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王翦緩緩站起身來,手裏捧著演講稿。隨著他的輕咳,全場頓時寂靜無聲。所有人皆是起身,看向高台。王翦手握銅製喇叭,麵露古怪。這玩意兒是黑夫為他準備的,效果倒也挺好。


    “製曰:維廿九年,時在中春,陽和方起。朕聞涇陽有棋壇盛世,不勝心向往之。棋為雅事,以弈為最。天圓地方,暗合天數。意韻深遠,魅力無窮。昔舜以子商均愚,作棋以教之。故善弈棋者,必為梓木。此次為最者,進爵一級,可入宮待詔為侍郎。”


    “陛下萬年!”


    “大秦萬年!”


    “陛下萬年!”


    “……”


    近萬人同時行拜禮,場麵也是相當的宏偉,堪比皇帝閱兵。可以說,這迴能吸引這麽多人來,皇帝的封賞至關重要。畢竟可以破格為侍郎,如此機會從未有過。


    其實來參賽的,大部分人都不缺錢。畢竟對弈也算是風雅之事,家裏有錢還得有人肯教。尋常黔首,能鬥雞鬥狗便是好的了。他們剛開始都是為了名,現在可都是衝著侍郎來的。


    侍郎隸屬於郎中令,為皇帝近臣,是現在出仕的最快途徑。除開侍郎外,還有中郎、議郎、郎中……郎官職責不同,但都是跟隨在皇帝左右學習處理政務。像蒙恬蒙毅李信李由……他們都曾是郎官。表現出眾得皇帝賞識後,就可以出任郡縣長吏,或是直接受封官職。


    可惜,這是給三公九卿這種勳貴準備的。起碼也得是銀印青綬,軼兩千石以上的長吏才有資格。或者是個人能力突出,被破格召為郎官。好比洞庭郡守禮,靠著軍功出任郎官,後來被指定為洞庭郡守。


    “咳咳,本令也來講兩句。此次對弈比賽,各級長吏都高度重視。諸君當嚴格遵守比賽規則和要求,本著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原則。在對弈中發揚頑強拚搏精神,不畏強手,敢打敢拚。賽出水平賽出風格、創造佳績……”


    “額?”


    “縣君說的甚是無趣。”


    “別耽誤時間了,趕緊吧。”


    “哼哼,某今日便要晉級!”


    “老夫的大刀早已饑渴難耐!”


    “誰敢與老夫一戰?”


    “……”


    葉騰黑著臉,對黑夫這番廢話很是鄙夷。東扯西扯的毫無意義,倒不如腳踏實地做些實事。


    還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官爵賞賜擺在這,誰不想要?


    最後,趙亥實在是繃不住了。


    搶過喇叭,直接宣布。


    “現在,比試開始!”


    “好!!!”


    所有人皆是如釋重負的叫好。


    黑夫整的這套太折磨人了!


    “……”


    黑夫相當受傷的重新坐了迴去,好不容易讓他能耍官腔,沒曾想在秦國壓根不吃香。他這才講了幾百字,就被強製打斷,虧他是洋洋灑灑準備了三千字的演講稿。


    “老實交代,這迴撈了多少好處?”


    “我都虧麻了。”


    “你還能瞞的過老夫?”王翦眯著眼,捋著胡須道:“光參賽和門票錢,起碼收了五萬錢。還有這些豪商,也沒少給你塞錢吧?”


    “花的也多……”


    “嗬!”


    王翦苦笑著揮手。


    挺好,黑夫還是一如既往的貪。望著麵前數千人同時對弈,也是無比感慨。這等盛況,也就隻有皇帝壽宴時能瞧見。沒曾想黑夫能想出這鬼點子,以比試為由帶動涇陽發展。


    “聽說,後麵還有射術?”


    “對,屆時君侯可得來捧場。”


    “來倒是可以,不過……”


    “啥?”


    “你既然將老夫視作相馬的伯樂,那麽……”


    王翦學著黑夫搓著手指。


    “您老要多少?”


    王翦抬起手掌。


    “五萬?”


    “五成!”


    “那您老還是別來了……”


    “哈哈哈!”


    王翦被逗得爽朗大笑,他是純粹逗黑夫玩的,隻是喜歡看他吃癟的模樣而已。王翦壓根不缺錢,在頻陽有良田萬畝,享受萬戶食邑。就是百鎰黃金,他也不帶眨眼的。


    秦國昔日的徹侯可更猛,擁有實打實的治理權。比如說文信侯呂不韋,食洛陽十萬戶,還有河間十城為封地。再有就是嫪毐被封為長信侯,予之山陽地。事無小大皆決於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為毐國。


    這種人就算權力再高,也終究是難逃一死。因為他們遇到了大一統的始皇帝,當人臣權柄威望超過國君時,也就意味著離死不遠了。嫪毐無功於秦,卻敢以河西太原郡為毐國。如此悖逆之舉,就注定了他必死無疑。


    自秦國廢分封推行郡縣開始,不論是倫侯還是徹侯,都隻能享受封地食邑,但在封地沒有任何的治理權。就是有再高的威望,都不得插手政務。否則,連食邑都會被收迴!


    皇帝精通法術勢,素來貪戀權勢。誰想分他手上的權柄,那都相當於是觸及逆鱗。就算有潑天的功勞,也不得擅權亂政。這些年來王翦久居頻陽侯府,縣令縣尉縣丞登門拜訪,他從未見過。


    “這幾日為何未去頻陽?”


    “君侯見諒。”黑夫略顯無奈,歎息道:“自至涇陽起,我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每日忙的團團轉,為了茶葉走遍涇陽。本想空下來便去拜訪,可實在是忙……”


    “理當如此!”


