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關係?”


    王處長委屈地說:“我啥話都說了,我甚至說如果他不趕迴來,一切後果由他個人負責,連‘你是覺得破案重要,還是決定公安局局長的事情重要’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各位領導猜猜他說什麽?他說隻要這個案子破了,誰當局長他都沒意見。”


    王處長說完,會場沉默了,王處長出於對彭遠大頂撞自己的不滿和急於擺脫自己工作沒做到家的嫌疑,說這話的時候很有一點委屈、生氣、無奈交混起來的使氣勁兒,看到常委們一個個板著臉不說話了,偷覷了頂頭上司關原一眼,見關原神色正常,這才偷偷籲了一口長氣。


    吳修治點點頭沒吭聲,曾聰明卻又追問了一句:“他真是這麽說的?”


    王處長連連點頭:“真是這麽說的,我一個字都沒刪改。”


    吳修治說:“這倒是個很有責任心的好同誌啊,工作第一,不能為了幹部考核把工作扔下不幹了,考核幹部的目的是什麽?不就是要促進幹部的責任意識和勤政意識,把工作搞得更好嗎?”


    吳修治這近似於認可的表態立刻得到了李玉玲的熱烈響應:“是啊,有幾個人能放棄這麽難得的機會一心一意在外麵幹工作呢?這樣的同誌不能讓人家吃虧,我投他一票,幹脆就提彭遠大負責公安局的全麵工作,保證行。”


    夏伯虎連忙反駁:“那倒也不一定,他走的時候肯定老範還活著,要是老範死在他走之前,他會不會去出這一趟差還真不一定。既然出去了,在外麵遇上啥事情一時半會兒迴不來也是可能的、正常的,僅僅因為這麽一句話,就斷定他是一個優秀的幹部,僅僅因為他沒有按照組織部的要求迴來參加幹部考核就提拔他,那今後就熱鬧了,組織部在考核幹部的時候,大家都跑出去出差,在外麵等著提拔,咱們關部長還不得瘋了。”


    關原連忙說:“是啊,是啊,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我們還是要避免以一時一事來下結論啊!”


    夏伯虎和關原各有各的小九九,夏伯虎在吳修治的提醒下,雖然對姚開放的老嶽父趙銀印是否真有能力破壞銀州市的高新技術開發區已經產生了懷疑,不過還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有幾份投鼠忌器,況且當初已經信誓旦旦地向趙老爺子作了莊重承諾,如果到時候放了個空炮,今後見不見趙老爺子是小事,趙老爺子會在上麵做什麽文章他心裏沒底,所以還是想把姚開放弄上去算了,不花錢的投資項目誰都願意幹。關原則屬意蔣衛生,當然並不是一套小小的郵票就能驅使他這樣做,而是經過公安局的幹部測評,誰也沒有絕對的優勢,相對之下,蔣衛生年齡、資曆和現在在局裏的排序都能交代得過去,如果提名他擔任公安局局長理由也充分一些,起碼可以保持公安局的形勢穩定。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能把蔣衛生鼓搗上去,也算是做了個順水人情,畢竟對蔣衛生也算有個交代。


    在座的各位常委,在選拔公安局局長的過程裏,每一個人或多或少、或輕或重都經曆著交換的誘惑和考驗。公平地說,倒還是李玉玲超脫,因為人人都知道她是宣傳部部長,不管幹部,即便有那麽一票權,大都是追隨其他強勢人物,不擁有絕對的權威價值。再加上她是女的,女人的心思男人難琢磨,找到她門上談交易,還真不知道該用什麽東西交換那個局長位置才妥當,所以她受到的幹擾和誘惑相應的就要少得多。這也是她敢於第一個明確提出具體人選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當然就是吳修治剛才的態度似乎傾向於彭遠大。


    除了李玉玲,其他常委都不會主動提出自己的人選,現今社會的現實狀況大家都心知肚明,誰在這個時候主動提出具體人選,不管有沒有那迴事兒,別人都會懷疑他和提出的人選之間有那迴事兒。同時,別人也都會用各種各樣的理由來否定他提出來的人選。否定了別人才可能肯定自己,這是最淺顯不過的道理。所以李玉玲一提出彭遠大馬上遭到了夏伯虎和關原的聯合否定。接下來會議就冷場了,常委們都在官場上磨煉多年,對眼前的局勢誰都清清楚楚,誰心裏都有自己的人選,卻誰也不敢搶先提交出來。誰搶先提出來,誰的人選就會成為大家的靶子。


    吳修治忽然對王處長說:“老王,現在給彭遠大掛個電話,不要說我們在開會,就直接征求他的意見,問問他認為誰擔任局長比較合適。”


    吳修治的提議勾起了大家的興趣,紛紛催促王處長:“對,打個電話,聽聽彭遠大怎麽說。”


    王處長說:“他現在在福建的深山老林裏頭,不知道能不能掛通。”


    關原說:“讓你掛你就掛嘛,能不能掛通是另外一迴事兒。”


    王處長隻好掏出手機給彭遠大掛電話。


    彭遠大跟他的人此時正押著吳水庫在福建省公安廳等手續。由於要押解犯罪嫌疑人一同登機,而且他們還隨身佩帶著武器,所以登機手續比較麻煩,需要當地省級公安機關的批文才行。當地警方跟他們一起破獲此案,公安部內部刊物《公安戰線》報道他們聯合破獲重大積案的消息就是當地公安局捅出去的。《公安戰線》在公安內部非常有權威,能連夜刊登他們的事跡,當地警方非常高興,積極出麵替彭遠大他們辦理一切手續,彭遠大剛剛接到當地警方的通知,說手續辦好了,機票也定好了,第二天就可以出發。這一次成功破獲壓在彭遠大心頭二十多年的金錠盜竊案,讓彭遠大心情振奮,興致極好。他這個人有個毛病,每破一個案子精神就會格外亢奮、話多,有時候還冒炮,多年前破了他當警察的第一個案子女澡堂失竊案之後,就是在極度亢奮的情緒下吹出了那個想當局長的大牛,結果半輩子局長大人這個外號都伴隨著他。現在他剛剛接到當地警方的通知,說是可以順利成行了,案子也破了,馬上就可以迴家了,更是心情亢奮上麵加亢奮,激動上麵加激動,正在這時王處長的電話來了。


    王處長對常委們說:“接通了,接通了。”好像接通電話就是他的多大功勞似的。


    常委們屏聲靜氣,聽著他跟彭遠大對話。王處長說:“彭局長嗎?你們在什麽地方?”


    彭遠大說:“我們在福建省公安廳,萬事大吉,明天就能迴去了,告訴你,案子成功告破,我們帶著犯罪嫌疑人和那塊二十四公斤重的大金錠一起迴去,到時候讓你開開眼,看看大金錠是啥樣子。對了,你是不是又催那件事?我明天就迴去了,迴去以後再說,該補的課就補,現在還不晚吧?”


    王處長說:“沒關係,群眾評議已經搞完了,你個人的事情等你迴來補上就行了。我現在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這也是組織程序,您覺得你們局裏現任的幾位領導同誌中,誰擔任局長職務,負責全麵工作更合適一些?”


    彭遠大哪裏知道這是王處長在常委會上撥過來的電話,半真半假地開玩笑說:“這還用問,我的外號你知不知道?”


    王處長在公安局搞了那麽長時間幹部考核,彭遠大的外號當然知道:“知道啊,你的外號不就是局長大人嗎?”


