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大心裏爽透了,成就感熱辣辣地充溢著他的胸脯,勝利的喜悅漲得腦袋發暈,作為一名警察,破了大案要案,又得到社會的肯定和讚許,就跟農民獲得了豐收又被免除了農業稅,工人不但沒有下崗反而拿到了獎金一樣激動、興奮。


    彭遠大匆匆忙忙地洗了個澡,又匆匆忙忙地換上一身新警服,興高采烈地去參加局裏為他們幾個人舉辦的接風洗塵慶功晚宴。就在他和同事們觥籌交錯、把盞言歡的時候,銀州市的官方門戶網站“銀州信息港”的論壇區出現了一篇題名為《局長大人的政治秀》的帖子,這個帖子一出,立刻引起了廣大網友的激烈辯論,成為網友們的發燒話題。與此同時,幾十封揭發檢舉彭遠大的匿名信也向市委每一個常委、組織部和紀委的領導們投遞而去。


    彭遠大跟同事們酒足飯飽,王遠誌一夥人意猶未盡,抱怨夠了頂頭上司彭遠大這次辦這麽漂亮的案子不帶他們去,又非拉著彭遠大再到歌廳去瀟灑瀟灑。彭遠大出差多日,想老婆想的活像發情期的老山羊,恨不得馬上把曉蘭緊緊地抱到懷裏痛痛快快地揉搓一頓,哪裏有心思跟他們到歌舞廳那種地方鬼混,嘴裏講著大道理:“那怎麽行?別忘了我們都是警察,到那種地方影響多不好。”王遠誌、老牛、大錢、小趙一個勁兒地鼓動他必須去,聲明不唱不跳更不叫小姐,光喝啤酒,公安部的十條禁令也管不到這個時段的健康娛樂活動。


    姚開放過來說:“理解萬歲,你們也不想想,要是你們出去這麽多天,迴到家最想幹的是啥?別胡攪蠻纏了,趕緊都老老實實迴家,公務人員少到那種地方去。”


    姚開放這麽一說,王遠誌一夥就不敢再逼迫彭遠大了,大李子跟彭遠大的情況相似,也是急於迴家抱老婆鑽被窩,卻又怕拂了刑警隊這幫哥們兒的好意今後在刑警隊不好混,嘴裏不敢說啥,眼巴巴地看著彭遠大,隻希望他能拿出主管局長的權威嚴詞拒絕王遠誌的誘惑,姚開放一出麵幹預,大李子立刻兔子躲鷹一樣撂蹶子跑了。


    姚開放笑嗬嗬地說:“怎麽樣?我沒說錯吧?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們要是真的愛你們彭局,就放他一馬吧。”


    彭遠大總算迴到了家,總算見到了親愛的曉蘭和發育得像頭小牛犢子的兒子。曉蘭正在和他們家的小牛犢子趴在電腦跟前緊張地忙碌,見到彭遠大迴來,曉蘭顧不上做出熱烈歡迎的姿態就招唿他:“老彭,你過來看看,這上麵是什麽東西。”


    彭遠大湊過去,見到兒子正在情緒激動手指如飛地在鍵盤上敲擊,嘴裏還在喃喃地罵著髒話:“王八蛋,老子斃了你。”隨著他的敲擊,屏幕上出現了一串“放屁”、“弱智”、“臭狗屎”、“誹謗誣蔑”、“把造謠誹謗的王八蛋踢出去”等各種在網上常用的罵人詞匯。


    彭遠大驚訝地問:“你們娘倆跟電腦較什麽勁?包子,怎麽了?跟電腦鬥什麽氣?實在不行幹脆砸了它,省得跟它惹氣。”


    包子是兒子的乳名,董曉蘭不知道怎麽迴事兒,懷兒子的時候,就喜歡吃包子,還不管什麽餡的,隻要是包子就吃個沒夠,兒子生下來,彭遠大就說這小子全是包子變的,於是起名包子。


    小牛犢子迴過頭對彭遠大說:“老爸,你別說風涼話了,不知道哪個王八蛋在網上攻擊你,你讓你們公安局的網警追查一下,告他們誹謗罪。”


    彭遠大再次驚訝:“你以為公安局是我家開的啊?在網上攻擊我?胡說八道,攻擊我幹嗎?是不是人家罵別的警察,你們自己硬要對號入座?”


    曉蘭解釋道:“剛才包子在網上看到有一篇文章,說你這次外出破案是搞政治秀,還說你伸手向常委會要官,點名道姓還用得著我們對號入座啊!”


    彭遠大有些發懵,包子說:“在這兒呢,你自己來看看。”


    彭遠大湊到電腦跟前拜讀了那篇題為《局長大人的政治秀》的文章。文章登載在網上,署名是“一棵樹”,這種名字網上一搜能搜出成千上萬個,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文章的筆法老辣,振振有詞:“最近我市公安局副局長彭遠大成了新聞人物,原因是他奔波數千公裏成功偵破了積壓多年的金錠失竊大案,立了大功。但是,了解內情的人誰都知道,當年這個案子的具體承辦人就是這位號稱局長大人的彭遠大。幾十年沒有偵破的案子為什麽突然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偵破了呢?事實的真相是,當年這個案子就已經有了重大突破,但是時任專案組副組長的彭遠大卻由於重大失誤,導致了重要嫌疑人吳水道自殺身亡,造成這個案子偵破線索中斷,成了死案。所以說,這個案子是因為彭遠大的重大失誤而陷入僵局的。這個案子拖了二十多年,為什麽早不破晚不破,偏偏等到選拔公安局局長的時候破呢?一個普普通通的盜竊案,為什麽會像抓住本·拉登一樣大肆宣傳、大吹特吹呢?讓我們請彭遠大自己揭開謎底吧。早在彭遠大還是公安局一個小小的以工代幹的時候,他就聲稱遲早銀州市公安局局長是他的,當時公安局的幹部職工對他的野心和狂妄非常反感,諷刺地把他稱之為局長大人兒,這就證明,早在二十多年前彭遠大就已經野心勃勃了。最近所發生的一切,很明顯,隻不過是彭遠大實現個人野心精心策劃的一場鬧劇而已。前不久市委常委正在討論公安局局長的人選問題時,彭遠大局居然直接把電話打到了常委會上,狂妄地自我推薦,說現任公安局的領導班子裏,沒有人適合擔任公安局局長,隻有他才是公安局局長最合適的人選。這位局長大人今天迴到銀州,一下飛機便繼續開始表演他政治秀,又是讓記者拍攝他帶迴來的金錠,又是跑到銀州陵園告慰老公安局局長的在天之靈,一個人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到底能做出多麽讓人作嘔、卑鄙的事情,彭遠大就是最好的例子。銀州市的人民群眾眼睛是雪亮的,誰都知道,野心家絕對不會真心實意地為人民做好事,他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隻不過為自己搭建實現自己野心的台階而已,我們大家要徹底揭穿彭遠大這個野心家的卑劣用心,徹底揭開彭遠大的假麵具,把他的卑鄙醜惡嘴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們正告彭遠大,不要再表演了,不要再讓我們銀州人民惡心了,公安局局長的位置不是卑鄙小人上演政治秀的場所。”


