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韓信躡手躡腳的自茅屋走出,懷裏抱著寶劍朝外走去。他是萬萬沒想到,一把沒贏就被陳平淘汰。鏖戰數個時辰,卻還是無用功。欠了漂母百錢,他也不敢繼續待著。若是漂母追究,那他就完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沒錢?


    沒錢就給公家幹活!


    管飯一天五錢,不管飯八錢。


    直到還清債務為止!


    輸了對弈後,他恍惚間迴至漂母家中。翻開兵書看了許久,字跡歪歪斜斜,每頁都寫著以迂為直,以退為進。韓信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裏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快跑!


    韓信思索再三,還是決定跑路。


    至於寶劍?


    他娘死了,他都沒賣劍!


    趁著夜色,韓信沿著涇河向前而行。本來他還想著投靠黑夫,沒曾想卻以慘淡收場。這趟也算是有些收獲,起碼知道這天下能人異士無數,遠遠不是淮陰能比的。以後他還得潛心苦讀,繼續鑽研兵法。


    “韓君!”


    “嗯?”


    聽到有人在背後喊,韓信旋即轉過頭去。月光灑下,便瞧見蕭何站在不遠處,他身後還跟著數名縣卒。


    叱嗟?!


    這是來抓他的?


    不成,得趕緊跑!


    韓信是撒腿就跑,不敢逗留。他就借了百錢也沒說不還,他還打了欠條,何必要大晚上的來抓他?


    “別……別跑了!”


    “快,快停下!”


    傻子才不跑。


    韓信差點笑出聲來,他在淮陰就如過街老鼠沒少被人追著打。別的不敢說,他逃命的本事在淮陰可是一絕。他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夏侯,抓住他!“


    “得咧。”


    留著絡腮胡須的夏侯嬰自不客氣,他直接駕車朝著前方追去。車輪滾滾,嚇得韓信是玩了命的跑。但他畢竟就兩條腿,怎麽也跑不過戰馬。韓信咬著牙,始終未曾拔劍,轉過身來以劍鞘刺向駕車的夏侯嬰。但可惜,夏侯嬰這身武藝可不簡單,所以是輕鬆躲過。


    韓信幹脆順勢的往地上一滾,想都沒想就要往涇河裏麵跳。他的水性在淮陰同樣是出了名的,有時釣不到魚便下河撈魚。


    “好小子!”


    饒是夏侯嬰都驚了下。


    韓信倒是聰明的很,麵對如此絕境還能想到辦法逃命。戰車速度雖快,卻無法下河。況且涇水湍急,韓信若是水性好些完全能順流逃走。


    被逼無奈下,夏侯嬰隻得將秦鈹朝前甩出。在他的控製下,秦鈹是筆直的刺在韓信麵前。韓信腳步一頓動作遲滯,下一刻便被夏侯嬰抓住。


    “我……我不跑了。”


    “行,那可說好了。”


    夏侯嬰剛撒手,韓信連衣裳都沒要撒腿就跑。得虧是他反應快,死死拽住了韓信的腰帶。


    “竟敢騙乃公?”


    “……”


    蕭何這時緊趕慢趕的追了上來,望著還在玩命掙紮的韓信也是哭笑不得。這家夥簡直比狐狸還要狡猾,關鍵是好端端的跑什麽?


    他來找韓信並無惡意,隻是對他很感興趣而已。因為蕭何離開沛縣的時候,偶然聽到個自淮陰來的屠戶提到過韓信。將韓信稱為胯夫,說他每日佩劍卻是個膽小鬼。當著眾人的麵,自他的胯下鑽走。


    對弈結束後,他也是想到這事。特地是令人看過韓信的驗傳,發現他恰好就是淮陰南昌亭的人,而且是同名同氏。蕭何估摸著韓信是肯定來投奔黑夫的,就想來見他試試水。


    抱劍任俠數不勝數,沛縣經常便有任俠私鬥而死的。他們好勇鬥狠無視秦法,也難怪會將他們視作俠以武犯禁。至於韓信這種懂得審時度勢,甚至能忍胯下之辱的奇人,卻是少之又少。


    蕭何便又去問陳平,發現陳平對其評價也是相當高。還說韓信這人想來是沒正經學過對弈,每每落子皆出人意料劍走偏鋒。剛開始陳平是處於下風,但後續韓信的弊端就出現了。舉棋不定,漸漸的落入陳平陷阱,最終是慘淡收場。


    所以,蕭何更覺韓信為奇人。他現在手裏可用的人也不多,便想將韓信招至麾下,再不濟也能幹些雜活。若是真有才能,那他還賺了咧。


    當然,他可沒打算給黑夫。


    黑夫是真滴黑!