    彭遠大得意揚揚地說:“這就妥了,正像毛主席說的,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最適合當局長的當然就是我彭遠大,局長大人了,哈哈哈哈。”


    王處長讓彭遠大說愣了,趕緊壓了電話,他在公安局搞了這麽長時間幹部考評,那些副局長誰都非常希望自己能擔任局長職務,可是像彭遠大這麽狂妄,敢當著他的麵推薦自己的還真沒有。彭遠大的聲音很大,王處長跟他對話的時候又有意拉開了耳朵和聽筒的距離讓常委們聽,所以在座的常委們也都聽到了彭遠大的話。


    夏伯虎說:“這人說什麽呢?什麽彭大將軍,他是彭大將軍嗎?你再說說,他到底說什麽了?”


    王處長就把彭遠大的話又重複了一遍,這時候手機又振動起來,王處長看看來電顯示是彭遠大的,就沒敢接,手機一直振動個不休,活像患了瘧疾正在打擺子,他索性把電話關掉了。常委們再一次沉默,過了一陣兒曾聰明才說:“這人還真的夠狂啊!”


    “不僅僅是夠狂,這是公然向組織伸手要官要權,這種人怎麽能提拔重用?算了,我說這一次根本就用不著考慮他了。”夏伯虎氣哼哼地把彭遠大否定了。


    其他幾個常委也紛紛表示不滿:“是啊,怎麽能這樣說話。”“確實不應該,太狂妄了。”“他到外麵幹嗎去了?組織部召喚都不迴來,看來這個人組織原則性不強……”如果這個時候就請常委們表決,彭遠大肯定就被從候選人名單裏刪除了。


    吳修治說:“剛才老關說得對,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我們還是要避免以一時一事就輕率下結論。王處長是代表組織征求人家意見,又沒有說不準推薦自己,人家向組織推薦自己,也沒什麽錯嘛。再說了,古時候封建官吏都能做到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我們也不要因為人家一句兩句話就徹底否定人家。彭遠大就是公安局那個小個子局長嗎?這個人我認識,平常看上去挺精明能幹的,不像這種狂妄的人啊,今天是怎麽迴事兒?”


    李玉玲說:“我倒聽說了,這兩天報社準備轉載一篇文章,是從公安部門的內部通報上轉載的,說我們銀州市公安局和福建警方通力合作,破獲了一起積壓了二十多年的大案子,找迴來一塊大金錠,為國家挽迴了幾百萬的損失,罪犯也當場捕獲了,會不會說的就是彭遠大他們?”


    吳修治說:“你說的這個案子我也知道,當年我還在給跟黨走老爺子當秘書,那時候跟黨走老爺子主管工業,‘886’廠丟了這塊金子,把跟老爺子氣壞了,天天跑到公安局坐鎮讓人家把金子找迴來,後來時間拖得久了,一直破不了案,也就扔下了。怎麽?這個案子真的破了?公安局還真有韌性,這麽多年了,一直沒放棄啊。李部長,你趕緊讓人送幾份報紙過來,我看看,對了,讓報社的同誌給跟黨走老爺子送一張過去,現在一提起這件事情,當年跟黨走老爺子在公安局罵人的情景我還曆曆在目,他知道這件事情肯定會高興的。”


    李玉玲便馬上打電話發號施令,讓銀州日報立刻找兩份報道大金錠案子告破的報紙送到市委來,同時還要給跟黨走老爺子送一份過去。總編說稿子剛剛排上,明天才能付印,李玉玲說:“那就複印兩份清樣過來,給跟黨走也送一份清樣複印件。”


    放下電話,夏伯虎站了起來:“對不起各位,我的電話也振動起來了,可能是國土資源部來的。”說著跑到會議室的一邊接電話。來電話的不是國土資源部,而是趙銀印老爺子,追問姚開放的提拔問題。夏伯虎唯唯諾諾含糊其辭地應付著,讓趙老爺子逼得沒辦法,隻好說:“我們正在開會,等會兒開完了我再給你老人家迴電話好不好?”


    壓了電話,迴到座位上,夏伯虎看看吳修治:“趙老爺子來電話了,今天是常委會議,我也不藏著掖著,把事情擺到桌麵上請大家審議,看看這件事情到底怎麽辦,別老讓我一個人背著磨盤爬山。”


    有兩種人屬於厲害角色:一種是外表憨厚,實則奸詐,另一種是表麵上直率純真,實際上頗有心機。市長夏伯虎屬於後者,他說話辦事往往會讓人覺得率直、純真,實際上卻都有著他自己的目的和盤算,今天這個會上,他決定把趙銀印的事情來一個徹底了結,如果大家聽從了他的意見,趙老爺子就會欠他一個大大的人情,如果通不過,他也好把這件事情推到常委們身上,如果萬一趙老爺子在國土資源部真有什麽副部長的老部下,把銀州市高新技術開發區的項目攪黃了,他也有話可說:誰讓常委會不聽我的意見,用一個公安局局長的位置換一張高新技術開發區的通行證這麽便宜的事情都不幹,結果高新技術開發區黃攤了,這個責任當然應該由常委會集體負責,不能推到他市長一個人身上去。


    於是他開始振振有詞地把趙老爺子要求他女婿擔任公安局局長的事情說了一遍,又把趙老爺子綁架了高新技術開發區項目的事情也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結論是:“我個人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不允許我們有別的選擇,先把那個局長的位置給那個姚開放,說到頭不就是個公安局局長嗎?用一個公安局局長的位置換一張高新技術開發區用地的批件,我看值得。我鄭重聲明,提拔姚開放絕對沒有我的個人利益,我完全是從我們銀州市的經濟社會發展利益出發的,如果這裏頭有我夏伯虎個人一星半點兒的利益,我甘願接受黨紀國法的處理。”說到最後,夏伯虎慷慨激昂起來,連他自己都感動了,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冒了絕大的風險在為民請命,可惜的是,常委們好像並不領情。


    李玉玲跟常務副市長高有泰頭抵頭地竊竊私語,其情其狀正麵想像地下黨接頭,反麵想像特務聯絡。他們正在研究高有泰老婆的病情,高有泰老婆是李玉玲的老同學,最近患了一種怪病,整天咳嗽,到醫院檢查肺部、氣管都完好無損,李玉玲剛好在中央電視台的科學與探索節目上看到一個類似的病例,跑了多少醫院都解決不了問題,後來才知道是粉塵過敏。高有泰聽了李玉玲的介紹,恨不得馬上散會跑迴去帶老婆看病。曾聰明拿了一份文件勾勾畫畫,似乎他整天忙得不可開交,隻能利用開會的時機來批閱文件。最可惱的是關原,居然低著頭剪起指甲來,那表情既像是在腦子裏想別的事兒,又像是對夏市長的發言不屑一顧。隻有吳修治拿著筆記本在上麵寫寫畫畫,但是根據經驗就能知道,他是在為自己準備發言提綱,並不是記錄夏伯虎的發言。分管政法工作兼公安局代理局長的劉洪波從開會到現在幾乎一言不發,一直在悶頭抽煙,大家都知道他最近心情不爽,他老婆幫人家倒買倒賣假中華煙,買煙的人送禮,結果把收禮的人抽壞了。收禮的是當地分管城市規劃的副市長,當地公安局立刻作為大案要案抓緊偵破,循線查辦,追到銀州市把他老婆刑拘了。人家是外地公安機關辦的案子,被假煙熏壞的又是當地的重要領導,這件事情就很難辦,劉洪波找了很多關係都撈不出來,搞得劉洪波灰頭土臉,幹什麽都沒心情。