    彭遠大看了這篇文章怒火中燒,要不是心疼錢,真會馬上把這台電腦砸了。董曉蘭關切地勸慰他:“沒什麽了不起,這跟潑婦罵街沒什麽兩樣,真有本事就當麵來,你別為這種事情生氣。”


    包子在一旁出主意:“爸,我聽說你們公安局專門有網絡警察,可以根據ip地址查到發帖人的具體地址,你讓他們查一查,把這個王八蛋抓起來,然後追究他的誹謗罪。”


    剛說到這兒,老嶽母瘋了一樣地闖進來,手舞足蹈地說著什麽,好在一家三口對老人家的肢體語言都已經非常熟悉,知道她這是緊急召喚大家快去看電視,電視上正在上演非常重要非常值得看的節目,於是一家三口又隨著老嶽母來到客廳,電視正在播放銀州電視台的名牌專題節目“話說銀州”,畫麵上彭遠大正站在銀州市陵園裏,神情肅穆的向老局長報告成功偵破金錠失竊案的消息。播音員的解說詞是:“彭遠大副局長告慰老局長在天之靈的深情話語,感動了在場的所有警察,我們看到了現場幾位女警察眼中閃現的淚花。”隨著解說,鏡頭還有意播放了兩朵警花的特寫鏡頭,這兩朵警花眼眶裏淚花閃爍,很是煽情。播音員的聲音也更加感情豐富:“人們相信,老局長的在天之靈得知這個消息一定會欣然而笑的。我們也相信,有了老局長、彭遠大副局長這樣一批優秀的人民警察,我們的公安戰士一定會為我們銀州市創造一個治安良好、安定和諧的經濟社會發展環境……”


    董曉蘭說:“到底怎麽迴事兒啊?那邊罵,這邊捧,老彭啊,你現在真成爭議人物了。”


    彭遠大看了這個報道,被網上的文章罵出來的火氣立刻消失了,對董曉蘭說:“這件事情其實很簡單,如果沒有這邊的捧,也就不會有那邊的罵。”


    包子追問:“爸,你知不知道是誰幹的?”


    彭遠大說:“你爸如果連這都弄不明白,這個警察就白當了。”


    董曉蘭和包子異口同聲地問:“誰幹的?”


    彭遠大說:“這是國家機密,我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你們。”然後對包子說:“今後你別在電腦上那麽罵人,魯迅說過的話你忘了?”


    包子說:“魯迅說過的話多了,你指哪一句?”


    彭遠大說:“恐嚇和謾罵決不是戰鬥。”


    董曉蘭也開始指責兒子:“我過去還不知道,你這麽會罵人,都是跟誰學的?今後我再聽到或者看見你這麽罵髒話,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


    包子伸出舌頭挑釁:“給你割,給你割,割了正好省得我參加高考。”


    董曉蘭動作疾若閃電地揪住兒子的舌頭狠狠掐了一把:“割了舌頭也得參加高考,而且還得考好,考不好連你的耳朵也割了。”


    包子狼狽不堪地捂住嘴,疼得直跺腳:“你幹脆把我的四肢也割了削成人棍算了,疼死我了,老爸,董曉蘭是不是我的後媽?”


    彭遠大笑嗬嗬地說:“不但董曉蘭是你的後媽,彭遠大還是你的後爸呢,你是我跟董曉蘭從馬路邊上農民拾大糞的糞筐裏撿迴來的。”笑話說過了,然後正色命令兒子:“洗洗睡覺去,少在這兒混著看電視。”


    老嶽母在一旁看到外孫子受虐待,撲過來推開董曉蘭和彭遠大,老母雞護雛子一樣紮撒著兩臂唔哩哇啦地抗議。彭遠大的兒子不知道是遺傳了他哪一輩祖宗的優良基因,還是在母親肚子裏吃多了包子生下來生活條件又好,個頭足足比彭遠大高了半個腦袋,更比他外婆高了一個腦袋,所以矮小的外婆保護身軀高大的外孫讓人看著就格外好笑。彭遠大腦海裏映出了不知道在哪部動畫片裏看到的一隻小哈巴狗麵對大灰狼勇猛地保護身後大水牛的情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家裏人都讓他笑愣了,異口同聲地問他:“笑什麽?”


    彭遠大當然不敢將腦海裏想的東西說出來,便對兒子說:“好了,兒子,該睡覺了,你現在比你爸你媽都辛苦,明天早上早點起來,就我的車我送你。”


    能坐彭遠大掛著公安牌照的小轎車上學,曆來是兒子最得意的事情,連忙說了聲“那我就睡了啊”,對董曉蘭飛了一吻:“拜拜了,後媽。”董曉蘭苦笑著作勢追打,兒子卻已經鑽進自己的臥室扣上了門。


    老嶽母也迴自己的房間休息了,彭遠大像日本兵進村禍害婦女一樣拽著董曉蘭朝自己的臥室拉,董曉蘭甩開他的魔爪說:“別急,我去洗洗。”然後風姿綽約地鑽進了衛生間。


    彭遠大迴到臥室,三下五除二扒光衣裳鑽進被窩等待嬌妻,心裏充盈著期待的焦灼和幸福。真正的漂亮女人,不管到了什麽年齡,都是那個年齡段女人風致的範本,董曉蘭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彭遠大慶幸的是,這個例子是自己的老婆。董曉蘭也已經過了四十五歲大關,但是卻仍然唇紅齒白,讓人看了賞心悅目。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董曉蘭過日子是一把好手,相夫教子,還要工作掙錢,彭遠大常想,自己這一輩子真正的福氣就是娶了董曉蘭還搭了一個自帶飯票的保姆,所以家裏的什麽事情都用不著他操心,能夠一心一意當好警察,這也是他能成為一個成功警察的可靠保證。由成功的警察聯想到了破獲金錠失竊案之後發生的一切,想到網絡上那篇文章說他把電話打到了常委會上,狂妄地自我推薦,說現任公安局的領導班子裏,沒有人適合擔任公安局局長,隻有他才是當公安局局長最合適的人選,心頭不由一驚,想來想去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怎麽會有那麽大的本事給常委會打電話要官,即便想打敢打那種電話,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常委會啊。想來想去忽然想到,在他臨迴來之前,曾經接到過組織部王處長的一個電話,好像他當時開玩笑的對王處長說過那種話,會不會是王處長把這些話捅到了常委會上?如果那樣,這個王處長可就太不地道了。想到這兒,彭遠大赤裸裸跳到地上從衣服兜裏拿出手機找到王處長通話留下的電話號碼,撥通了王處長的電話。


    此時已經深夜十點多鍾了,王處長接到電話很不耐煩:“誰啊?這麽晚了什麽事?”


    彭遠大先道歉再討伐:“對不起啊,王處長,這麽晚了給你打電話,我是彭遠大。我問你一件事,前幾天你給我打電話,我跟你開玩笑說的話你怎麽捅給常委會了?你這不是毀我嗎?”


    王處長先問:“我在電視上看到你才知道你老人家總算迴來了,你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彭遠大說:“不光我知道,現在銀州市人民都知道了,你到銀州信息港網站上看看,帖子都發出來了。”


    王處長大吃一驚:“什麽?網站上發出來了?怎麽可能?”隨即又歎息著說:“也沒什麽不可能的,現在跑風漏氣已經成了常態,常委會上的事情隻要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


    彭遠大追問:“我不管常委會跑風漏氣的事情,我要知道的是,跟你開個玩笑,你怎麽就往常委會上捅?這麽做事太不地道了吧?”


