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宅。


    空蕩蕩的客房,四周掛滿了地圖。大至三山五嶽德水大江,各地水係山脈皆有標注。這些地圖囊括天下阸塞,沒點人脈關係休想得到。


    “平,再去整點黃泥來。”


    “大兄,該歇息了。”


    “不急,把這些做好再睡。。”


    借助燈火,能瞧見章邯臉上滿是欣喜。雖已至深夜,卻是毫無困意。足有數丈長寬的木桌,四周皆以木板加厚固定。內部則如沙盤,以陶土堆滿群山水係。還插著諸多小旗,用以標示。


    “快了……快了!”


    “邯這麽多章未露麵,便是為此!聚土為山穀,指畫形勢,開示眾軍所從道徑往來,分析曲折,昭然可曉。如此,胡虜皆在目中矣!”


    章邯雖是神采奕奕,但卻是披頭散發,胡須也許久未曾修剪,亂糟糟的如流民。身上散發著股滂臭,想來是有十餘日未曾沐浴更衣。他那價值不菲的緇衣,有著諸多泥點。十指指甲縫內,更有不少黃泥。


    說起這事,其實也都是黑夫的鍋。那日章邯是想去找黑夫,找他談談南征的事。他雖是考工室令,卻始終牽掛南征戰事。因為他知道,秦國終究還是以軍功爵位為主。類似於黑夫這樣的,唯一人爾。黑夫能舉薦李信為將,說不準他也有機會。


    趙亥有意無意的與他提及,皇帝有打算繼續往百越派遣些少壯小將。一來是將越地當做練兵的地方,用以磨礪;二來是看守越人,駐兵屯田防止叛亂。最好還精通軍械,可修整甲兵。待收東甌閩越之地,還得坐鎮後方保證糧草輜重。


    秦始皇也知道,現在少壯小將略少。手裏可當大用的,李信蒙恬二人都算年輕的。屠睢趙佗任囂等人,則略遜一籌。武將就如劍,長久不出鞘就易生鏽。恰好越地就能用以練兵,發掘些有潛力的小將。治粟都尉、軍需司馬、糧曹官……這些都有空缺。


    章邯知曉後,頓時來了興致。他想的就是能混個治粟都尉或是軍需司馬,先在越地後方掌管輜重。待有機會,他同樣能出戰殺敵,建功立業!


    他找到黑夫,想著自薦。黑夫倒也沒表態,讓他指著地圖說說作戰計劃。章邯有良略在懷,自是說出心中所想。隻是黑夫卻說看不懂地圖,畢竟百越地形太過複雜,像各種山峰都難表現。磨


    叱嗟!


    這理由也太過拙劣!


    按黑夫的意思,其實能做個沙盤出來。以土築山,用來標識區域。如此立體的演示,比地圖看的更真切。特別是像百越這種複雜地形,沙盤作用更大。


    沙盤?


    既是以土,不該是土盤嗎?


    行行行,土盤土盤!


    玩鬧歸玩鬧,章邯也是茅塞頓開。他特地是動用人脈,搞來嶺南地圖。這段時間幾乎都是留在家中,製作沙盤用以演示。


    實際上,黑夫是真舍不得放他走。章邯個人能力很突出,也很全麵。精通匠活,能極好貫徹黑夫的各種想法。留在涇陽,其實能做的更多。好比涇陽學室,便是章邯帶人翻修擴建的。但人各有誌,趙亥也明顯有意舉薦章邯前往越地。不論是治粟都尉還是軍需司馬,章邯都能幹好。


    況且,章邯走了還有章平咧。章平作為胞弟,雖然不及章邯也差不了多少。繼任為考工室令,倒也是綽綽有餘。主要是後續張蒼來了,也能幫忙分擔。章邯這段時間也是任勞任怨,從不偷懶懈怠。既然有所追求,黑夫也願助他一臂之力。


    黑夫讓他做沙盤,並非是要為難他。而是希望他能憑借沙盤得功,借此說出自己的種種看法見解。用自己的真才實學得到提拔,再至越地為軍吏。當然,再幫忙照顧下他的宗親僚友也沒毛病吧?


    ……


    “章君,快開門!”


    “縣寺送溫暖的!”