    夏伯虎瞎白話完了,常委們誰也不表態,該幹嗎幹嗎,夏伯虎明白,這種沉默絕對不是默許、默認,而是抵製、反對。夏伯虎長歎一聲:“看樣子我們銀州市的高新技術大發區真的要黃了,作為市長我已經把利害關係向常委會講清楚了,如果大家認為我的意見不對,將來我可不承擔責任。”


    吳修治看常委們的態度讓夏伯虎實在下不來台,便說:“我個人相信夏市長完全是出於公心,我也相信在座的各位常委對此不會有什麽異議。”


    其他常委這才像活了過來,紛紛表態:“是,夏市長確實是出於公心。”就連愁眉苦臉如喪考妣的劉洪波也嘟囔了一句:“是啊,誰也沒懷疑你的出發點是好的。”


    常委們嘴上這樣說,其實誰也不相信他真的是出於公心,他的擔心在大家看來太幼稚,或者說太危言聳聽,簡直是嚇唬孩子。作為旁觀者,他們都知道,國土資源部不是趙銀印老爺子家開的,國土資源部部長也不是趙銀印的兒女,即便是他的兒女也不一定會聽他的。一個退休地方副省級幹部的意誌怎麽會左右國家部委呢?再說,夏伯虎跟趙銀印的關係大家也都有清楚,即便他跟趙銀印、姚開放沒有實質性的利益關係,起碼也是人情關係。


    常委們的心思夏伯虎當然看得明白,越想越窩囊,忍不住就在心裏暗罵:他媽的,好心當成豬肝肺,大伯子背兒媳婦過河,出力不討好。罵歸罵,人家就是不支持他,他也沒辦法。還是吳修治從中斡旋說:“既然夏市長把這個問題提出來了,我看大家還是表決一下吧,今後要形成這樣一個好的會風,不能對任何一位常委提出來的意見抱漠視、冷漠的態度。好吧,同意夏市長的意見,任命姚開放為公安局局長的同誌請舉手。”


    誰都不舉手,吳修治又說:“不同意的請舉手。”


    曾聰明打頭陣,第一個舉手反對,其他常委也都紛紛舉起了手。平心而論,常委的態度完全正常,現在這世道,為了升官托人情、跑關係已是常態,可是公然采取這種變相綁架、脅迫人家的方式誰都會非常反感。說透了,人家給麵子那是人情,人家不給麵子誰也不能把誰怎麽樣,即便趙老爺子真有那個馬力命令國土資源部不批銀州市的用地申請,也損害不到這些常委的個人利益,真鬧翻了,誰還會怕誰?這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趙老爺子急於讓自己的女婿升官,結果反而斷送了姚開放的前程,這一屆常委會期間,再想提拔姚開放就非常困難了,等到換屆,姚開放的年齡就又超了。


    關原這時候偷偷看了看手表,已經快到下班時間了,這個時候常委們累了,精神也鬆懈了,對別人提出的方案不會像剛開會時候那麽認真審議,正是塞進自己主張的好機會,所以他對吳修治說:“吳書記,我談點意見好嗎?”


    吳修治點頭:“好啊,就等你這個主管說話了。”


    關原便字斟句酌地開始替蔣衛生說話:“根據幹部考核情況,現任的副職情況都差不多,各有各的長處和優點,也各有各的短處和缺點,所以,從穩定公安局的大局,保持公安局工作的延續性出發,我看還是按照原來的排名次序確定人選,這是一個穩妥的方案,相對而言引起的副作用會小一些。”


    夏伯虎剛才的提議被常委們否決,心裏憋氣,關原的發言含糊其辭,欲言又止,更讓他覺得討厭,暗想,你們組織部就是會擺弄人頭,擺弄來擺弄去幹部任命權都捏到了你們手裏,我這個市長成了傀儡,你們在後麵決定了,還要我出麵提名,如果人大不同意,沒麵子的還是我,難怪人家說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跟著市政府,經常犯錯誤,就是你們這幫人善於玩政治、耍手腕的結果,於是陰陽怪氣地說:“這是常委會,剛才吳書記說了,有什麽意見暢所欲言,有話就全部端到桌麵上來,別夾半截漏半截好像便秘似的。”


    關原是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夏伯虎的挑釁他假裝當做玩笑話,根本不予理睬,微微一笑化解了夏伯虎的攻勢,這一來反而讓常委們覺得他關原水平高、有修養,而夏伯虎的表現卻像一個耍賴的頑童。


    關原說:“根據我剛才談的意見,請各位常委審議一下,看看蔣衛生同誌怎麽樣?他的年齡在現任副職裏最大,資曆也最老,排名又是副職中的第一,我覺得這樣更加順理成章一些。”


    大家又沉默了,關原說的道理很難反駁,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能讓大多數人認可的合適人選,這樣做也確實無可厚非。夏伯虎知道如果自己再不發言,繼續沉默一會兒,很可能就會有人跟進表態支持,剛要張口反對,人大主任曾聰明卻說話了:“關部長說得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這個出發點好像跟我們黨的幹部路線不是很相符啊。我們黨一直強調要破除選拔任用幹部論資排輩,提倡幹部的知識化、年輕化和專業化,如果還論資排隊,那不等於在幹部選拔任用上走迴頭路,開曆史的倒車嗎?蔣衛生本人怎麽樣我不了解,我要說的是不應該違背黨的組織路線和選拔任用幹部的基本原則。”


    曾聰明此話一說,問題就很嚴重,把關原的意見上綱上線到了違背黨的組織路線和幹部選拔任用標準的政治高度上,這就讓關原很難接受,他馬上反駁:“老曾你這個說法我不敢苟同,這怎麽能說是違背黨的組織路線和黨的選拔任用幹部原則呢?您有不同人選盡可以提出來,但是也不要對別人的意見上綱上線嘛,現在已經不是‘文革’時期極左路線靠大帽子壓人、用大棒子打人的年代了。”


    曾聰明一發言反對關原,其他常委腦海裏的第一反應就是:曾聰明口袋裏肯定也有人頭,而且是很重要的人頭,不然他根本不可能用這種態度和口氣跟關原說話。


    夏伯虎連忙抓緊時機反對關原:“我也覺得老曾說得有點過火,但是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道理還是對的,我也不讚同論資排隊,別把幹部選拔任命搞得好像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排隊買豬肉似的,講究先來後到,前麵的不走後麵的就不能買。唉!這也就是在我們中國才會發生這種怪事,任命一個公安局局長都這麽犯難。在美國任命公安局局長就簡單得多……”他一提“美國”兩個字,其他常委便紛紛皺眉苦笑,腦海裏也頓時冒出了銀州人民奉送給這位市長的愛稱“瞎白話”,“在美國,”夏伯虎對常委們的表現視而不見管自發表高見:“任命公安局局長就是市長提名就成了,而且公安局局長也不一定就是警察,往往是文職人員,不講究專業、學曆那些東西,不像我們,講究太多。這一次確定的原則就有問題,規定非得在現有公安局副職中選,這樣就限製了選拔幹部的視野……”


    曾聰明插話說:“老夏,美國也有公安局啊?這可是頭一次聽說。”


    夏伯虎哈哈一笑:“口誤,口誤,美國叫警察局,不管是警察局還是公安局,都是一迴事兒。在美國……”


    關原說:“夏市長,我們還是研究研究中國問題吧,別研究美國問題了,再研究美國人也不會聽你的。話說迴來,即便在美國,公安局局長……嗨,什麽公安局局長,都是讓你攪的,警察局局長的任命也得市議會批準,並不是市長想讓誰當誰就能當。”


    夏伯虎、曾聰明和關原因為蔣衛生在那裏掐上了,你來我往地討論美國公安局局長問題,別人既不好插嘴也不願意插嘴蹚渾水,便開始竊竊私語,這時候劉洪波也問了一句:“那個蔣衛生多大歲數了?”心情不爽,他問話的口氣也就生硬的很,這讓關原很不受用,口氣冷冷地頂撞了一句:“你主管政法,現在又代理公安局局長,這個問題還用得著問我嗎?”