    上迴說要借夏侯嬰用用,送陳平迴陽武,等迴來就還他。天真的蕭何就這麽信了,想著黑夫堂堂縣令總不至於騙他吧?結果等陳平迴來後,黑夫天天拎著好酒好菜來找夏侯嬰談心。


    當然,他們這些年的關係也不是吃素的。夏侯嬰自然不願意背信棄義,特別是蕭何還把他從沛縣監獄撈出來。黑夫對夏侯嬰更是讚賞,說他是忠武守信。於是就調轉槍頭來找蕭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還說夏侯嬰將他視作知己,忍心看著夏侯嬰當一輩子的車夫?


    好好好,買二贈一是吧?


    不光吾與曹參,還得搭個夏侯嬰?


    蕭何算是看明白了。


    黑夫不光貪財,還貪人!


    不貪美人,貪能人!


    可話都說到這份上,他能如何?


    於是乎夏侯嬰又被提拔為涇陽廄司禦,隸屬於廄騶,平日裏主要負責駕車送些賓客使節,也算是他的老本行了。當然這是說給蕭何聽的,其實就是黑夫的私人保鏢。畢竟黑夫公器私用,也不是頭一迴了。


    這迴好不容易遇到韓信這奇人,蕭何自然沒打算讓他跑了。他是氣喘籲籲,無奈道:“你……你跑什麽?”


    “咳咳,趕著迴家。”


    “是因為欠了債?”


    “不不不,並非欠債。”


    韓信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你以為本令未曾查過?”


    “……”


    蕭何無奈拂袖,“本令聽過你的事跡,對你感到有些惋惜。吾曾聽位狗屠提到過你,說你為淮陰無賴不事生產。雖說抱劍而行卻無膽識,寧受胯下之辱亦不肯拔劍。方才你麵臨險境,也未拔劍。”


    被揭開傷疤,韓信臉上的訕笑頓時消散。他抬頭望著明月,緊緊握住寶劍,低聲道:“古之勾踐,為複國臥薪嚐膽。信嚐聞兵有六敗,將有五危。有勇無謀,隻知死拚,就可能被敵誘殺;急躁易怒,一觸即跳,則會受敵淩辱而妄動。信立誌為將,怎能因狗屠尋釁而拔劍?秦法私鬥有罪,殺人者死。劍不過一人敵,難抵百萬秦軍!”


    “善。”


    蕭何若有所思的點頭。


    有時候,活著比死還要難。韓信雖是弱冠之年,卻能有此心性城府。忍常人所不能忍,實屬不易。若是好好打磨,必能有一番作為。


    “你欠的錢,本令給了。”


    “多謝蕭君!”


    “涇陽是個好地方,既已至此便勿要再迴淮陰。你此次對弈是雖敗猶榮,便先留在本令府上幫著操練僮仆家將。若是表現出眾,他日亦可為將!”


    “信……”


    換做別人,怕是已經跪地拜謝。但令蕭何沒想到的是,韓信竟是支支吾吾的猶豫不決。


    “怎麽,你想投靠縣令?”


    “有勞蕭君引薦。”韓信厚著臉皮長拜作揖,認真道:“若信今後能成事,必不忘今日大恩!”


    “……”


    蕭何也是苦笑,他倒不是想藏私。純粹是他現在真的缺人手,本來想著夏侯嬰能幫點忙,結果被黑夫挖了牆角。他去找黑夫要人,結果黑夫反過來還找他要人。後來便讓他趁著棋聖爭霸賽,看著挑人。他費盡力氣好不容易追迴韓信,結果別人心中已有梧桐瞧不上他。


    所以……又白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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