    王處長再次歎息:“彭局長啊,不是我向常委會捅你什麽,那天我給你打電話就是常委們正開會的時候在會場上打的啊。”


    彭遠大大吃一驚:“什麽?你在常委會上給我打電話?那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王處長說:“老彭啊,你可別怪罪我,那天確實在討論你們公安局人選的問題,會上常委們聽說你不在家裏,很想聽聽你對公安局局長人選的意見和建議,吳書記親自讓我打電話找你,直接問你的意見,你說我怎麽敢當著吳書記和常委們的麵告訴你我們正在開常委會啊?結果你在電話裏胡說八道,全都讓常委們聽到了,這也怪你自己,你當時是不是喝酒了?”


    彭遠大懵了,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然當著全體常委們的麵說出了那種大言不慚的話來,他本能地問王處長:“常委們怎麽說?”


    王處長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堅持組織原則,對彭遠大說:“實在對不起,常委們怎麽說的我不能告訴你,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你們局裏的事情還沒有定下來,常委分歧比較大,可能還要有一個過程。”猶豫片刻,王處長終究有些於心不忍,這件事情歸根到底還是他引起來的,等於把彭遠大難得的提升機會給毀了,於是下定決心小小地違反一次組織原則,對彭遠大耳語般地說:“我給你透漏一下,市委決定要對幹部選拔任用工作進行改革,首先就拿你們公安局局長的任命作試點,你還有時間。”


    彭遠大愣怔怔地問:“我還有時間?你什麽意思?我有什麽時間?”


    王處長說:“趕緊做工作啊,該找的就找,該跑的就跑,起碼要在常委裏消除你造成的消極影響啊,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啊!”


    彭遠大深知這位過去並不熟悉的王處長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已經非常夠意思了,再逼他就有點無賴,也沒什麽意思。再說了,即便爭取,自己也沒那個渠道爭取,隻好聽天由命,順其自然了,便說:“謝謝你了,盡管你王處長害苦了我,我還是要感謝你。”


    王處長急忙辯解:“彭局長,你可千萬別把賬算在我的頭上,當時吳書記說了,你別告訴他我們在開常委會,就直接問他的意見。你說我敢告訴你人家正在開常委會,常委們都豎著耳朵聽你說話嗎?大白天你喝那麽多酒幹嗎?要怪還是怪你自己,吸取教訓,今後別再喝酒了。”


    彭遠大哭笑不得,也懶得跟他解釋自己其實根本就沒有喝酒,隻好說:“好,那我就謝謝你,怪我自己……”放下電話彭遠大有些發呆,腦海裏唯一的念頭就是:這一迴自己糗大發了,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吹牛直接吹到了常委會上。


    董曉蘭帶著沐浴過後的一身芬芳來到夫妻二人的臥室,見彭遠大赤裸裸一絲不掛地坐在床上發呆,好笑地問他:“幹嗎呢?念經還是練功?”


    彭遠大長歎一聲:“你老公現在念什麽經也沒用了,還是好好練我們倆的夫妻功吧。”


    說著跳到地上跟董曉蘭站在一起比起個來:“我覺得我好像又長個了。”


    彭遠大在男人中屬於小矮個,跟董曉蘭相比卻也旗鼓相當,兩個人光了腳基本上能達到同等水平,董曉蘭對彭遠大樣樣滿意,唯一的缺憾就是一輩子不能穿高跟鞋,隻要一穿上高跟鞋就比彭遠大高出一截,所以兩個人走在一起的時候,董曉蘭從來不穿高跟鞋,既是為自己也是為彭遠大,不穿高跟鞋兩個人走在一起就不會顯得彭遠大太矮,這樣就照顧到了兩個人的自尊。看到別的女人穿高跟鞋,董曉蘭羨慕,也想過過穿高跟鞋的癮,就偷偷買了高跟鞋放在辦公室,別人上班是脫高跟鞋換平底鞋,她卻恰恰相反,上班是脫平底鞋換高跟鞋。彭遠大這一輩子的最大心願之一就是希望自己的個頭能像我們國家的經濟一樣不斷發展,哪怕能比董曉蘭高出一個指頭他也就謝天謝地了。所以時不時地跟董曉蘭比個,檢驗自己的心願是不是正在實現,經常比逐漸就成了習慣。董曉蘭搡了他一把哂笑道:“都快五十歲的人了,還能長什麽個?癡心妄想吧你。”


    彭遠大卻不死心:“俗話說二十五鼓一鼓,七十三還躥一躥呢,我真覺得出這一趟差長個了。”


    彭遠大這一趟出差到南方,南方人個頭普遍比北方人矮,他這種個頭到了南方就並不顯得十分矮了,接觸的人也不像在銀州四周都是膀大腰圓的大漢,所以他便有了自己長個的幻覺。


    董曉蘭鼓勵他:“好了,就算你長了,我可要睡覺了,明天要起大早監督兒子吃補腦汁呢。”


    彭遠大這才想起來,在外麵出差的時候日思夜想的夫妻功課還沒做,便三把兩把扒掉了董曉蘭的睡袍,紮紮實實地把董曉蘭抱在懷裏,一邊上下亂動一邊嘴上亂說:“我覺得你的肉肉比過去光了。”


    董曉蘭噓了一聲:“小聲點,別讓我媽和兒子聽見了,嘻嘻,臭流氓。”


    於是兩個人滾到床上開始溫習功課,功課做完了,彭遠大心滿意足地昏昏欲睡,董曉蘭卻來了精神,俯身過來,兩隻豐滿的大乳吊在彭遠大腦袋上晃晃悠悠活像暖棚裏的大菜瓜,一隻手溫柔地擦拭著彭遠大腦門兒上滲出來的汗水,開始跟他探討問題:“老彭,你剛才說你知道網上的文章是誰寫的,是誰啊?那麽缺德,包子說得有道理,既然你知道是誰寫的,就該告他誹謗罪。”


    彭遠大說:“那還用得著費腦筋猜嗎?是我們局裏的人幹的,而且是非常了解情況的人幹的,外麵的人寫不出這種東西來。我判斷出不了我那三個同事,也有可能是他們三個中的一個授意別人幹的。”


    董曉蘭問他:“那你準備怎麽辦?”


    彭遠大說:“我能怎麽辦?文章是罵我的,我怎麽查?人家可能就盼著我查呢,一查不是反而顯得我做賊心虛嗎?再說了,即便查到是哪個ip地址發的,也不見得能查到具體人,查到具體人了人家死不認賬也還是沒辦法,這種事情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理他,不就是想敗壞我讓我當不上局長嗎?其實這也是多餘,即便不寫這篇誣蔑我的文章我也肯定當不了局長。”


    董曉蘭驚訝地問:“你怎麽知道你肯定當不上局長?”


    彭遠大說:“組織部那個狗日的王處長在常委會上給我打電話,征求我的意見,誰當局長比較合適。當時我也不知道他們正在開常委會,就跟王處長說我當最合適,常委們當時怎麽說的我不知道,可是聽王處長的意思,我造成的印象壞透了,你說我還能有戲嗎?”


    董曉蘭聽了這話大驚失色:“你對常委會那麽說了?真有你的。”沉思了一陣兒有些失望地說:“那就這麽算了?”


