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真正的江引塵也不過是個十五歲出頭的少年,修為已來到金丹後期,實屬萬裏挑一的天才。


    但就是這麽一個天才先前被邢鶴然藏了好些年,是為了保護他不受到魔族的傷害、成為魔祭的軀體之一。


    但江引塵怎懂這些,或許是他不服,又或許是邢鶴然的過度保護。


    江引塵終於受不了邢鶴然的約束與管製,與其大打出手,離開了開陽宗,直闖修真界與山海界的交界處,任憑後者怎麽勸說都不停下來。


    眼看著他即將穿過山海界外的罡風層,邢鶴然立刻抬手掐訣準備將其強製帶迴。


    可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整片區域的靈力瞬間狂暴起來,天空毫無預兆地變成火紅色,像是要傾倒下來,吞噬一切。


    邢鶴然手中凝聚的靈力失控地消散開來,心中頓感不妙,連忙對著試圖穿過罡風層的江引塵喊道:“江引塵,快迴來!”


    江引塵頭也不迴地罵了一句:“滾!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看到你那張老臉!”


    他瘋狂地扒開交疊飛旋的密集罡風,雙手被刮得血肉模糊。


    他的五官隨著手上的勁兒一塊兒用力,皺在一起。


    他仰著頭,張開嘴想要嘶吼,將這些年來的隱忍全部發泄出來。


    “我要……”


    但他沒法說出來了。


    天空傳來一聲巨響,像是玻璃一樣裂開一個口子。


    無數洶湧狂暴的靈力傾瀉下來,壓在兩人的身上,讓他們有一瞬喘不過氣。


    一青一黑兩團散發著不屬於這裏的氣息的光點從天空的破洞掉下來,隨後,那破洞似是在什麽力量的作用下快速愈合,就像破洞從未出現。


    但,天依舊是紅色。


    兩抹光團在空中追逐打鬥,他們的力量散射到地上,砸出許多坑洞。


    這股力量,不屬於這裏,不屬於修真界。


    它被稱為“神力”。


    邢鶴然此時是元嬰修士,釋放全部靈力才能勉強在神力的壓迫下站直身子,更別說金丹期的江引塵。


    他已經被壓得死死趴在地上,七竅流血,狼狽至極。


    “我……我不服!”


    江引塵十指緊緊扣在地上一抓,劃出長又深的痕跡,指縫裏全是充滿腥味的泥土。


    他心中的不甘驅使著身體頂著神力緩慢地站起來,盡管他的骨頭不斷發出“哢哢”聲,器髒更是被擠壓得變形,發出劇痛。


    但他卻愈發笑得肆意張狂,因為他馬上就能擺脫邢鶴然的“約束”,穿過罡風層,去山海界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我要……”


    咻——


    一道銳利的黑色神力隨意地從天上落下來,隨意地穿透他的身體,燒掉了他的心髒,隻在胸腔留下不可愈合焦黑大洞。


    一切都發生的那麽隨意。


    就像是神明路過此處碾死了一隻無人在意的螞蟻。


    邢鶴然好不容易控製身形站穩,一抬頭便是瞧到這副場景,瞳孔驟縮,嘴巴半張,卻說不出話。


    怦——怦——怦——


    如鼓的心跳聲將他的思緒拉迴現實,他頂著散射下來的神力,一步步走向生命力快速流逝的江引塵。


    “江引塵!”他嘶吼著。


    顯得那麽的滄桑,無力。


    但江引塵聽不見。


    除了耳鳴聲,他什麽都聽不見了。


    嗡——嗡——


    江引塵用著最後一絲力氣低下頭,看著胸口的大洞,甚至還能看到殘留在體內的器髒在跳動。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讓他們來不及反應。


    太快了。


    就像他十五歲的人生。


    本以為是一鳴驚人,到頭來,不過是曇花一現,最終歸於塵土。


    最後,少年含著所有的不甘,倒了下去。


    死在了神明不經意撒下的神力之下。


    在他瞳孔擴散灰蒙蒙的雙眼中,那兩抹光點碰撞在一起,掀起最後一波神力震蕩。


    霎時間,天地歸寂。


    並不是聲音消失了,是他們的神力讓萬物短暫的失去了五感。


    青色光團極速墜落,撞擊地麵。


    邢鶴然被掀飛了好幾米,暫時昏厥了過去。


    青色光點逐漸黯淡下來,露出了原本的樣貌。


    是一朵九片花瓣都如同鳳凰翎羽的瑰麗花朵。


    黑色光點緊隨其後,降落在地上。


    鸑鷟(yue zhuo,黑\/紫鳳)收了寬大到足以蔽日的翅膀,縮小身影,讓自己能夠清晰地看到地上蔫了吧唧的九尾鳳霓花。


    “最後一朵鳳霓花啊~為什麽要逃?”