    他這麽一頂撞,劉洪波倒真的來勁了,馬上說:“我不同意這個蔣衛生,剛才關部長也說了,我分管政法,現在又是公安局的代理局長,我了解情況,那個蔣衛生暮氣沉沉,整天低個腦袋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幹工作拖拖拉拉,連手下有多少幹部都弄不清楚,這樣的人要是當了公安局局長公安局就成窩囊局了。公安局局長還是得弄個利索、肯幹的,起碼得是個明白人,實在不行就那個局長大人彭遠大算了。”


    其實劉洪波倒並不是真的要反對關原,而是他老婆讓外地公安局抓跑了,他讓蔣衛生出麵去撈人,蔣衛生跑了幾趟,不但人沒撈迴來,還把對方得罪了,聲言如果銀州市再出麵撈人,他們就要告到省上去,鬧得劉洪波投鼠忌器,心裏再著急也不敢輕易出手,所以他對蔣衛生正憋了一肚子氣,哪裏會同意提他當公安局局長。


    一來二去已經有三個關鍵人物表態反對提拔蔣衛生了,關原心裏暗想:蔣衛生啊蔣衛生,該我做的我都做了,這是集體決策,人家不同意我也沒辦法,總算我老關也對得起你那本集郵冊了。關原心裏這樣想著,那邊吳修治已經要求常委們表決了,表決結果,包括關原自己,再加上常務副市長高有泰兩個人讚成,四個人反對,吳修治沒有表態。大家都愣愣地等著聽吳修治有什麽說道,吳修治抬腕看看手表,然後對大家說:“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再占用大家一點兒時間,談點意見。”


    他這麽一說,大家就都知道到了拍板定案的時間了,如果吳修治讚成關原的意見,反對關原的人裏最起碼會有兩個人當場倒戈,再加上關原自己和吳修治一票,蔣衛生就算過了。如果他提出全新的人選,也肯定會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對於他的道理常委會上別人是不好意思也不願意公然對抗的,別人不說,李玉玲首先會積極跟進,其他人隻要是沒有特殊原因,也都會習慣性地舉手讚成。


    吳修治說:“我首先要向各位常委作一個檢討,作為市委書記,過去我滿足於長期以來的工作經驗,安於現狀,甚至對《黨章》的學習也都停留在會上聽、集體學的階段,沒有真正靜下心來認真研讀。最近我在老領導跟黨走同誌的督促下,重新學習了新《黨章》和《黨政幹部選拔任用條例》,受益匪淺啊,我提議大家迴去都認真地重新學習《黨章》和《黨政幹部選拔任用條例》,通過學習一定會對我們現在沿用的這一套選拔任用幹部的程序和方法產生很多新的認識和新的看法。我看公安局局長的人選問題很難在一次會議上取得認識上的統一,省委宋書記前幾天專門跟我談了這個問題。”說到這兒,吳修治頓了一頓,掃視了大家一眼。常委們都眼睜睜地看著他,每個人都暗暗吃驚,誰有這麽大的馬力,能搬出宋書記替自己說話打招唿?如果真的是宋書記出麵打招唿了,那也就不用再討論了,吳修治隻要把那個人的名字說出來,大家唯一的選擇就是舉手通過。


    吳修治微微一笑:“宋書記找我談這件事情可絕對不是替誰打招唿、托人情啊。省委站得高,看得遠,根本就沒有關注我們選誰用誰。省委宋書記提請我們研究這樣一個問題,也算是交給我們的一個課題:怎麽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在選拔任用幹部上體現公開、公正、公平原則,盡可能的發揚黨內民主,通過體製創新、製度創新,開辟出一條選拔使用幹部的新路子,為我們幹部人事製度的改革做一些創新性、探索性的試驗。今天這個會議讓我更加切身地體會到了改革幹部選拔任用體製,真正實現幹部選拔任用的公開、公正、公平,還應該加上透明,已經是迫在眉睫的嚴重問題,這個問題解決不好,今後我們像今天這樣的會議就永遠也開不完。不改革,吏治腐敗就將成為危害我們黨的事業、動搖我們黨執政基礎的最危險的腐蝕劑和沼澤地,我們很可能會被這種腐蝕劑溶解成毫無免疫力的軀殼,會在這種沼澤地裏陷入沒頂之災啊!什麽叫公開、透明、公正、公平呢?向誰公開、向誰透明,怎麽樣才能做到公正、公平呢?我個人的理解,也算是學習《黨章》和《黨政幹部選拔任用條例》的心得吧,那就是向人民群眾公開透明,爭得人民群眾最大限度的支持和監督,隻有在人民群眾的積極支持和有效監督下,我們的幹部選拔任用才能做到公正、公平,也才能真正把優秀的、德才兼備的幹部推選到合適的領導崗位上。靠我們幾個人,再加上組織部幹部處,能有多大的本事做到這一點呢?所以啊,我們的眼界要更加開放一些,思路要更加寬廣一些,最近老領導跟黨走對我說過這樣一段話,很有啟發啊。他說,別忘了,現在我們共產黨是執政黨,不是戰爭時期奪取政權的那個階段了,戰爭時期提拔任用幹部要講究保密,那是為了防止敵人破壞,解放五十多年了,我們黨取得執政地位已經半個多世紀了,我們的幹部選拔任用體製一點兒都沒變,五十年一貫製,這不符合與時俱進的方針。跟黨走說,我們是執政黨,為人民服務是我們的宗旨,選拔任用領導幹部是為人民選公仆,有必要對人民群眾保密甚至搞得鬼鬼祟祟好像在做見不得人的壞事嗎?他說的話很樸素,但是卻真正體現了我們的幹部管理工作在思想上、路線上、政策上、具體的方式方法上必須與時俱進,適應和平時期執政黨提升執政能力的要求,滿足黨的中心任務對幹部工作的現實要求。所以,我提個建議,供大家參考,我們不要急於確定公安局局長的具體人選,把主要注意力放到改革創新幹部選拔和任用機製上來。總體思路還是那個大原則:充分發揮黨內民主製度的優勢,真心實意地接受人民群眾的監督,徹底破除幹部管理上的神秘化傾向,真正實現公開、透明、公正、公平。具體做法我想,應該吸收和借鑒鄉鎮一級領導班子實行公開選舉的成熟經驗,對候選人向全社會公示,歡迎廣大人民群眾進行監督。同時不要把決策權限製在我們常委會這個小圈子裏,要知道,根據《黨章》,常委會僅僅是黨代會閉會期間的執行機構,是全委會的日常辦事機構,全委會的職權是高於常委會的,根據這個原則,可以考慮采取不記名投票的方式請全體黨委委員票決公安局局長,而且差額選拔,現任的副職經過考核隻要符合《黨政幹部選拔條例》標準的都可以作為候選人接受全委會的考查和選擇。我們選拔任用黨政幹部完全是正大光明的事,沒必要搞得那麽神秘,完全可以邀請各新聞媒體現場采訪、實況轉播嘛。通過新聞媒體的報道,廣大人民群眾不是可以更好地履行監督權嗎?而且,選舉結果當場公布,當場定案,這也有利於提高幹部選拔任用工作的效率。這僅僅是一個粗淺的想法,我提請組織部在這個大原則的指導下,盡快拿出一整套改革方案來提交給常委會討論,而不要讓常委會在具體人選上空耗浪費時間。在改革的原則上,不妨按照小平同誌的話去做:膽子再大一點,步子再快一點,成功了,我給組織部記頭功,失敗了,我作為黨委班子的班長,承擔首要責任。關部長,你表個態,拿出一套方案需要多長時間?”