    彭遠大說:“不算怎麽辦?再說了,我出差期間,正好趕上組織部考核局領導班子,人家在家天時、地利、人和都占全了,肯定誰也沒閑著。你家老彭一沒靠山二沒關係,人又不在,怎麽能跟人家比?算了,認命吧,不就是個局長嗎?即便爭取上了也不過才提了半級,能有多大甜頭。”


    董曉蘭說:“他們能活動咱們就不能活動了?再說了,你這一次案子辦得這麽好,新聞輿論都在替你敲鼓打鑼,市領導不會看不到的。”


    彭遠大哼了一聲說:“你好賴也是市政府的幹部,這麽多年難道白混了?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人怕出名豬怕壯,當政府官員最怕的就是不是領導卻比領導的名頭還響,古時候就說功高蓋主,必遭禍患。說實話,要不是報紙電台瞎叫喚,網上的那篇文章可能還出不來呢。”


    董曉蘭歎息了一聲,想來想去彭遠大說得也對,就安慰他:“你說得對,咱們原來不就是普通老百姓嗎?好賴你現在也熬成了副局長,我也熬成了公務員,我媽也有自己的退休金,錢夠花了。再說了,你這一輩子不就喜歡破案嗎?當了局長就不能親自破案了,那咱就還當管刑警隊能破案的副局長。”


    彭遠大抬頭在腦袋上麵懸著的那兩個白生生的大菜瓜上吮了一口:“胡說呢,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第二喜歡的是兒子,破案充其量隻能排到第三位。”


    董曉蘭嘻嬉笑著把他的腦袋按到了自己的菜瓜上:“雖然言不由衷,可是我也愛聽。”說著,兩個人又滾成了一團。


    彭遠大送完包子就到公安局上班,雖然案子破了,後麵還有一連串的工作要做:對犯罪嫌疑人吳水庫進行預審、正式向檢察院報送案卷材料申請逮捕、補充完善案件偵破證據材料、撰寫結案報告等,這都是將案子移送檢察院對吳水庫提起公訴所必須完整提供的資料。當時去辦案的時候,沒想到這個案子會辦得這麽順利,隻是作試探性的調查,所以他就隻帶了大李子和黃小龍。這兩個人幹實際工作可以,寫結案報告這種事情就很困難。現在不像過去了,檢察院受理公訴案件審查得非常嚴謹,稍有疏漏就會被退卷要求補充調查。彭遠大親自帶隊辦的案子,如果遭到檢察院的退卷,那就會非常沒有麵子,所以彭遠大不敢疏忽大意,這種本來用不著他親自去辦的事情也得他親自去辦,他要把這個案子辦得有始有終、板上釘釘、漂漂亮亮。


    進公安局大院的時候,彭遠大覺得奇怪,大院的樣子好像變了,卻一時半會兒又確定不了到底什麽地方有變化。他讓司機停下車,下車後圍著大門上下端詳了一陣兒才發現,過去的門柱是水泥的,現在變成了花崗岩的,過去的門柱矮矮的,現在的門柱像兩根旗杆,高出了圍牆一大截。看慣了過去的門柱,再看這兩根新門柱覺得特別別扭。這種事情按照分工歸莊揚這位管後勤的副局長負責,彭遠大嘲弄地想:看樣子這位正牌大學畢業的莊副局長審美水平也不怎麽樣,難怪他娶了一個連董曉蘭腳後跟都比不上的醜老婆。


    娶到一個長得漂亮的女人做老婆,絕對是一個男人值得誇耀的資本,像彭遠大這種先天不足的男人娶到一個漂亮老婆,就更是讓他增加自信產生成就感的本錢。每當彭遠大麵對那些比他高一頭闊一圈的同僚們時,心裏往往會拿董曉蘭給自己長誌氣:有什麽了不起,別看我比你矮一頭,我老婆可比你老婆漂亮得多,說明我老彭還是比你有本事。長此以往漸漸成了一種成癮性心理,所以今天一看到莊揚主持改建的公安局大門墩很不順眼,就自然而然地拿人家老婆長得難看說事兒。


    老牛幾十年來保持了早來為大家打開水、收拾衛生的優良傳統,正提了好幾個暖瓶路過,看到彭遠大盯著大門嘿嘿冷笑,湊過來驚訝地問道:“這麽快你就知道了?”


    彭遠大奇怪地問他:“什麽事這麽快我就知道了?”


    老牛鬼鬼祟祟地把他拉到一旁悄聲說:“大門墩的事啊,誰告訴你的?”


    彭遠大不屑地說:“這東西還用得著誰告訴?擺在這兒又不是看不見,真難看,不如過去的好。”


    老牛說:“我說的是你是不是知道了私處他們為什麽要急急忙忙地改建這個大門墩?”


    彭遠大說:“這我倒不知道,有什麽說道嗎?”


    老牛說:“咳,說出來都是笑話。”接著便把郭半仙如何評論公安局的風水,莊揚和司光榮偷聽到後如何立刻改建門柱子當做笑話給彭元大講了一遍。彭遠大聽了之後哈哈大笑,笑過了卻又感到心寒徹骨,暗想,莊揚這家夥好賴也是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人,為了升官竟然連這種無聊的事情都幹得出來,背著人還不知道幹了多少卑劣的事情。由此想到網上發的那篇攻擊汙蔑他的文章,便開始懷疑是莊揚或者司光榮幹的。


    老牛又說:“即便郭半仙說的都是真的,他們這麽做也是白搭工,沒用。”


    彭遠大問:“怎麽白搭工,沒用?”


    老牛嘻嬉笑著說:“他們偷聽了一半,還有一半沒聽著,郭半仙當時說,還必須從半截峰上搬兩塊大石頭墊在門墩下頭才有效果,結果他們偷聽的時候讓姚開放給衝了,沒聽完整,光是把門柱重修了,卻沒到半截山上搬石頭墊地基,所以說即便郭半仙說得是真的,他們這麽幹也是白搭工,沒用。該局長大人當局長就是局長大人當,排隊買票也有個先來後到呢,就算輪也輪不到他莊揚啊。”


    彭遠大心裏憋著氣,實在忍不住罵了一聲:“真他媽的是卑鄙小人。”至此,彭遠大和莊揚之間裂開了一道大縫,這道大縫即便是最好的泥瓦匠用最好的膩子也難以抹平。


    老牛見彭遠大動氣,就開始勸慰他:“別跟這種人生氣,別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哪個不在為搶局長那個位置使盡了渾身解數?就是你,在這個關鍵時刻跑到外麵出差,好機會都喪失了。你不知道,前幾天咱們局裏熱鬧透了,蔣衛生、莊揚、姚開放仨人輪著請我們吃飯。幹嗎?不就是因為組織部考核領導班子,要讓大家民主評議打勾畫圈嗎?幾個人表現那個好啊,過去見了我們從來沒有先打招唿,眼珠子朝天上看,現在一見麵先遞煙後說話,遞的還淨是好煙。說話的時候滿臉堆笑,那種皮笑肉不笑的樣兒,比我老牛還難看。”


    彭遠大說:“你說我是不是也該請請大夥?”


