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生早料到蕭離不會知道金剛無畏是誰,頗有些得意:“據聞百年前佛門中出了四個了不起的人物,一個是尊者不空三藏,一個是尊者金剛無畏,還有兩個極其神秘,至今無人知道是誰。金剛無畏修大金剛神力,而至大羅漢境。當時公推天下第一,然而忽然消失。據說消失之前的一個月,曾書信給不空三藏,據說書信之中是他畢生感悟,不空三藏便是在這書信中領悟玄妙,終至大羅漢境界。因為所有的信都是七月間收到,不空三藏便將其合輯,名曰《七月手劄》。”


    蕭離想起獨孤無我的話:“都是據說,就是沒有根據不知道真假了。”


    陳生說:“既有本,則有因。無風不起浪,無賤哪有淫。兄弟,所有的傳聞都不是空穴來風,隻在於幾分真假罷了。不空三藏圓寂,手劄便傳到了大智禪師手裏。想一想是有幾分道理,大智禪師的修為恐怕和手劄脫不了關係。”


    蕭離沉吟不語。


    陳生又說:“大悲寺是天朝第一大寺,大智禪師雖然久在外遊曆,但寺中高手如雲。況且有不空大師主持,又是在聖京,我想就算天榜三十六名高手聯手,也是有去無迴。”


    蕭離歎一口氣,還沒開始,已經被他打擊一點希望都看不到了。


    陳生說:“兄弟也不要太氣餒,強來不行,還可智取。我已經替你謀劃好了,你就假裝出家,他們肯定不防備自己人,有個一年半載,混的自然熟了,說不定能有下手的機會。”


    “這倒是個辦法。”蕭離說,心裏卻想:什麽鬼主意,一年半載那麽久,連孩子都能生出來。


    陳生拍拍他肩膀:“我給你留了間房,你去休息養傷吧。我們相識不久,卻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若是天涯無處可去,不要忘了,十八裏鋪有我這麽個朋友。”


    無論這話是真是假,聽起來卻是滿暖心的。


    陳生又說:“房間在客棧頂樓,右拐到盡頭,旁邊我安排了花惜姑娘。她雖然出身不好,但你我江湖兒女,這些本就不在乎。”


    蕭離一陣頭大,花惜這小妖精不知都說了些什麽,女人的嘴果然不但信不得,也不嚴實。


    長街寂靜,叮當叮當的打鐵聲響著。前夜,他還被神宮十三騎追捕,落荒猶如一條野狗。現在雖沒了神宮十三騎,卻是連狗也不如了。


    天邊掛著一輪好大好圓的月,月的周邊一層好大的白色光暈。這是大風將起的天象,邊疆的風,最瘋狂的時候,能將穿著長裙的姑娘吹到醉漢懷裏。若是大雪剛停,地上的積雪全被卷到天上,那景象就像世界末日一樣。


    月中仿佛一個翩翩人影,蕭離想起一個美麗的傳說,關於一個美麗的姑娘的傳說。在他想象的時候,翩翩人影仿佛一下從月亮上飛下來,飛到他身邊……


    “怎麽是你?”蕭離訝異。


    “你該慶幸是我先找到了你。”淵月說:“跟我走!”


    蕭離聽了一股心酸湧上心頭:“為什麽每個人都想讓我跟他走,我是唐僧麽?”


    淵月並不知道唐僧是誰,她也不需要知道。上前拉住蕭離手臂。


    陳生靠在門口,淵月飄然仿佛從明月中落下時,他也看到了。


    “姑娘,這裏可是十八裏鋪。”


    淵月看他一眼,眼神淩厲,月光在這一瞬間也暗淡下去。


    淵月說:“我知道,所以我並不想帶他走,隻是讓他跟我走。”她用同樣的淩厲的眼神看向蕭離。


    蕭離低下頭:“好吧。”一係列挫敗之下,他連象征性的反抗或者精神上的不屈也已失去。


    淵月就那樣拉住他,輕輕一躍,消失在月亮之下。


    陳生自語:“年紀輕輕,卻有著天榜高手的實力,會是什麽人呢?”