    此議一出,所有常委都有些吃驚,誰也沒想到吳修治徹底跳脫了在具體人選問題上糾纏不休的旋渦,完全從全新的高度和角度提出了這樣一個過去大家都意識到了,卻誰也沒有認真思考過的問題。這樣一來常委們的一票權就大大貶值了,這難免讓人有些心疼。尤其像關原、夏伯虎等一些事先跟某些人有著交換關係的常委,拘於物質利益和人情關係心裏已經有了預定的人選,如果采用這種方式,八成他們的承諾就難以實現,所以他們也有些失望甚至不滿,隻是礙於吳修治的權威不好當麵反對而已。


    不過,冷靜下來想想,關原和夏伯虎以及和他們一樣有著難言之隱的常委又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因為這樣一來,盡管自己對關係人有違約之嫌,卻也非常好交代,不管對誰,都可以用一句:幹部管理製度改了,無記名全委會投票,誰也沒辦控製所有委員,這樣一來不管圓滿不圓滿,對方方麵麵也都算交代得過去了。沉思默想一陣兒,與會人員包括關原和夏伯虎對吳修治都有些佩服,到底是書記,高,實在是高,從正麵說是改革幹部管理體製新舉措,從反麵說也是一種最高明的推卸責任的手段,把最複雜、最難以處理的問題交給了更大範圍的集體去承擔責任,讓上下左右、方方麵麵誰也說不出什麽。吳修治從大家的眼神裏讀到了兩個字:“敬佩”,心裏產生了深深的成就感和滿足感,當領導當到這個份兒上,能讓這些手中各自都掌握著相當權力的同事由衷地佩服,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


    當然還是李玉玲首先第一個表態:“我完全同意吳書記的意見,吳書記高屋建瓴,提出的問題非常尖銳也非常實際,我們的幹部管理體製確實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我看報紙上經常有跑官、買官、要官的違法犯罪行為出現,這就是吏治腐敗嘛。要從根源上解決這些問題,最根本的還是要靠體製創新和政治改革,我堅決支持吳書記的意見。”


    接下來大家紛紛表態,支持吳修治的意見。盡管大家都已經口頭表態了,吳修治還是請大家表決一下,表決結果是對他的提議全票通過。表決完了,由李玉玲帶頭,常委們還嘩嘩啦啦地鼓了一陣兒掌。


    吳修治問關原:“老關,你說說,需要多長時間能拿出方案來?”


    關原看了看幹部處王處長,王處長連忙說:“現在各地已經紛紛開始了幹部選拔和任用的體製改革,也有很多成功的經驗可供我們借鑒,我想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了。”


    吳修治說:“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我給你們一周的時間拿出方案來,剛才王處長也說了,現在全國各地都在進行這方麵的試驗,成功的可供我們借鑒的經驗很多,我們自己不會發明,總會學習吧?我們自己不會創造經驗,總會總結別人的經驗吧?一周時間,夠不夠?”


    關原隻好說:“我們爭取吧。”


    吳修治說:“不是爭取,而是必須,今天我們就定了,下個禮拜同一個時間地點開會,專門討論你們組織部提出來的幹部選拔任用改革方案,不成熟也不要緊,我們還有常委會嘛,在常委會上討論完善也可以嘛。”


    關原隻好點頭應承:“那好吧,我們保證在下一次常委會上拿出方案供各位常委審議。”


    吳修治說:“我再提個建議,你們可以找方方麵麵的同誌征求一下意見,跟他們探討探討,包括像跟黨走這樣的老同誌,他們說的一些樸素的道理還真的很有營養呢。”


    關原連連點頭,常委們也紛紛讚同,於是吳修治宣布散會,大家不約而同地看表,比正常下班時間已經晚了一個小時。


    這一天,銀州市機場停機坪的氣氛格外怪異,一輛鐵窗、鐵門、鐵殼子,按照烏龜的防護標準裝備起來的警用裝甲車開到了停機坪,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從車裏鑽出來,立刻把裝甲車嚴嚴實實地包圍了起來。隨即又陸陸續續來了很多警車,把停機坪團團圍住。突然看到這麽多警車集中到了停機坪,尤其看到那輛超級大烏龜一樣的警用裝甲車,想象力豐富的人會以為發生了恐怖分子製造的劫機事件。然而,警車們既沒有鳴笛也沒有吹喇叭,一夥夥警察從車上鑽出來,都是赤手空拳,神情輕鬆愉快地候在停機坪附近,有兩朵年輕漂亮的警花手裏還捧著碩大的花束,氣氛卻又十分輕鬆愉快。戒備森嚴的裝甲車和輕鬆愉快地捧著鮮花的警察兩相對照,反差強烈,讓人實在猜不透發生了什麽。好奇的機場工作人員紛紛打問:“怎麽了?要幹嗎?”


    警察們顯然心情很爽,對機場工作人員不厭其煩地告知:“我們彭局破了一個積壓二十多年的大案,不但追迴了二十四公斤重的大金錠,為國家挽迴來五百多萬元的經濟損失,還把罪犯帶迴來了,你們沒看報紙啊?今天我們就是來迎接帶隊抓捕罪犯破獲這個案子的彭局。”當然,抓住一切時機不厭其煩為彭遠大評功擺好的肯定是銀州市公安局刑警隊的哥們兒。


    彭遠大一行四人將乘坐這個航班到達,他們迴來之前,給刑警隊打了電話,通知他們到機場接機,所以刑警隊前來迎接是正常的。可是讓刑警隊意外更讓彭遠大他們自己想不到的是,家裏的三位副局長竟然也率領著分管部門的代表到機場來迎接局長大人彭遠大,而且這三位副局長完全是分頭行動,相互之間事先根本沒有協商,屬於名副其實的不約而同。各位公安局的現任領導在機場不期而遇,相互之間也都感到有些意外,似乎自己和對方都在做什麽不太光明正大的事情,這也是官場生態的一種表現形式。


    自從《公安戰線》報道了彭遠大他們遠征千裏和福建當地警方密切合作成功破獲金錠盜竊案之後,銀州市數十家官方、半官方、民營的傳統、現代媒體紛紛激情跟進,轉載的,跟蹤報道的,有的還不厭其煩地挖掘了當年這宗案子的曆史背景資料提供給廣大讀者。廣大讀者也非常感動、激動,展開了和新聞媒體的積極互動,傳統媒體的電話、傳真成了熱線,讀者紛紛打電話、發傳真關心這個案子的偵破細節,要求媒體表達他們對公安幹警的崇高敬意。現代化的互聯網上,網友們更是展開了氣氛熱烈的討論、追捧,把網絡搞得像沸騰的高壓鍋,如果哪個本地網友不知道“大金錠”、“彭遠大”這幾個關鍵詞,就會被其他人嘲笑為菜鳥、弱智。這種排山倒海的新聞衝擊在這個敏感時刻突然出現,讓公安局現任幾個在家忙忙碌碌給部下擺飯局的副局長發蒙、惶惑、緊張。他們琢磨不透這是精心策劃的大戲正式上演,還是僅僅是一種巧合。如果像莊揚分析的那樣是事先安排好的大戲,彭遠大那個長相一點兒也不遠大的小個子可就心機太深、太恐怖了。如果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大戲,這種由新聞媒體掀起的滾滾熱浪對目前正在緊繃的公安局局長之爭將會起到什麽作用,那也是不言自明的。這種局麵讓幾位競爭對手心驚膽戰、焦躁不安卻又無可奈何。