    老牛說:“大夥就別請了,考核班子已經完事了,該打的勾已經都打了,現在請客是馬後屁,白花錢。你實在不請不忍心的話,就請請我算了。”


    彭遠大看著老牛那張太監臉說:“老牛啊,我們倆也算是老交情了,你老小子這一輩子把我害得夠苦了,還好意思讓我請你?”


    老牛急了:“好我的局長大人,你這話我可擔待不起,你說,我怎麽害你了?”


    彭遠大說:“你剛才叫我什麽來著?”


    老牛說:“局長大人啊,叫了幾十年,不才把你叫成副局長了嗎?”


    彭遠大說:“噢,我這個副局長是你叫出來的?你害我就是這件事兒。當初誰給我起的外號?不就是你老牛嗎?就是你這麽叫我半輩子,把我的那點福氣叫薄了,這是你自己的原話,還好意思讓我請你。”


    俗話說人要舊,物要新,彭遠大跟老牛是幾十年的交情,這幾十年誰也沒少吃誰的,現在這麽推來要去的不過就是毫無利害關係的老朋友在一起鬥鬥嘴而已。老牛果然說:“我也不指望你請我,我指望的就是你既然迴來了,就把手頭的公事放一放,抓緊時間該跑的跑,該活動的活動,時間還來得及。”


    彭遠大驚訝地說:“想不到我們老牛現在也與時俱進了,過去你不是天天罵不正之風,對人家跑官成功氣得要死嗎?怎麽現在也鼓勵我跑了?對了,我要是跑成了對你肯定有好處,起碼你可以繼續在刑警隊……待著。”彭遠大差點兒說出“混”字,話到嘴邊想到這樣對老牛的感情有傷害,就臨時改成了“待”。


    老牛難得擺出了一本正經的臉譜說:“我今天恭恭敬敬叫你一聲彭局,你以為我會因為那麽點破事尋死覓活嗎?實話說,我不在刑警隊待著更清閑,在這兒還得伺候人,看看,天天我打水、打掃衛生。你說說,現在公安局像我這樣的老人還有幾個?有誰能比我更了解公安局,更了解公安局曆任曆屆局長的秉性為人?說實話,我是怕那幾個人中的哪一個真的當上了公安局局長。人啊,不管做什麽,當官也罷,經商也好,首要的是做人,人品是做人之本、立業之本啊。你自己想一下,就憑他們的人品,不管他們中間誰當了局長,能真心實意為老百姓辦事嗎?公安局到了他們手裏就該倒灶了。所以啊,你得爭,公安局局長是要破案的,是要保一方平安的,是要讓老百姓能夠安安寧寧過日子的,絕對不能輕輕鬆鬆地把局長這把交椅讓給他們。”


    彭遠大聽他在大院裏這樣放肆地發表不利於團結的言論,恨不得動手捂住他那張臭嘴:“別說了,你怎麽這麽囂張?這種話是在這裏說的嗎?趕緊給人家送水去,別把你那幫刑警隊的哥們姐們渴壞了。”


    老牛意猶未盡,還要喋喋不休地做思想工作,彭遠大從他手裏接過兩把水壺說:“好了,我請你吃一頓,今天晚上到我家,剛好我老嶽母昨天備給我接風的東西沒顧上吃,今天晚上你幫我吃,剛才那些話千萬不能亂說,比方你說人家買官,人家要是讓你拿出證據你怎麽辦?”


    老牛梗著脖子說:“這還用什麽證據?明擺著的事兒,現在都是這樣,空著手跑能有什麽效果?這是常理嘛。”


    彭遠大損他:“你老牛當了這麽多年警察,就是憑常理辦案啊?難怪你老牛破案率低。”


    破案率低是老牛的短處,一提這個話頭老牛就不吱聲了。彭遠大幫著老牛把開水送到刑警隊,可能是因為彭遠大迴來了,刑警隊不像往日那麽多人有事沒事聚在一起瞎扯,隊長副隊長還有幾骨幹都不在,一問都跑出去辦事了,待在隊裏的幾個人也老老實實守著辦公桌做出忙忙碌碌的樣子。


    彭遠大來到郭半仙跟前,似笑非笑地請教:“半仙,聽說你還會看風水,你再看看刑警隊的風水,算一算下一步會不會讓你下崗?”


    郭半仙嚇壞了,跳起來辯解:“彭局,我可沒幹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兒,你是不是知道那件事情了?我當時也就是開玩笑那麽一說,誰知道他們那麽當真。”


    彭遠大嘿嘿笑著說:“你真行,開玩笑那麽一說,局裏就多花了幾萬塊,修了那麽一個破門樓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這個過錯我給你記到筆記本上了,你再在隊裏宣揚封建迷信那一套,我就把你調到……”說到這兒征求郭半仙的意見:“除了刑警隊,你還想上哪兒?”


    郭半仙說:“我哪兒也不想去,就想在刑警隊。”


    彭遠大說:“既然想在刑警隊,就別當算命先生,辦案子靠的是上下兩頭,這是當年蔣副局長教導我的話,多年的實踐證明他說得很對,今天我再轉送給你。上頭靠的是大腦,下頭靠的是腿腳,案子的證據靠嘴勤腿勤去搜集,證據要靠邏輯推理來論證,結論要靠科學精神來檢驗,案子是偵破的,不是算卦算破的。”


    郭半仙唯唯諾諾,連連應承,彭遠大說:“好了,今後沒事別聚在一起胡扯八道,多幹點正事,實在沒事就學業務,多分析幾個案例比啥都有用。”說完問內勤警花:“大李子和黃小龍來了沒有?”


    警花連忙起立報告:“他們倆都沒來,可能剛剛出差迴來休息呢。”


    彭遠大吩咐道:“通知你們隊長和副隊長半個小時以後到我辦公室來。”


    警花連忙撥打電話召喚王遠誌和大錢,彭遠大轉身出了刑警隊,郭半仙跟在後麵追了出來,彭遠大問他:“還有事嗎?”


    郭半仙吞吞吐吐地問:“彭局,你還沒說如果我再犯錯誤,你準備把我發配到哪兒去呢。”


    彭遠大說:“你隻要不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我哪兒也不發配你,再整天神神道道地算命看相,我就讓你專門給司光榮看風水去。”


    彭遠大雖然多日沒在,辦公室卻仍然打掃得窗明幾淨,窗台上擺的幾盆花也都保養得非常好,生機盎然、花葉繁盛。過去公安局上上下下都由工作人員自己打掃,每個周末是全局動員打掃公共衛生的時間。現在進步了,公共衛生有了專門的衛生工打掃,局長副局長的辦公室也在每天下班後由局辦公室安排專門人員打掃得幹幹淨淨,保證局領導每天上班以後就能享受到清潔和安逸。


    彭遠大剛剛坐下,後勤處處長司光榮就敲門進來,彭遠大問他:“有事嗎?”