    “……”


    章邯無奈將房門推開,便瞧見門口站著不少人,清一色的黑色帛服。這要是擱後世,怕是還以為自己惹了什麽黑惡勢力。當然,這些人他也都認識。


    老上司,趙亥。


    武成侯,王翦。


    內史,葉騰。


    當然,還少不了黑夫。


    “來來來,諸公裏麵請。莫要把自個當外人,隨便找地方坐。”黑夫上前招唿著,還朝章邯使眼色,“還愣著作甚?快去準備些好茶。”


    “額……”


    這不是他家嗎?


    章邯心裏雖在吐槽,卻還是吩咐章平趕緊去準備。望著忙活的黑夫,也是一暖。他現在算是都明白了,黑夫現在還沒歇息,可都是為了幫他。


    王翦踱步入門,環視四周掛著的地圖,目光很快就被沙盤所吸引。望著上麵豎立的旗幟,無比驚奇。


    “嘶……”


    “這是你做的?”


    “此物頗是不俗啊!”


    三位大佬皆是麵露驚奇。


    南征最大的阻礙,並非是越人而是地形。他們這些年來一直派商賈入越,通商的同時還得繪製地圖,為南征做準備。但地圖終究有所欠缺,好比山川河流很難形象的展現出來。


    眼前這沙盤就很形象啊!


    “啊,都是章君的功勞。”


    “章君,就由你來說說?”


    章邯望著黑夫不住眨著眼,也已知曉。他先前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黑夫是想強行留下他,便故意刁難。這段時間故意忙著對弈比試,不搭理他。現在看來,黑夫其實都已考慮好。連帶著武成侯王翦都是連夜趕來,就是為了給他一展所長的機會。


    有了王翦舉薦,必然更穩!


    章邯握著竹竿,好似是握著神兵寶劍。平複下激動的心情,抬手作揖道:“此物名曰沙盤,為縣君指點而成。依地圖而成,卻比地圖更直白。下吏能力有限,僅製嶺南百越,還望諸公見諒。”


    “哦?”


    王翦若有所思的頷首。


    以土成盤?


    這可是好東西!


    章邯踱步向前,指向處要塞道:“此地為洞庭蒼梧以南,名曰厲門,昔日曾為舊楚極南要塞。位於五嶺北麓,與百越隔山相望劃江而治。”


    “然也。”


    王翦是頷首讚許。


    他多次聽趙亥出言讚賞章邯,也知曉此子能力出眾。雖是考工室令,卻心係戰事。閑暇之餘便會翻閱兵書,昔日擔任戍卒時也是表現出眾。騎馬駕車,引弓射箭皆是把好手。


    這沙盤能做的如此細致,必然是下了苦功夫的。從這也能看的出來,章邯對百越地形是相當了解。


    “厲門位居大庾嶺,高有六百丈。此地地勢險惡,綿延十餘裏的山嶺唯有條羊腸小道。故邯以為可走水路,自贛水設關戍守以控大庾嶺要扼。”


    “橫浦關?”


    黑夫詫異開口。


    史書上可提到過,橫浦關為南北三關之一。但究竟是山關還是水關,自始至終都有著爭論。可章邯這麽說後,他是恍然大悟。


    “唔,好名字!”


    章邯提筆記下,繼續以竹竿介紹道:“除大庾嶺外,還有騎田嶺、萌渚嶺、越城嶺和都龐嶺,此為五嶺,皆高數百丈不等。”


    “嶺南各部分布如何?”


    葉騰蹙眉出言詢問。


    章邯則是麵露微笑,遊刃有餘的介紹起來道:“此地為東甌,距離會稽郡最近,臨近東海。再往下便是閩越,王名無諸。再往南為南越,有番禺古城。相傳人口過二十萬,為嶺南大邦。待靈渠修成,便可於湟水西北繼續修水關。扼守此路,便可自長沙走水路直抵番禺!”


    “湟溪關?”


    “好名字。”


    章邯再次提筆而書。


    什麽鬼?!


    黑夫是滿腦門的黑線。


    想不到,章邯考慮的真周到。


    “沿著鬱水繼續往南,便是西甌。西甌亦為大部,其眾半羸,南麵稱王。越北有城廓邑裏,處溪穀之間,叢竹之中,而林中多腹蛇猛獸。西甌君長譯籲宋善銅鼓,曾單人降服巨象,為勇士。往南則有縛婁古城,還能冶煉銅鐵,燒土製陶。”


    章邯說的這些都有標注,可謂是無比詳實。黑夫倍感欣慰,他對地圖這玩意兒無感,打小就沒學好地理。他能分個東南西北,就算不錯的了。他把這活交給章邯去做,果然是沒讓他失望。