    盡管幾個人對彭遠大都心存猜忌,可仍然不約而同地到機場相會了,這也是政治角逐中卑劣的一麵,幾個對手幕後廝殺得難解難分,表麵上卻還要裝得和諧、友好。這也是官場的行為準則:幾個人參與競爭跟兩個人的直接對抗有所不同,按照一對一的排列組合,幾個參與競爭的人中,相互之間是對手,相對於別的人,又可能是盟友。再退一步說,競爭是一時的,共事是長期的,誰也不願意因為這麽一次競爭便鬧得元氣大傷,被徹底從先天下之樂而樂的階層踢出去。所以,幾位副局長不約而同地到機場迎接彭遠大,既是一種姿態,也是一種現實的需求,因為大家終究都是明白人。


    平心而論,公安局局一級幹部過去的關係相對而言還是比較融洽的,那時候範局長當一把手,年富力強,除非工作變動,一時半會兒誰也看不到有接班的機會,沒有機會也就沒有什麽想頭,沒有什麽想頭也就沒有什麽爭頭,所以大家也就心平氣和,各負其責,各司其職,總體上來說還算得上一個團結戰鬥的領導集體。範局突然死亡,造成權力真空,形成球場效應,大家都開始爭搶那唯一的籃球,進而出現了重新洗牌的混亂局麵,過去團結戰鬥的領導集體現在成了爭權奪利的角鬥場,明爭暗鬥活像既沒有競賽規則又沒有道德意識的拳手在爭奪冠軍,上麵動拳頭,下麵使絆子,急眼了說不準還會張嘴咬對方的耳朵。這樣一來,不但破壞了領導之間的感情關係,也破壞了公安局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沒辦法,歸根到底都是野豬惹的禍,如果沒有那一群野豬作祟,公安局的領導班子絕對不會沒有溝通部署,一窩蜂地跑到機場迎接彭遠大,做這種表麵文章。


    幾位副局長在機場會麵各自心照不宣,等飛機的空檔,蔣衛生指點著不知道從哪裏得到消息跟蹤而來的媒體記者說:“這一次老彭可是露大臉了。”語氣澀澀的、酸酸的。


    姚開放歎息道:“唉,這就叫能幹的不如會幹的,會幹的不如會讚的,會讚的不如會轉的。”


    蔣衛生問他:“能幹、會幹我明白,會讚、會轉是什麽意思?”


    姚開放說:“這還不好理解?會讚的就是會溜須拍馬給領導說好聽的,會轉的就是有事沒事常到領導家轉轉。”


    莊揚在一旁半開玩笑地問他:“老姚你算哪一種?”


    姚開放說:“我嗎,哪一種都不是,哪一種也都沾點邊,跟你差不多。”


    蔣衛生把話題挑起來了,卻立刻抽身而退,因為這種討論方式容易引起爭執,他最不願意跟別人正麵發生爭執,正麵爭執控製不好很容易升級為正麵對抗,這是從政的大忌,他抬頭看著潔淨如洗的天空,把話題拉開了:“飛機該到了吧?”


    莊揚也不願意跟姚開放繼續談論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話題,同朝為官,忌諱也是相同的,蔣衛生明白的道理別人也懂,便扔下剛才跟姚開放談論的話題接了蔣衛生的話茬兒:“快了吧,應該到了啊。”


    蔣衛生一向覺得莊揚這種正牌大學畢業的人有點清高,跟自己這種工農出身的幹部格格不入,所以對他敬而遠之。最近不斷耳聞他跟司光榮四處活動跑官,心裏就對他存了輕視,暗說你他媽的也別再假清高真低俗了,到了這種時候不照樣得跑、得送、得低三下四嗎?過去蔣衛生對自己到關原家裏送集郵冊還暗暗感到羞慚,現在知道莊揚也在積極跑動,便從心裏把他看低了不少,這時候就逗他:“來了,你看,那不是嗎?”


    莊揚以為飛機真的到了,就抬起腦袋脖子抻得長長的做公雞打鳴狀朝天上看,蔣衛生嘻嬉笑著說:“看見了嗎?哦,我剛才看錯了,不是飛機是一隻烏鴉。”


    莊揚迴過頭來:“說什麽呢?機場上空哪兒來的烏鴉?”


    蔣衛生說:“噢,機場上空沒有烏鴉,烏鴉就在地上,一身黑,白肚皮。”


    莊揚今天沒有穿警服,穿了一身黑西裝,敞著懷,裏麵是白襯衣,所以蔣衛生這麽逗他。


    旁邊姚開放嘻嘻嘿嘿地笑,趁機攪屎棍子:“莊局,老蔣罵你呢。”


    當著那麽多下級的麵蔣衛生拿他開玩笑,莊揚很是不愉,說:“他就那麽點本事,你就讓他使勁使,別人都是烏鴉就他是一隻金鳳凰。”


    蔣衛生正想再譏嘲他幾句,飛機來了,轟隆隆的聲音像一團滾雷撲向地麵,淹沒了地上的一切聲響,胖乎乎的安-24活像一根肚皮上插了一把餐刀的火腿腸從雲層中鑽了出來,老鷹抓小雞似的降落在跑道上,跌跌撞撞地朝前趔趄了一陣兒然後轉向停機坪停了下來。機艙門打開了,乘客們如同死裏逃生一樣急匆匆地從飛機的肚子裏擠了出來。乘客差不多下光了,彭遠大幾個人才出現在機艙門口,彭遠大走在前邊,大李子和黃小龍夾著吳水庫跟在後麵,看到下麵那麽多人在等著他們,彭遠大幾個人愣住了,他們並不知道如今自己已經成了新聞熱點人物,更想不到局裏仍然健在的三位領導能傾巢而出前來迎接他們。大李子在彭遠大身後喃喃自語:“我的媽啊,這麽隆重,該不會是公安部長跟我們同機吧?”


    黃小龍則得意揚揚地首長檢閱一樣對著停機坪上等候迎接他們人群的揮手致意,嘴裏還大聲喊著:“同誌們辛苦了。”


    彭遠大愣怔了片刻,連忙從舷梯上跑下來,蔣衛生年紀大,又是局裏目前排位第一的領導,便搶先迎上前來跟彭遠大緊緊握手:“辛苦了,辛苦了,歡迎勝利歸來,勝利歸來。”


    彭遠大讓他們這一套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一邊跟蔣衛生握手,一邊問:“怎麽這麽隆重?真是來接我們的?”