    司光榮諂笑著說:“我剛剛聽說彭局上班了,過來看看您有沒有什麽需要做的。”


    彭遠大已經知道了他跟在莊揚後麵攛掇莊揚積極跑官,還改建了公安局大門柱破自己的風水,而他卻仍然能當著自己的麵亮出這麽一副殷勤、友好的麵孔,讓彭遠大既惡心又心驚,暗說:“司光容啊司光榮,過去還真沒看得出來你居然能如此熟練地玩兩麵三刀。”進而想到,這一迴幾位副局長搶局長,下麵的隊處長搶著當副局長,倒也成了公安局幹部人品成色的試金石,是一次認清個人品性的好機會,現在可以定論,司光榮這人真不怎麽樣。心裏對他討厭,話也就說得冷冷的:“沒什麽事,你去忙你的,有事我會喊你。”


    司光榮這種人最大的特點就是臉皮厚,彭遠大對他態度很不友善,他卻仍然堆出一臉笑紋討好:“那好,彭局您忙,有什麽需要隨時打電話,我馬上辦。”說著還跑到茶幾旁邊掂了掂暖壺,發現暖壺是滿的,就有幾分失望地退了出去。


    他已經退到門口了,彭遠大又叫住了他:“老司,我告訴你一件事,要想換風水光改門柱沒用,還得從後麵的半截峰上搬兩塊最大的石頭下來作門柱的墊腳石才行,這是郭半仙的秘訣,他沒告訴你嗎?”


    司光榮愣了,呆在門口活像一隻寒風裏的企鵝,片刻之後才迴過神來,尷尬地說:“什麽風水?我不知道啊。彭局您忙啊,我走了。”說完急匆匆地跑了。


    彭遠大暗笑,就等著看他會不會把剛剛建好的門柱扒了重新來一遍。笑過之後又暗暗心驚,慶幸自己祖籍不在銀州,如果祖籍在銀州,估計為了破他的風水,司光榮和莊揚弄不好真會偷偷把他的祖墳都掘了。


    刑警隊隊長、治安處處長、緝毒處處長、刑警隊副隊長、治安處副處長、緝毒處副處長這些彭遠大管轄範圍的部門頭腦都來報道。這些所謂的處長其實級別都不是處級,嚴格地說應該是正科級。一來公安局的行政級別稀裏糊塗地就被弄成了副地級,二來不管是不是真正的處級,這麽叫總比叫科級好聽一些,所以公安局過去的科紛紛升格為處,即便是正經八百的處長實際上也才是副處級。相應地有這麽一則笑話:治安處掃黃,抓了一大幫三陪小姐,小姐們誰也不承認有賣淫行為,警察就問:“沒有賣淫你們還是處女嘍?”小姐說:“我還沒結婚,按說應該算處女,可是幹的這個工作又不可能是處女,那就算副處吧。”


    彭遠大出差迴來,這些“副處”當然要向他匯報工作,也要接受他對下一步工作的指示。但是彭遠大現在最著急的還是趕緊整理好金錠失竊案的材料,抓緊報到檢察院申請正式逮捕。逮捕手續估計檢察院不會有什麽異議,關鍵還是要順順當當地提起公訴,如果讓檢察院退卷要求補充偵查,放在別的警察身上也許沒有什麽,放在彭遠大身上就是丟臉、羞恥。


    彭遠大首先布置撰寫起訴意見書和完善證據的相關材料。由於這是積壓多年的舊案,所以還要從檔案庫裏查找當年的案卷,彭遠大就把這件事情交代給了刑警隊副隊長大錢,大錢文筆好,對司法文書非常熟悉,重大案件的移送意見書都由他撰寫,然後由彭遠大審定。彭遠大剛剛布置完這件事,正要聽取部下的工作匯報,門衛打來電話說有一個叫跟黨走的老大爺找他。彭遠大一聽連忙說:“你讓他等著,我這就出去接他。”然後對那幾個部下說:“你們等一會兒,我會見完跟黨走再接著開會。”說完,扔下部下跑到公安局大門口迎接跟黨走。


    跟黨走已經離休多年,所以公安局後來的人大都已經不知道這位老幹部的名頭。彭遠大對跟黨走卻印象深刻,那個時候他還是一個以工代幹的小刑警的時候,就經受過來自跟黨走的疾風暴雨。金錠丟了,跟黨走當時主管工業,氣壞了,坐鎮公安局限時破案,老局長見了他都沒脾氣,老老實實地挨他訓斥。案子一時破不了,跟黨走就一天到公安局催辦一次,來一次罵一次,所幸他光罵老局長,從來還沒罵過彭遠大這位專案組的副組長,也許在他心目中這個小警察根本連挨他罵的資格都沒有。彭遠大記得很清楚,當時他的秘書就是現在的市委書記吳修治,每一次跟黨走罵人催案他都陪著。吳修治那時候瘦瘦的,文質彬彬,帶了一副黑框眼鏡,沉默寡言,跟黨走罵人,他就興趣盎然地拿了彭遠大的破五四手槍在一旁擺弄,好像跟黨走罵人發火他早已經習以為常了。這一層又一層的關係讓彭遠大知道跟黨走老爺子前來拜訪,不敢不親自到大門口迎接。


    跟黨走老爺子經曆了在省委大院門口跟武警戰士打架,讓省委書記趴在窗台上像看耍猴一樣觀賞的糗事之後,接受了教訓,不再跟門崗為難,門崗打過電話之後,告訴他彭局長馬上出來迎接,他便扛著打狗棍站在大門口等著,活像公安局大門口又增加了一個門崗,不太妥當的就是年紀大了點,武器落後了點。


    彭遠大趕到大門口看到跟黨走老爺子雄赳赳氣昂昂地扛著打狗棍站在那兒充當臨時門崗,既好笑又不敢笑,連忙上前握了跟黨走的手說:“老領導來之前也不給我們打個招唿,突然襲擊啊!”


    跟黨走冷著臉說:“你這個小彭不夠意思,我就是不給你打招唿,看你接見不接見我。”


    彭遠大連忙賠笑臉:“老領導有什麽意見盡管說,不過別站在大門口說,快走,到我辦公室坐下來,我給您老人家泡好茶水,慢慢聽您批評還不行嗎?”


    跟黨走跟著彭遠大進了公安局大院,邊走邊說:“你這個小彭光記著你們老局長,就忘了我這個老頭子了?別忘了,當年這個案子我可是也沒少操心,你金子也追迴來了,壞人也抓住了,就知道去給你們老局長報告,怎麽不說給我也報告一聲啊?”


    彭遠大確實沒有想起來給這位督促破案的老領導當麵匯報這件事情,過幾天也許能想起來,也許想不起來,知道老爺子是為這件事情計較,鬆了口氣,便實話實說:“對不起您老領導了,我剛剛迴來,真的把您老人家忘了,過幾天想起來了肯定會給您說說這件事兒,也許一忙就徹底忘了,對不起了老領導,別罵我啊。”


    跟黨走反而高興起來了,拍著彭遠大的肩膀頭說:“好樣的,不說假話哄我,我就喜歡這樣的人,該咋樣就咋樣,即便忘了有什麽了不得?反正我也知道這個案子破了,東西找迴來了,壞人抓住了,這就比啥都高興。換了個人肯定會這樣騙我:老爺子,我正準備今天去向你報告呢,沒想到你倒先來了。這樣的人我肯定會罵他。你這樣的人好,心裏怎麽想的就怎麽說,不會蒙人、騙人。”