    “繼續往南,則為駱越。駱越菌竹,素有名氣。北接西甌,南臨海濱,且有諸多海島。據傳當地稻米可一年兩熟,乃至三熟。”


    章邯長舒口氣。


    百越大部和土城,也算是都說完。還有些零散的小宗小部,根本不值一提。他們大部分是望風而動,以西甌等大部為首。若是遭遇危險,自會一觸即潰。


    沙盤還是比較簡陋的,隻標注出大概的山川水係和平原大道。至於石徑小路,自然不在章邯的能力範圍內。況且越地多山洪巨風,有些路幾個月前還能走,幾個月後便被巨石樹木所阻。


    “有心了。”王翦端起陶碗,感受著茶葉的迴甘滋味。他指向位於東甌方向的黑色玄鳥旗,蹙眉道:“所以,這杆旗代表著李信率領的十萬大軍?”


    “正是。”


    章邯麵露微笑,向前踱步而去,認真道:“邯以為西甌南越皆為大部,且二者南北相鄰。故不急於動手,可先降東甌閩越。待靈渠修成,上將軍便可率舟師南下強攻西甌。武平侯則率精銳,強攻南越。”


    他說的倒是與李信相同。


    也就是懷柔為主,甲兵為輔。以絕對的兵力,逼迫東甌閩越歸降。以這兩地為糧倉,再對南越西甌同時用兵。


    “依你之見,需要多久?”


    “五年,不,四年!”


    “可曾算過數十萬大軍消耗?老夫就算你拿下東甌閩越,得萬頃良田。也算你有足夠的越人耕地。稻米一年兩熟,按十稅一來算便得六十萬石稻米。運糧路上扣去損耗,還剩五十萬石,能堅持多久?”


    王翦冷聲質問。


    這些可都是往多裏算的。


    實則沒這麽多田,也沒這麽多人。


    就不算屠睢的四十萬大軍,李信手裏也有十萬兵馬要吃要喝。每日按鬥米來算,便要足足萬石糧食。換句話說,東甌閩越每年提供的糧食隻夠李信兵馬吃五十天的。


    秦國田稅為十二稅一,但畢竟是戰時且對越人,那就收十稅一。不可能說種的糧食全都充作軍糧,畢竟越人也要生存吃飯的。哪怕再提高田稅,也是於事無補。駐兵屯田隻能說是杯水車薪,主要還得靠後方支援。


    而且,王翦可還沒算屠睢的四十萬大軍。他與皇帝相處多年,多少能猜到些皇帝心思。皇帝至今還未決斷,就是對這些有顧慮。


    秦國……拖不起啊!


    五十萬大軍,每年光糧食起碼要兩千萬石。光靠東甌閩越那點人種糧食,根本就不夠吃的。打個兩年,靠著靈渠運糧秦國倒是能扛著。可要打個四五年,南郡洞庭長沙會稽四郡都可能被拖垮。


    一郡十萬戶,良田不過三萬頃。就算是一年兩熟的稻米,每年稅糧不過150萬石。就算四郡加上東甌閩越,撐死不過千萬石。那麽還剩下一半的窟窿,就隻能動用糧倉積粟。糧倉吃完就得從別郡調糧運輸,路上又要有所損耗……千裏負擔績糧,率十餘鍾致一石!


    “邯……”


    章邯頓時語塞。


    王翦重重哼了聲,“李信還未與蟒部交手,便因瘧疾而百死五六。聽說又起霍亂,死者甚多。因毒蟲蝮蛇叮咬,亦有死傷。前不久逢雨季,難以生火食熟米,又有上千人病倒。還未來得及治病,又爆發山洪將數百人掩埋!好不容易開墾的千畝良田,功虧一簣……”


    是的,這都是久戰的弊端。


    黑夫在旁搖頭,也是歎息。


    可有兩全之法?


    有,不打百越!


    但是,開弓沒有迴頭箭。


    章邯抬起頭來,卻是寸步不退道:“君侯之言,邯都已聽說。然墨子曾言:斷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黑子也常說:兩利相權從其重,兩害相權從其輕。不論速戰還是緩戰,皆有其害。而邯以為,緩戰其害較輕!”


    【ps:四千字大章,關於百越情況這裏也算是都說明了。玄鳥看過有些網文,將百越寫的和野人似的。實際上根據出土的文物和各種史料證明,南越西甌駱越都出土了大量的銅器鐵器玉器,比如說縛婁古國。另外,本文關於秦攻百越的地圖比較簡陋,但也算是玄鳥找到比較合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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