    姚開放排位在莊揚前麵,也擠在莊揚前麵從蔣衛生手裏接過彭遠大的手搖了又搖,沒別的新鮮話可說,就跟蔣衛生一樣連連說道:“辛苦了,辛苦了,歡迎勝利歸來,勝利歸來。”聽著好像蔣衛生的迴聲。


    跟兩個人都握過了手,這才輪到莊揚,莊揚在局裏排位還在彭遠大後麵,莊揚熱情洋溢地兩隻手緊緊握了彭遠大的手說:“這一趟功勞卓著,遠近聞名了啊,祝賀你!”


    彭遠大讓他說得莫名其妙,抓住他的手不放追問:“什麽遠近聞名?”


    莊揚這才告訴他:“你真不知道嗎?《公安戰線》登了你們和當地警方聯合破獲金錠失竊案的消息以後,我們銀州市的各種媒體紛紛轉載,現在你彭局可成了我們銀州市的大明星了……”


    彭遠大驚訝地說:“是嗎?不就破了一個案嗎,怎麽會鬧出這麽大動靜。”


    接下來陪同領導前來接機的警察們紛紛湧上和彭遠大幾個人握手寒暄,兩朵警花把花塞進了彭遠大的懷裏,搞得彭遠大手忙腳亂,咧著嘴抱著兩大捧鮮花活像第一次拜見老嶽母的傻女婿。


    刑警隊長王遠誌握了彭遠大的手說:“彭局,你膽真大,怎麽敢坐這種飛機?真嚇人。”


    彭遠大說:“航空公司又不是我家的,人家派啥飛機我們不就得坐啥飛機?安-24就是噪音大點,顛簸得厲害點,別的方麵倒也沒覺著怎麽樣。”


    緊接著《銀州日報》和銀州市電視台的記者們擠進人圈子,有的抓緊時機給吳水庫攝像、拍照,有的揪住彭遠大就地采訪起來:“請問彭局長,你們這次奔波上千公裏成功破獲了這起當年震動全國的金錠失竊案,迴到銀州,你們的心情是怎麽樣的?”


    彭遠大說:“心情當然很高興啊!”心裏卻暗暗罵這個記者弱智,怎麽能問出這麽沒有創意的問題。


    另一位記者搶上前來追問:“請問彭局長,你們在外麵轉戰數千公裏,時間長達一個多月,現在終於凱旋,此刻您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麽?”


    彭遠大說:“我最想做什麽你們一會兒就知道了,對不起,各位記者朋友,既然你們很關心我迴到銀州市之後最想做什麽,那就給我點時間,先讓我把最想做的事情做了好不好?”


    姚開放性格比較痞,開玩笑地對記者們說:“我們彭局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趕緊見到他的老婆孩子,尤其是老婆,各位記者應該理解。”在場的人聽了姚開放的話嘻嘻嘿嘿地笑了起來。


    蔣衛生在一旁湊趣:“記者們難道還想看看我們彭局怎麽跟老婆見麵嗎?我們彭局的老婆可是公安局各位局長的老婆裏最漂亮的,想不想看一看?”


    記者們便也開始湊熱鬧搞笑:“願意啊,彭局不會舍不得讓我們看吧?”


    記者們和彭遠大當然都不明白姚開放和蔣衛生的用心,記者們團團圍著彭遠大采訪,他們心裏不是滋味,誰也不願意讓自己的對手成為新聞媒體聚焦的對象,但是這種局麵又不是他們所能控製得了的,於是便用調侃、玩笑混攪,不露聲色地把一次認真的采訪變成嘻嘻哈哈的鬧劇。莊揚冷眼旁觀,心裏暗暗叫絕,蔣衛生和姚開放都是農村出來的底子,雖然經過多年的奮鬥當了公安局副局長,身上卻還不時露出農民身上那股土腥味,莊揚往往因此看不起他們,今天眼睜睜看著他們把農民式的狡黠成功地用到彭遠大身上,不由對他們就有些刮目相看的新感覺,暗暗提醒自己,今後還真要多多提防這兩個貌似土氣實則大大狡猾的同事。


    莊揚當然也不是善茬子,立時攔在記者們前麵,和顏悅色地勸告各位記者:“記者同誌們,請原諒,彭局在外麵奔波多日,非常辛苦,好容易迴到了銀州,我們先讓他好好休息一下,也給他留一點私密空間跟家人團聚團聚。過兩天我們公安局專門就這個案子的偵破情況召開一次新聞發布會,到時候請各位記者光臨好嗎?”說著給旁邊的警察們使了眼色,警察們便立刻上來把彭遠大和記者們隔開了,刑警隊隊長王遠誌帶著兩個人從大李子、黃小龍手裏接收了吳水庫,立刻將他塞進裝甲車。蔣衛生對彭遠大說:“一路辛苦,先迴家看看,今天晚上給你接風洗塵,把愛人孩子都帶上,跟同誌們好好聚聚。”


    彭遠大說:“嗯,謝謝了,我一定去,老婆孩子就免了,他們有他們的事。”彭遠大的兒子麵臨高考,此刻正是高度緊張的時候,他估計董曉蘭肯定不會耽誤寶貴的時間陪他去吃喝。


    姚開放說:“那也好,晚上一定準時到啊。”


    彭遠大應承著,迴頭對黃小龍喊道:“小黃,把東西給我。”


    人們這才注意到,黃小龍還背著一個尼龍絲袋子,彎腰弓背,滿頭大汗,看樣子袋子分量不輕。聽到彭遠大的召喚,黃小龍連忙過來把袋子交給了彭遠大,彭遠大兩手有點吃力地抱著尼龍絲袋子告訴蔣衛生、姚開放和莊揚三個人:“這家夥真沉。”


    大家立刻明白了,袋子裏就是那塊當年聞名全國的金錠,記者們聞風又像嗅到了腐肉的禿鷲一樣圍了過來,紛紛要求:“彭局長,能不能讓讀者、觀眾先睹為快地看看這塊當年聞名全國的金錠啊?”


    再次接觸到破獲的賊贓,破案時的亢奮又迴到了彭遠大身上,他麵色潮紅,好像空著肚子剛剛灌了一整瓶二鍋頭,連連答應:“沒問題,沒問題,這本來就是我們銀州人民的財富嘛!”說著,彭遠大蹲在地上,把尼龍絲袋子解開,露出了裏麵的金錠。他們已經把金錠擦洗過了,所以金錠現在已經不是剛剛找到時那種黑漆漆的髒膜樣,金光閃閃、圓圓的一坨,形狀好像從碗口粗的大樹上截下來半尺長的一段木樁。彭遠大站起身活像街邊賣藝的向圍觀者兜售狗皮膏藥:“看看啊,這就是當年我們銀州市大名鼎鼎的‘886’廠的鎮廠之寶,別看它體積不大,足足有二十四公斤重啊,那就是兩萬四千多克,按照現在的黃金價格,價值五百萬塊人民幣啊!”