    淵月拉著蕭離,腳不沾地的在夜色中飛速狂奔。


    今晚,夜色如水,月華如練,饒是如此蕭離竟分不清是往哪個方向的。他本就很少走出太平鎮,對太平鎮周邊地形毫無印象。說來確實有點可悲,不過正如養在籠中的鳥一樣,若沒有感受過天空的自由,又怎麽會知道困在籠子裏的可悲。


    忽然覺得身體往上升,這才發現淵月拉著他正在攀爬一座極高的山峰。山峰陡峭,積雪整座山包了起來。


    這是太平鎮向西的那片綿延的大雪山。


    日間南風本就是打算帶他躍過雪山,遠走高飛。淵月也有這樣的意思,隻是太巧了些。


    雪山越來越陡峭,幾乎是筆直的。此時,不能低頭往下看。蕭離知道,那將是讓人心軟的高度。淵月已經不能僅憑一隻手往上繼續攀爬,她抽出軟劍,在山壁上一點,軟劍彎曲彈直,借著反彈的力道,兩人像蕩秋千一樣,斜著向山巔飛去。


    許是太高的緣故,寒風淩冽,嗚嗚的風聲蕩漾在群山之間。


    兩人終於到了山巔,山巔之上除了雪還是雪,寒風像刀子一般刮著皮膚,隻是一瞬間,蕭離就覺得嘴唇發幹,身體的水分要被寒風帶走似的。


    淵月揮袖出去,一陣狂暴勁風,把山巔積雪全都卷飛到山下。原來山巔的麵積並不很大,也就比他家院子大不了多少。先前看到的那麽大的地方,不過是積雪凍了起來。


    “沒了雪,也免得你不小踏空掉下去摔死。”淵月說。


    “你想的真周到。”蕭離說:“隻是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這麽高的山峰,凍也凍死人了,若要說話不想被別人知道,有的是地方。若是要做事,在這地方,我想不會有一個男人有那麽猛。”


    “做什麽事?”淵月顯然不明白:“我讓你在這裏待著。”


    “待在這裏?”


    “是。”


    “你瘋了?”蕭離覺得他指定是瘋了。


    淵月一把揪住他衣領,輕輕用力,便使他雙腳離地:“以後不許這樣跟我說話。我是為你好,耀辰已經出來尋你了,你連神宮十三騎的追捕都無法擺脫,就更不要說耀辰了。耀辰不會想到你會在這裏,等到耀辰尋的遠了,我會來帶你迴去。”


    蕭離一下懵了,挖個地洞躲起來,也比這山巔上好。他說:“大姐,這裏要凍死人的。”


    淵月揪住他衣領,把他舉得更高一點:“不要叫我大姐。”


    蕭離低頭看她,這才發現她額頭傷疤不見了,被一個燃燒著的火焰似的花鈿遮了起來。


    怪好看的。蕭離心想,嘴上卻說著:“好吧,妹妹,這裏真的會死人的。”


    淵月一鬆手,蕭離整個人掉下來。被她抓住衣領,拎著走到山邊:“我應該扔你下去。”


    蕭離頓覺山風如刀,從褲管直吹上來,忍不住全身抖了兩下。他熟悉這感覺,以前隻有撒尿十分盡興痛快時,身子才會這樣的抖。腳下萬丈深淵,像一張巨獸的大嘴想要吞噬他。


    “不要開玩笑了。”蕭離聲音帶著祈求,他確實有點怕。恐懼是人的天性:“你讓我叫什麽,我就叫什麽。你可當心點,我衣服質量沒那麽好。”


    淵月冷哼一聲:“叫阿姨。”


    蕭離說:“行的,行的。不要說阿姨了,叫媽都可以。”


    淵月冷哼,把他甩飛出去。蕭離啊的一聲撞在石壁上,全身每一段骨頭都在痛。淵月走到他身邊,伸手捏住他下巴:“你最好乖一點,我沒有耐性跟你玩。也沒有耐心去愧疚多久,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


    若不是她說話冷冰冰的,蕭離會以為她是在調情。


    月亮那麽大,好像就掛在山巔上,就在他們頭頂。


    蕭離說:“但這個地方真的會死人的,在餓死之前就會被凍死了。”


    淵月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子:“一天一粒,一個月也餓不死你。”


    蕭離拿在手中,瓶子上還有她身體的餘溫。隻聽淵月又說:“以你現在的修為,運功相抗,再冷的天也凍不死你。我想頂多半個月,耀辰在太平鎮周邊找不到你,就會向別處尋找。我會設法將他引的遠遠的,到時候再來接你。不要想著自己溜掉,你要麽跳下去摔死,要麽長一雙翅膀出來。”


    “如果你不來呢?”