    彭遠大暗想:不會蒙人騙人怎麽當警察?關鍵是不要蒙好人、騙好人,對犯罪分子該蒙就得蒙,該騙就得騙。邊想邊領著跟黨走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幾個部下還在傻等,彭遠大給大家介紹:“你們剛好都在,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這位是老紅軍老領導跟黨走,曾經長期在我們銀州市擔任主要領導工作。現在我們市老紅軍就剩下跟黨走老爺子一個人了,老爺子原來是我們的副市長,吳書記就是他的秘書,認準了,今後在大街上碰見老領導一定要敬禮啊。”幾位部下便紛紛先向跟黨走敬禮然後握手致意。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彭遠大和部下聯合起來拍跟老爺子的馬屁,把跟黨走拍得心裏舒坦,對彭遠大幾個部下說:“你們都不錯,幹得好,不但破了那個讓我心疼了二十多年的大案子,咱們銀州市的社會治安也不錯,聽說最近還被評為省裏市民安居最佳城市,好好好,你們幹得好。”


    彭遠大說:“我們不挨您老人家的罵就心滿意足了,”轉臉對著那幾個部下說,“你們是沒看見,當年金錠丟了,老爺子一天到公安局催辦一次,把老局長罵得眼睛發綠,還好,老爺子當時看我年少無知,沒罵我。”


    跟黨走心裏高興,樂嗬嗬地說:“看你小彭把我說成啥了,好像我就會罵人似的,好了,你們都忙去吧,我跟小彭說幾句話。”


    彭遠大召集這些部下來開會研究工作,跟黨走一來就給解散了,彭遠大苦笑,對部下說:“你們先去忙,我布置的事情抓緊辦,別的事情過後再說。”


    部下們紛紛離去,跟黨走過去關上門,然後說:“小彭啊,你是我看著成長起來的幹部,這一次選拔公安局局長你有什麽想法沒有?”


    彭遠大聽他問這個問題,倒是出乎意料,不知道該怎麽答複才好,腦細胞高算運轉了一陣兒之後,決定還是要實話實說,對跟老爺子說假話道義上過不去,也怕讓他給拆穿下不來台,於是說:“跟您老人家我不說假話,我個人覺得我當局長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我也想當這個局長,老爺子您別罵我野心勃勃啊!”


    跟黨走說:“好,我就喜歡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說自己心裏話的人,想進步、想提升沒有錯,不想提升不想當官還從政幹嗎?不如迴家做買賣。關鍵是當了官以後要幹什麽,也就是為什麽要當官。”


    彭遠大說:“老爺子您就別給我瞎鼓勁了,我已經倒了大黴了,那天我接到組織部王處長的電話,征求我的意見,讓我談談誰當公安局局長比較合適,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常委會上給我打電話,就直截了當地說目前隻有我最合適,別人都沒有我合適,結果就可想而知了,出了大糗,讓常委們罵了個狗血噴頭,算了,這件事情我也不想了,正像我老婆說的,我們本來就是普通老百姓,一沒後台二沒靠山,能幹到現在這個程度已經不善了,還是好好的多破幾個案子比啥都強。”


    跟黨走瞪了眼睛說:“胡說八道,這件事情怎麽能不想?必須想,而且必須積極努力。你沒看到網上寫的那篇破文章嗎?”


    彭遠大大為驚訝:“您老爺子還上網啊?文章我倒是看了,可是打死我我也想不到您老爺子還這麽時髦會上網。”


    跟黨走說:“我隻會撒漁網,別的網不會玩,是我孫子昨天晚上在電腦上看到了告訴我的,所以今天我才過來跟你說這件事情。你稍微往深處想想,這篇文章會是什麽人寫的?我斷定就是你們局那三個家夥之中的一個,也可能不是直接寫的,是授意指使別人寫的。”


    彭遠大說:“有可能,但是沒有證據也不能瞎猜疑。”


    跟黨走說:“這件事情不能小看,你現在必須跟我走。”


    彭遠大問:“跟您走?幹嗎去?”


    跟黨走說:“我的名字叫跟黨走,你跟在我後麵我能把你領到哪兒去?找黨啊,把事情給黨說明白,然後我幫你要官去。”


    彭遠大連忙推辭:“您老人家饒了我吧,常委會已經把我打入伸手向組織要官的另冊了,您再領著我去要官,那不又加了一條托人找關係跑官嗎?”


    跟黨走嚴肅起來,坐到了沙發上,擺出了要跟彭遠大好好說道說道的架勢:“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心底無私天地寬,無私才能無畏,我找你就是要你名正言順地跟我去要官,為什麽要官?就是要好好地為老百姓辦更多的好事,這種官你說要得要不得?你不要,別人也在要,萬一讓哪個壞東西要到手了,好人不就倒黴了嗎?老百姓不就倒黴了嗎?告訴你一點兒內線消息,那個姚開放的老丈人,過去是副省長,仗著自己官做得大、人脈廣,跑到我們銀州市坐鎮銀州賓館逼著吳修治和瞎白話給自己的女婿要官,你說說這成什麽事了?最讓我生氣的是,那兩個家夥平常看上去架架烘烘的好像多有本事,讓趙銀印,趙銀印就是姚開放的老嶽父,一逼,竟然就真的答應人家了。我知道了,拎著打狗棍就跑到銀州賓館把趙老賊趕跑了。”


    彭遠大既好笑又吃驚,問:“您老人家真的那麽厲害,就把人家趕跑了?”


    跟黨走說:“我不是說過了嗎?毛主席說過,無私才能無畏,說的就是我這樣的人,我心底無私怕球哩。說老實話,我跟黨走這一輩子死了多少次了,想起那些犧牲了的戰友同事們,我跟黨走現在活的每一天都是賺來的,我還怕什麽?就怕遇到像你這種稀屎軟蛋的好人,眼睜睜看著那些小人爭著搶著當局長,還一個勁兒往後退縮。”


    跟黨走的話讓彭遠大想起了剛才老牛說過的話,這倆人的話雖然不同,但是精神實質卻完全一致,那就是怕公安局局長的位置落到“小人”手裏,希望公安局局長能由一個真心實意為老百姓做事情的人來當。而且他們認定自己就是能夠真心實意為老百姓做實事好事的人,這讓彭遠大感動萬分,此時此刻如果不是腦子裏還有那麽一點點理智,馬上就能對跟黨走跪下來,不是求他幫自己要官,而是感謝他對自己這份難得的信任和理解。


    跟黨走並不在乎彭遠大心裏在想什麽,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往下說:“現在也不知道怎麽了,過去誰敢跑到領導家裏送錢送物,哭著喊著要官?現在都成了習慣了,好像不這麽幹反而不正常了。就拿你們局裏來說吧,真是小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姚開放有他老丈人替他上下打點大肆活動,那個莊揚也不是省油的燈,整天也是到處瘋跑,省上跑了跑市裏。就連蔣衛生,過去我看著挺老實的一個人,怎麽也學會了這一套,那天晚上不知道怎麽想起我了,跑到我家裏,給我拿了一張卡,說是能隨便到銀行取錢的,他媽的,我哪裏會用什麽卡,讓我幾棍子就給趕跑了。他給我送卡幹嗎?就是想讓我找吳修治替他說說話,讓他當這個局長,現在的人真是會鑽營到家了,真是不要臉到家了,我都離休這麽多年了,也真虧他能想得起我來。”


