居正為伍。哈哈,本大人現在既是徐階係幹將,又是王府黨、未來的後黨,還是天子近臣,混得不錯啊,周大人,我佩服你!


    空明案暫時不急,反正還有三天時間,倒是明天的鹿鳴宴甚是要緊,我得先去見顧言,讓那老頭收我入門。


    對這事,他早有主張。


    今日貢院這邊依舊很多人,因為明天是鹿銘宴,大夥兒得抓緊時間將師拜了。否則,若是錯過時辰,不能入師門,以後還有什麽臉見人。


    長案依舊放滿了拜帖,那個疑似賣題給陳矩的王長隨還是按照秩序挨個唱名。下麵,新科舉人們則屏息坐在椅子等候。和昨天大家有說有笑不同,今天大家都很安靜,麵色顯得有點緊張。


    昨天周楠候了一天也沒排輪子,顯然顧大宗師是不肯收他入門,這怕是要破科舉的先例了。


    慣例是用來打破的,既然大宗師可以拒見周楠,也可以拒見其他人。我等還是小心些,免得受到波及。


    周楠大步走前去,微微一拱手:“見過王長隨。”


    昨日周楠和他發生口角,王長隨自然不會給老周好臉色,淡淡道:“周舉人來了,帖子呢,放在這裏吧!”


    周楠:“我可沒準備帖子。”


    王長隨冷冷道:“今日是新科舉人們行拜師禮,你連拜貼都沒有準備,不敬師長,成何體統?當發付順天府貢院治罪。”


    正要將周楠轟出去,突然,手便被周楠塞進來一枚硬邦邦的東西。


    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一錠銀子,看分量應該有五兩之巨。窮瘋了的他心便是一喜:這姓周的倒是曉事。他不是要拜師嗎,看到錢的份,倒是可以幫一幫。隻是,大老爺對他陳見極深,又如何肯見?半不成事,得不到周大人的門包,如之奈何?


    他心遺憾,道:“周舉人,你且在這裏等著吧!”要將銀子還迴去。


    周楠用力握著他的手,道:“周楠今日來見大宗師乃是有緊急公務,你且去稟告大宗師,說下官這次是為廣東查催屯田銀一事。”


    既然是公務,這錢倒是可以拿。隻是廣東那邊和大老爺又有什麽關係,難道顧宗師聽了這話肯見他?


    王長隨舍不得這五兩銀子,便道:“那好,我這去稟告大宗師,至於大老爺見不見你,在下可不敢保證。”


    周楠:“且去稟告,大宗師必然會見下官的。”


    “那好。”王長隨袖了銀子,說聲且等著,進了裏間。


    周楠轉身朝眾人拱手:“各位年兄,周楠今日來此為的是公務,事情緊急,插了個隊,還請大家原諒則個。”


    眾人都讀過周楠的詩,他雖然是這次考試吊車尾,可說起在士林的名氣卻解元徐養大還大得多。


    這次顧大宗師不肯收他入門,大家心也是同情。


    都拱手迴禮,道:“周年兄不用客氣,我等也不急。”


    且說,顧言此時正在後麵的房和一個學生說話。忽間王長隨匆匆而來,手也沒有帖子,問:“你不在廳堂裏,跑本官這裏來做什麽?”


    王長隨:“順天府密雲潮河衛新科舉人周楠求見大宗師。”


    顧言朝那個學生一揮手,示意他退下。


    接著板著臉:“此人品行不端,本大宗師是不會見他的,你讓他迴去。”


    王長隨:“周楠說,他這次來見大宗師並不是行拜師禮,而是有公務。”


    聽說不是來拜師的,顧言一張臉變得鐵青,正要發作。


    王長隨接著道:“周楠又說,他是為查催廣東屯田銀一事而來,事關緊要,還請大老爺務必拔冗。”


    顧言神色一變:“真是這麽說的?”


    王長隨:“正是。”


    顧言:“叫他進來。”


    王長隨眨巴著眼睛:“大老爺真要見他,廣東怎麽了?”


    顧言:“你卻不知道,主持完順天府的鄉試之後,本官要出任廣閩總督,兼巡廣西。”


    “啊,那恭喜大老爺了。”話雖然這麽說,王長隨心卻大為不滿。這麽大的事情,顧大人怎麽不同我說,分明是拿我當外人?顧大老爺一心要做清官,我做了他多年的長隨,除了那點可憐巴巴的工食銀子,沒有多少外快。這個差事,幹得真是沒趣。


    他心也怪,顧大老爺厭煩王世貞到了極點,恨屋及烏,死活不肯見周楠。怎麽一說廣東,這麽大反應?


    很快,周楠被王長隨引到後麵屋,見到了顧言。


    他忙前拜道:“學生周楠,見過大宗師。”然後將一份禮單交給旁邊的王長隨。


    王長隨收了他的錢,有心幫忙,很自然地接了,放到大宗師案頭。


    如此一來,生米煮成熟飯,拜師禮的程序算是走到了。至於顧大宗師你樂意不樂意,我周子木可管不著。


    周楠抬眼看去,卻見這顧大宗師五十多歲年紀,應該恩師王世貞大些。此人國字臉,圓潤的下巴,耳垂頗大,生得慈眉善目,一看是個好脾氣的人。


    這樣的人竟然記恨了王世貞一輩子,可見恩師他老人家當年定然非常不可愛。


    也是啊,恩師乃是蘇州豪門出身,又是江南士林大才子,年輕時必然狂傲。


    別說他,如果我周楠有這樣的家世,十幾歲年紀的時候,估計也把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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