    淵月一愣,她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我不來,你就熬到山間的雪化掉了,自己爬下去。”


    蕭離無語,蒼天知道什麽時候雪會融化,何況這麽高的山,雪總是融化的很慢。他看過這片雪山,有的一年四季積雪,終年都是白皚皚的……


    淵月說一句:“走了!”


    “不要走!”


    “做什麽?”


    “陪我說說話好麽?”


    淵月一下就心軟了,心想:可憐的孩子呀。


    蕭離盤膝坐下來,山風唿嘯。他把脖子縮起來,淵月看的有些心疼,安慰他:“我把耀辰引向西楚,那裏神宮勢力最弱。然後迴來把你安頓好,再想辦法解決你體內的血玲瓏。即便真的無解,我也會帶你迴天都,為你求一線生機。”


    蕭離看著她:“我不是個小孩,如果那是個好辦法,你直接讓耀辰帶我走就是了。何況我還有別的事要做,即便如何困難,也非做不可。”


    淵月歎息一聲:“你或許不知道,血玲瓏在你體內,未來會發生什麽。”


    “我當然知道。”蕭離說:“不就是被吸盡血氣,然後變成一具幹屍,說的挺嚇人的,你親眼見過?”


    淵月搖頭:“血玲瓏遺失很久了,據說當年曾經廢了好大力氣尋迴,然而再次遺失。現在想來,當年你母親小雅叛出天都,也把血玲瓏一同帶了出來。”


    小雅?蕭離心裏想:那就是南風的母親了,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南風有幾分和她相像呢?


    他想到南風,就想到那個詭異的麵具男。兩人究竟是什麽關係?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能有什麽關係呢,他突然感覺更加的冷了。


    淵月接著說:“她是個多麽聽話和懦弱的孩子,有膽偷了血玲瓏跑出來,一定是胖子慫恿的。”


    胖子自然就是胖屠。


    “他從小就奇怪,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我們私下都說他不是水月一族的,因為水月一族沒有像他這樣醜的人。男的英俊帥氣,女的俊俏可人。你看他今天的樣子,哪一點像水月家的人。”


    “基因突變吧。”


    “什麽意思?”


    “就是生下來是個畸形兒,不是父親有問題,就是母親有問題。”


    淵月自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的父親已戰死了,母親是誰沒人知道。這才是最奇怪的,連水月家的人也說不清楚。偏偏這個怪胎能和小雅玩在一起。下次見那個死胖子,我定然問清楚。”


    蕭離忽然很想去找胖屠,若是胖屠出手,十八裏鋪未必不能硬幹一下。但想到那個可怕的影子,而且麵具男好像什麽都知道似的。他又想:胖屠看著南風長大,說不定他本就知道南風和麵具男的關係,也知道麵具男是什麽人。


    算了,所有人都有秘密。他想到這裏,反覺得淵月是最單純的人了。他看著淵月,額頭原本傷疤的地方,那個仿佛燃燒著火焰似的花鈿,好像突然有了某種特別的激情。


    淵月微微一笑:“好看吧,知道這是誰的主意?”


    蕭離想了想:“是花惜?”


    這下淵月倒錯愕了:“你怎麽猜到的?”


    蕭離說:“這玩意兒,我所見過的也隻有春風樓的姑娘在用。清白人家的女子,不會有這樣妖豔的裝扮。你自然不可能和春風樓有什麽交集,花惜在蘇府待了那麽久,最有可能就是她了。不過這樣子,人家很可能以為你出身風塵呢。”


    淵月笑了下,盡顯小女兒神態。她有時候是挺嚇人的,但更多時候讓蕭離覺得很輕鬆,尤其是現在。


    “你,年紀真的很大了?”蕭離忍不住問。


    淵月繃住臉:“我是小雅的姐姐,也就是你的阿姨。你說我該多大年紀?”


    “保養的真好。”


    淵月想:小雅也許從未提過天都是個什麽地方。


    淵月覺得這孩子說話又有點怪起來,於是說:“好好待著,等我迴來。”


    “多久?”


    “半個月足矣。”


    淵月轉身就走,蕭離突然拽住她袖子:“能抱我一下麽?”


    淵月就要發火,但看蕭離一臉誠實,滿眼的悲苦。女人天生的母性散發出來:好可憐的孩子。轉身抱住蕭離,心裏想:小雅,我該怎麽救他呀。若是救不了他,你會更恨我麽?


    想到小雅,心中不禁戚然,轉身飛下山巔,身後傳來耀辰咆哮的聲音:我可以抱你麽,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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