    葉騰在旁認可點頭。


    他剛至南郡時,同樣是走遍了南郡。底下秦吏官官相護,隻有微行地方才能真正的看清。葉騰可不會搞提前通知這套,他就喜歡突擊檢查。南郡這些年能如此太平,離不開葉騰的狠辣手段。縱然他不再擔任郡守,他一手提拔上來的縣吏依舊在貫徹他的理念,就比如喜君……


    “罷了罷了。”


    “百越情況,可都聽說了?”


    “略有耳聞。”


    黑夫也是早有預料。


    他這幾日也得到消息,說是廷議可都吵翻天了。以李斯為首的,更支持屠睢速滅百越的策略。先滅西甌,再伐各部。


    以馮去疾為首更支持李信,以駐兵屯田為基,再采懷柔之策勸降東甌閩越。這倆若歸順秦國,後方便等同有了糧倉,壓力驟減。待靈渠修成,屠睢便可率主力南下進攻西甌。而李信則同時出兵,強攻南越。


    雙方是各執己見,偏偏都有道理。皇帝特地召見王翦父子,詢問他們二人的想法,隻是王翦覺得還是取決於皇帝。這兩種法子都可,無非是快還是慢。


    “你有何想法?”


    “那必須支持武平侯。”


    “哈哈,你倒是坦誠。”


    “並非單純因為舉薦。”黑夫撓著頭,抬手道:“這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待結束去了府上,吾再為君侯解釋。”


    “也可。”


    王翦輕輕頷首。


    他猜到黑夫會支持李信,畢竟是他舉薦李信為裨將的。況且黑夫心性質樸,顧念袍澤情誼,那死傷肯定是越少越好。恰好李信便采取懷柔之策,想的是先弱後強,逼迫嶺南各部歸順秦國。以王道而行仁政,能令士卒減少損失。


    缺點就是耗時太久,糧草損耗甚多。就算開墾荒地自食其力,也無法滿足數十萬大軍的損耗。再有越地多水蠱,遍地危險。莫要說打仗行軍,就原地駐紮都可能會染上瘧疾。而且南方多雨,容易引發山洪。人死了就死了,若良田被埋又當如何?


    李斯是堅定的速戰派,甚至引用兵法曰: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兵貴勝,不貴久。久則鈍兵挫銳,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


    秦國對外作戰,挑選好將軍後往往都不會再做幹涉。基本都是製定個大的方向,旁枝末節由上將軍自行決斷。這迴南征略有不同,上將軍屠睢負責開鑿靈渠。裨將軍李信自會稽郡南下,先滅蟒部打響大秦聲威。


    本以為要耗費月餘時間,沒曾想兩旬不到便蕩平蟒部。這時李信就麵臨抉擇,是打東甌閩越,還是南越。是采取懷柔之策勸降,還是直接強攻?


    此事關係到後續治理,所以李信決定還是穩一手再說。他這邊自作主張勸降東甌閩越,同時還給秦始皇發去軍書。不論如何決斷,他都留有後手。


    葉騰看向黑夫。


    所以,黑夫這迴會有何理由?


    ……


    ……


    黑白落子,互不退讓。


    扶蘇抬袖落子,自信滿滿。


    “承讓。”


    “足下技高一籌,某服。”


    對方也很有氣度,投子認負。


    起身作揖,禮數做足。


    扶蘇輕輕長舒口氣,端起茶碗一飲而盡。此刻他的木牌已經有六塊,每場比試耗費的時間不到半個時辰。他又看向不遠處的陳平,依舊在與淮陰青年鏖戰,還未分出勝負。


    “吾要為吾兄報仇!”


    “請。”


    片刻後,對方投子認負。扶蘇還未反應過來,就瞧見前麵認輸的對手重新坐了迴來,“吾要為吾弟報仇!”


    “叱嗟?!”


    “裁判,裁判!!!”


    扶蘇也是相當惱怒。


    你們倆沒完了是吧?


    耽誤他晉級可不行。


    黑是真的黑,幾個關係戶都已晉級。他提前安排的托發揮的相當穩定,換身衣服號碼牌,便堂而皇之的繼續下棋。瞧見如此黑幕,扶蘇心裏是愈發不悅。


    咋就不給他找幾個呢?!


    連下好幾盤棋,他頭都昏了。


    “雲陽川,請指教。”


    “請。”


    瞧見又來一人,扶蘇隻得是努力提起精神。等比試結束,他最起碼三年不想再與人對弈。這考驗的已經不是棋力了,而是體力。一個接一個的車輪戰,有幾人吃得消?


    話分兩頭,韓信這邊可就倒黴了。


    他執黑棋,形勢是相當不利,額頭上都沁出了無數細密的汗珠。黑棋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幾乎都被白棋所圍殺,他們二人的棋力根本不是同一水準。韓信在淮陰雖然以善棋揚名,可他的對手大部分都是些臭棋簍子。


    而陳平不同,他本就喜好對弈。陪他練手的是大名鼎鼎的張蒼,棋力高深為他平生所見之最。雖說陳平是屢戰屢敗,但張蒼也經常會指點他。久而久之,他的棋力自然也不弱。


    “信,輸了。”


    “承讓。”


    韓信臉色慘白,投子認負。他不舍的看了眼木牌,而後便起身離去。他沒有半分的留戀,大步昂揚。昔日的他自恃甚高,小覷天下人。這迴敗給陳平,令他是幡然醒悟。那時的他就如井蛙,但現在他跳了出來!


    望著他的背影,不遠處的蕭何卻是皺起眉頭。陳平的棋力如何,他心知肚明。這淮陰青年能與之鏖戰數個時辰,實屬不易。現在他作為涇陽縣丞正缺人手,也許能為他所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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