    彭遠大讓他說得心驚膽戰,蔣衛生過去在他心目中印象還是很不錯的,甚至可以算他從警的老師之一,萬萬想不到連他也變成了這種樣子。留在家裏的幾位同僚在這個關口到熟悉的領導那裏談談、推薦推薦自己,他能想得到,也能理解,現今社會這已經成了普遍現象。可是像跟老爺子說的這些行為,確實太出格了,如果真的就這個樣子發展下去,今後提拔起來的不都是那些善於鑽營、臉皮厚、敢跑敢送的小人嗎?正直、本分、律己的好人今後在官場上哪兒還會有立足之地?想到這些,彭遠大真想站起身跟著跟黨走走。可是如果他現在就跟著跟黨走跑到吳修治那裏替自己辯白,跟黨走再替他說話推薦他當局長,那不就跟蔣衛生、姚開放、莊揚成了一樣的小人了嗎?退一步說,起碼在吳修治眼睛裏他跟那幾個人沒有什麽區別。想到這些,他仍然對跟黨走實話實說:“老領導,我衷心感謝您對我信任和支持,可是我不能跟您去辦那種事情,我跟您去不就和他們一樣了嗎?當然,我們心裏都明白我們是為了什麽,可是起碼從形式上說,我們這種做法和他們沒有什麽區別,而且別人也會把您看成和姚開放他老嶽父一樣的人。”


    跟黨走著急了:“你也真是幼稚,我又不是你的老嶽父,憑什麽說我跟趙老賊一樣?我是出於公心,這也是逼出來的,沒辦法,人家都這麽幹你不這麽幹就吃虧,就會讓壞人小人占便宜,他們占誰的便宜?不是你我的便宜,是國家的便宜,是老百姓的便宜,所以,今天你必須跟我走。”說著就過來拉住彭遠大像綁架一樣把他朝門外拽。


    彭遠大往後退縮著掙紮著:“老領導,您就饒了我吧,您也不想一想,如果我真的跟著您找吳書記,人家心裏會怎麽想?肯定會以為我跟您商量好了跑去要官的。您說得再振振有詞,再有道理,再出於公心,別人也不會相信的。那樣做,人家當您的麵不會說什麽,心裏會怎麽想?我跟別的那些跑官要官的人還有什麽區別?起碼形式上是一樣的,那樣一來,很可能我的政治前途就讓您給毀了。”


    彭遠大這麽一說,跟黨走就放開了手,想了一陣兒說:“你小彭說得有道理,這樣吧,我自己去說這些事情,起碼要把誣蔑誹謗你的那篇文章揭露揭露,可是你也要活動,咱既不送禮也不送物,可是也不能幹受別人的欺負,幹等著天上掉餡兒餅,別看我已經離休這麽多年了,旁觀者清,現在的社會變成了什麽樣我心裏清楚著呢。”


    彭遠大苦笑著說:“好好好,我把那篇文章下載下來,然後找組織部和紀委的領導說說,請他們出麵查一下。”


    跟黨走說:“那也好,真能查出來,就地把那小子槍斃,我說的槍斃不是真的槍斃,是從政治上槍斃。對了,你讓我看看那塊大金錠好不?多少年沒見到了,真想啊!”


    彭遠大見他不再逼著自己去找吳修治,鬆了一口氣說:“沒問題,走,老領導,我親自陪你去看那塊大金子。”


    跟黨走卻又變了主意:“不行,還是改日再看吧,我現在就去找書記大人,現在正是關鍵時候,晚了就來不及了。唉,沒辦法,該跑的還是得跑,該說的人情還是得說啊,這就叫與時俱進,適應新形勢、新情況,什麽時候能把壞人、小人從政治舞台上剔出來,好人、能人、真心實意為老百姓做事情的人能不再吃虧受氣,我們這種人也就能安安心心地閉上眼睛化成青煙上天堂了。”


    跟黨走嘮嘮叨叨、急三火四地跑掉了,彭遠大急忙跟在跟黨走的後麵送他,看著跟黨走疾步遠去的身影,彭遠大的心裏熱辣辣的,眼睛酸酸的隻想哭。年輕無知的時候,他發願要當公安局局長,那隻不過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一時聊發少年狂。同時也覺得當局長是衡量事業成功的一個尺度而已,而那時的從政環境也為他確定的努力方向提供了現實基礎,因為那個時候隻要肯吃苦、肯實幹,工作有成績就能夠得到提拔,彭遠大自己就是實例。外地招工到銀州市工作的他,在銀州沒有靠山和背景,從一個以工代幹的小警察幹到公安局主管刑偵、治安、緝毒的副局長,如果沒有好的黨風、政風是不可能的事情。老局長臨退休前提拔他當了副局長,如今副局長他已經當了十年,其間除了老局長退休後接班的是公安局原任副局長之外,再後來的局長基本上都是從外麵調進來的,好像公安局原任副局長都被打入了另冊,再就沒有從公安局現任副職中產生過正職。現在迴想起來,彭遠大有些恍然大悟,難怪調過來的局長中有兩位當時就讓人莫名其妙,例如打獵跟野豬同歸於盡的範局長,過去是市人事局的一位副局長,調到公安局當局長,後來又兼政法委副書記,等於連提兩級。過去彭遠大對這方麵想得不多,總認為那是組織考核決定的事情,也許人家資曆、能力方麵有自己不了解的特殊才能。現在看起來,這種莫名其妙的提拔讓人不能不懷疑其正當性。有了這種懷疑,彭遠大就感到從心底裏發涼,並由此想到了今天一上班老牛和跟黨走兩個人不謀而合的勸進話語,連他們都與時俱進了,看樣子自己這樣悶著頭實幹、傻幹確實已經跟不上時代的進步了。不能否認,善於“經營”,敢於“活動”,現如今也是一種能力的體現。然而,想來想去,他苦笑一聲做罷了,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來自己能夠找誰當麵張口向人家要局長當。這麽多年,他在那方麵沒有用過心思,也不會在官場中經營自己的人脈,曆史和現實都證明,臨時抱佛腳肯定要挨佛爺踢,現紮耳朵眼上轎肯定來不及。


    彭遠大站在那裏傻傻地費心思,姚開放經過,喊了他一聲:“老彭,愣在那兒幹嗎呢?”


    彭遠大從沉思中驚醒,看了看他,半真半假地說:“我在琢磨該找誰跑跑官呢。”


    姚開放咧咧嘴,做了個極為同情的樣兒說:“別想了,晚了。”然後揚長而去。彭遠大心裏又是一陣兒發涼,過去這些同僚之間不管怎麽說麵子上都還過得去,有的時候還能體會到長期共事產生的感情和友誼。然而,在這一場競爭中,好像人人都變成了另一副嘴臉,貪婪、猥瑣、卑劣。彭遠大搞不清這副嘴臉是過去就有隻不過隱藏起來沒有被發現,還是人的正常性格在官場競爭中異化、劣變了,他暗暗擔心,經過這一場明爭暗鬥的激烈角逐之後,今後還怎麽在一起共事。


    姚開放迴頭看了看,彭遠大還在那裏發愣,心裏由不得對他就有些憐憫,姚開放已經得到了老嶽父傳遞迴來的確切信息:市委吳書記和夏市長都已經明確表態要提拔他擔任銀州市公安局局長。而彭遠大還在那裏琢磨著怎麽樣去跑去活動,這讓他感到彭遠大很可憐。自己上任以後,這個老彭還是要用的,不管怎麽說,這個人破案還是有一套的,這是姚開放走進辦公室之前腦子裏湧上來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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