    記者們便圍攏過來拍照、攝像。彭遠大意猶未盡,遺憾不已地說:“可惜的是,這塊金錠讓罪犯給割了一塊,看見沒有?就在這邊上,做成了金首飾,大概少了一百多克,我們追迴來了有六十多克,還差四十克,福建警方承諾他們一定要追緝迴來。”


    公安局的幹警們僅僅是聽說過有這麽一塊大金錠掉丟失了,誰也沒真的見過,這時候也好奇地圍攏過來看大金子。


    老牛說:“這家夥看上去沒啥出奇的嘛,看著像一塊廢銅爛鐵,扔在地上我都懶得撿。”


    有的警察就說真的,不說誰也不知道這是一塊大金子,因為誰也想不到誰會有這麽多金子又把金子做成這個模樣。蔣衛生也說:“我過去參觀過惡霸地主劉文彩的展覽收租院,看到他們家的金磚,也不過就是一寸見方的小小一塊,就覺得了不得太值錢了,這家夥跟老地主家的金磚比,才是真正的了不得。”


    莊揚說:“好了,看也看了,說也說了,趕緊把它存到銀行的金庫裏去吧,別再出個什麽事兒,金子要是從我們公安局丟了,那就成了大笑話了。”


    蔣衛生不屑地乜斜了莊揚一眼:“案子還沒結呢,這是贓物,罪證,得經過法院判決以後,由財政局和人民銀行正式辦理交接才行。”口氣和表情配合起來,話語後麵的潛台詞就是:白癡、外行。


    莊揚讓蔣衛生不軟不硬地噎了一頓,有些下不來台,又不好為此跟他爭執,因為他剛才說的話確實不在行,作為檢察機關出來的幹部,這種起碼的常識他不是不懂,他也是看到彭遠大守著那塊大金錠對了記者群精神亢奮地活像一隻正要踩蛋的大公雞,心裏覺得厭煩、妒忌,急於結束這種他很不願意看到的場麵才說出那種外行話來。他假裝沒聽出蔣衛生的話外音,對彭遠大說:“老彭,該迴家看看了。”


    彭遠大蹲下把尼龍絲袋子捆紮好,挺費力地抱了起來對莊揚、蔣衛生和姚開放幾個領導說:“不急,你們要是沒事就跟我走一趟,有事就忙你們的去,我得先把我迴到銀州最想辦的頭一件事情辦妥了再交差。”又對大李子跟黃小龍說:“你們也一起去,給老局長匯報匯報。”


    這話一說,大家才明白他是要到老局長的墳上去,幾位副局長心裏湧上來的念頭完全一樣:這個彭小個子,真會作秀,看樣子今天不表演充分了不會罷手。


    彭遠大抱著大金錠,鑽進了前來押解罪犯和大金錠的裝甲車,大李子和黃小龍也一起上到車上,彭遠大不管別人是不是願意跟著他去,直接吩咐司機:“到陵園去。”司機發動車出了機場朝陵園方向開,別人無可奈何,也隻好紛紛上車跟在他的後麵。記者們的采訪車急三火四地跟了上來,記者們不清楚彭遠大要做什麽,既有個人的好奇心,又有抓新聞的職業病,自然不會放過這次采訪的好機會。


    陵園坐落在市郊龍頭山麵南的漫坡上,改革開放以後,陵園的管理開始走向市場化,死人的事是天天都要發生的,活人對死人總是格外寬容、格外大方,所以銀州市陵園和全國各地的陵園一樣經濟效益良好,陵園現在也成了熱門產業,過去殯葬工、陵園管理工沒人願意幹,現在要想幹殯儀,進入陵園當職工,還得走後門,每進一個人都得民政局局長批。經濟效益好了,也就有錢為死者創造一個優美的長眠環境,陵園的大門修得金碧輝煌,陵園內更是蒼鬆翠柏、花團簇錦,每一個陵墓都是一個小小的用花崗石板材砌成的小樓閣,陵園管理部門好像在用這一切暗示:活著真不如死了好。


    彭遠大抱著那塊大金錠來到了老局長的墳前,把尼龍絲袋子放到老局長的墓碑前麵,解開捆紮著袋口的繩子,露出裝在裏頭的大金錠,畢恭畢敬地對老局長墓碑上鑲嵌的照片說:“老局長啊,我知道這一輩子最讓你扔不下的就是這個金錠被盜案子,當年你親自擔任專案組組長,卻沒有能夠偵破這個案子,這是你一生的遺憾,你死不瞑目啊!今天,你的老部下彭遠大帶著金錠來看望你了,我要告訴你,當年我們的偵破方向完全正確,您老人家的指揮絕對沒有錯誤,那個吳水道就是這個案子的主犯,他的自殺就是畏罪自殺,我們沒有錯。現在國家的金錠我們已經找迴來了,逃跑的罪犯也已經抓迴來了,老局長,您安息吧!”說完,又畢恭畢敬地給老局長的遺照鞠了三個躬。


    到場的警察們跟著彭遠大給老局長鞠躬致意。陵園營造出來的莊嚴肅穆對人的心靈具有洗滌作用,彭遠大向老局長匯報時的真情實意顯示出的一個合格警察身上所必須具備的那種敬業精神,讓蔣衛生幾個局領導和所有的警察動容,此時此刻,作為競爭對手,他們心裏對彭遠大有再大的芥蒂和猜忌,也不敢對彭遠大所作所為的正義性、正當性有任何一點兒嘲諷或者反感的念頭。也正是在這一刻,蔣衛生、姚開放和莊揚三個人心靈受到的震撼讓他們對自己心靈的卑微和不潔有了羞愧的感覺。如果一個人能夠永遠在內心儲藏這樣一份道德的莊嚴,保留這樣一絲對正義的敬畏,我們的世界就會幹淨許多、公平許多、美好許多。可惜的是,這種感覺持久不了,換個環境,換個時段,世俗和現實的欲望就會讓人們重新迴到現實生活的卑汙中,如同殘忍的食肉動物遵從殘酷的森林法則,毫無顧忌地投入到不擇手段的爭搶掠奪之中。


    彭遠大蹲下身去,慢慢地再一次將金錠包裹嚴實,然後緩緩地沿著陵園寬闊平坦、潔淨如洗的水泥路慢慢走下山來,到了山下,他把金錠交給黃小龍和大李子,吩咐道:“送到局裏去,我先迴家了。”


    警察們在彭遠大的帶領下做這一切的時候,跟隨前來的記者們在一旁默默旁觀,沒有一個人敢用那手榴彈似的麥克風和喋喋不休的問題來打擾警察們,他們沒有進行采訪,卻又感到收獲頗豐,已經可以滿載而歸了。


    大李子和黃小龍正要鑽進裝甲車,蔣衛生跑過來專門鄭重其事地囑咐:“你們倆千萬別忘了啊,晚上六點整,在銀州大酒店,給你們三個接風。”這是蔣衛生為人精細之處,他要顯得比別人更加平等待人,更加善待下級。


    人們各自驅車散去,彭遠大也急急忙忙地迴家看望老婆孩子。孩子上學去了,老婆上班去了,隻有啞巴丈母娘在家,看到他迴來,老人家興奮地張牙舞爪、比比畫畫,咿咿呀呀說個不停。多年在一起共同生活,彭遠大已經適應了過去的王大媽、如今的老嶽母這種讓人耳暈目眩的表達方式,他知道老人家是在祝賀他成功破獲了積壓多年的重大案件,勝利歸來,告訴他已經準備了一桌好菜等女兒外孫迴來就可以開吃了。彭遠大告訴她,局裏晚上要聚餐,有飯局,給他們接風洗塵,老人家便很失望。彭遠大急忙解釋說,這是局裏同誌們的一片心意,一定要去,不去就會讓大家掃興,甚至影響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老媽做的飯明天再吃也不遲。老人家也懂得安定團結的重要意義,隻好手忙腳亂地又把準備好的半成品匆匆忙忙往冰箱裏塞,忽然又想起來什麽,比畫著讓彭遠大等著。片刻,老人家從不知道什麽地方翻騰出來一摞子報紙給他看,彭遠大這才知道,他人還沒到家,卻已經成了新聞人物。看著報紙上記者們絞盡腦汁就著事實堆積在一起的溢美之詞,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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