    “你的存在,本就是為了淨化我們身上的詛咒。”


    它低下頭,對著九尾鳳霓花大張著嘴。


    “隻要吃掉你……”


    咻——!


    九尾鳳霓花身上的光芒突然暴漲,九片花瓣迅速爆射出去,精準地刺入放下防備的鸑鷟的眼睛。


    “該死……”


    鸑鷟下意識往後退。


    九尾鳳霓花乘勝追擊,地麵生長出無數的青色鳳霓花捆住鸑鷟,紮進它的血肉,讓它動彈不得。


    “狡猾的……花……”


    掙紮了一會兒,鸑鷟在鳳霓花的束縛下,失去了意識。


    但九尾鳳霓花也受到了重創,好幾片花瓣上粘上了鸑鷟汙濁的血,被燒出殘破的缺口。


    再不想個辦法的話,它會痛苦的死去。


    它伸長花瓣向四周蔓延開來,企圖能觸及到一絲生的希望。


    沒一會兒,其中一片花瓣觸碰到了江引塵冰冷的屍體。


    對於真正江引塵來說,這是他生命的結束,死亡的開始。


    但對於奄奄一息的九尾鳳霓花來講,這卻是它生的開始。


    九尾鳳霓花快速攀到江引塵的屍體,正好鑽入胸膛的大洞裏。


    花瓣連接血肉,注入神力,整個身體發出青色的光芒。


    大洞緩慢愈合,九尾鳳霓花也逐漸融入這具軀體中。


    當完全融合時,這具身體的樣貌發生了變化。


    同樣的,還有修為。


    受到其神力的影響,這具身體的修為正不斷往上攀爬。


    元嬰初期,元嬰中期、元嬰後期、巔峰……


    當邢鶴然醒來時,他看到的,是呆愣地坐在地上,實力攀升到化神期的“江引塵”。


    邢鶴然半撐著身體,問:“你是誰?”


    “江引塵”一邊抬手撫摸左胸上無法愈合的傷,一邊接受著原身零散的記憶碎片。


    “我是……”


    “江引塵。”


    天邊最後一抹血紅與烏雲一同散去,露出蔚藍的色彩。


    一切歸於平靜,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隻有少數幾人知道,江引塵死了。


    代替他的,是新的江引塵。


    邢鶴然看著依舊呆呆坐在地上,神色如同初生嬰孩、記憶混亂的江引塵,確保他沒有任何敵意,便朝他走去。


    這般危險的力量,若是不加以正確引導,後果不堪設想。


    他換上和藹的笑,說道:“少年,跟我走吧。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師尊。”


    江引塵呆呆地伸出手,“……好。”


    “師尊。”


    邢鶴然帶了江引塵二三十年,教他為人處世,明辨是非。


    直到,江引塵想起那日的事情。


    想起是因為他與鸑鷟的爭鬥害得真正的江引塵失了性命,心裏過意不去。盡管邢鶴然並沒有怪他,他依然決定離開開陽宗。


    這一次,邢鶴然沒有阻止。


    江引塵獨自遊曆世間幾十年,見了太多,有些累了,便找了塊怡人的地方,拉了個過路人,建了個宗門,順帶將鸑鷟封印在此處。


    無聊了就四處撿些垃圾消遣,就像是鳥兒喜歡叼閃亮的東西築巢。


    再後來,他又撿了些受傷的妖獸帶迴宗門療傷。


    再再後來,他撿了些弟子迴宗門。


    盡管,他並不覺得自己能教好這些個弟子,以他的身份,也無法見證弟子們完整的成長過程。


    可一旦活得久了,粘上了“情”,就會變得害怕寂寞。


    宗門裏多幾個鬧騰的小家夥,感覺……


    也還不錯。


    江引塵透過門窗上的油紙,望著夜空閃爍的星,思緒飄遠。


    放在懷裏的影音石忽而一熱,他掏出來瞧。


    是江粼月在聯絡他。


    他連忙與邢鶴然道別,“小粼月找我,先溜了。”


    說完,便離開了開陽宗,飛了老遠。


    “唉……”


    邢鶴然意味深長地搖搖頭。


    翌日,江粼月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去千敘峰尋找惡魂。


    她的識海內,有阿藍。


    袖中,有隱了氣息的林奕。


    儲物戒內,有正在養神的小傀。


    一切都已準備好,接下來隻需要她上演一場戲碼。


    以身為餌,請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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