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書迴到王府別院時,獅虎園那邊已經恢複如初,九隻孔雀已經全都被抓迴了籠中。


    而蔣青正帶人滿王府找他。


    因為不能讓人知道在這青天白日裏,謝側妃就不見了。


    所以蔣青隻讓暗衛分頭行動,並沒有告訴府中下人及其他護院。


    但王府白日各個院落當值的暗衛也就兩到三人,導致聚集到一起的人手也不是特別多。


    而瑾王府又是出奇的大,他們又是暗中尋找,因此一時沒找到人,蔣青倒也沒慌。


    一進府,謝南書就接連與兩撥暗衛相遇。


    靠著精進的聽覺和靈活的身手,他一次藏進了假山,一次閃進了涼亭,兩次都有驚無險,成功躲開了暗衛。


    但一直這麽躲,終究不是個辦法,一直不被找到,這根本不可能。


    與其被發現自己在不合理的地方躲藏,倒不如讓自己在合理的地方被發現。


    謝南書抬手蹭了蹭鼻尖,立刻想到了個好去處。


    於是又過了半個多時辰,蔣青就帶著手下在浴房門外,聽見了從裏麵傳出來的戲曲調子。


    蔣青一聽就知道,謝南書在裏麵。


    這間浴房,他們之前明明已經搜查過了,當時裏麵根本沒有人。


    蔣青狠狠抹了把臉,知道自己被耍了個徹底。


    他無奈地一揮手,讓暗衛返迴各自的崗位繼續值守,心裏想著,等王爺迴來他就主動去領罰。


    直到傍晚時分,穆雲崢才迴王府。


    白日之時,穆雲崢在藏香閣被十三皇子攔下,他這位十三弟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線,非要和他小酌幾杯。


    雖說穆雲澤與自己平時交情不深,但總歸沒有撕破臉過,所以穆雲崢隻好聽著這位十三弟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拍了自己半天馬屁。


    直到離開前,穆雲澤才說出了此行目的。


    安赤國先帝突然病逝,新帝剛剛登基不久。


    而這位新帝就是庫班達瓦的長兄。


    但安赤國先帝遺詔是傳位給庫班達瓦,並是他的長兄,他的長兄完全是通過兵變才坐上的皇位。


    穆雲崢那日已與庫班達瓦達成聯盟,他不日就要上書父皇,請求派兵安赤國,協助庫班王子平定外患,登基稱帝。


    不知這穆雲澤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他想讓自己的兩位好友前去安赤國帶兵實戰曆練一番,因此才找到了穆雲崢。


    穆雲崢當然不可能同意。


    兵權外流,這是兵家大忌。


    他任憑穆雲澤軟磨硬泡了多半日都沒有直接點頭,隻是說容他再想想。


    所以當他迴府時天色已黑,王府院內各處的燈籠都已亮起。


    蔣青早早就候在了謝南書別院的門口,見到穆雲崢就立刻雙膝跪地,將白天發現的事一五一十地稟報了一遍。


    穆雲崢聽罷,臉上沒什麽表情,但心裏卻因為謝南書的這些小伎倆而哭笑不得。


    “罷了,今日獅虎園事出突然,也不能全然怪你辦事不力。”穆雲崢拍了拍蔣青的頭頂,“你就罰俸半年,以儆效尤吧。”


    蔣青連忙以頭觸地,磕了個響頭:“謝王爺。”


    穆雲崢揮揮手,示意蔣青退下。


    蔣青跟隨他多年,一直是他的得力幹將,左膀右臂,這偏袒之心,他肯定是有的。


    穆雲崢拐進小院,就見到謝南書所在的屋子亮著燈。


    謝南書讀書的側影正映在窗欞之上。


    穆雲崢的視線隨著窗上那道剪影,從頭描繪到肩,又從肩描繪到腰,直到完整地勾勒了一遍,他才低下頭,無聲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裏,有著無法為外人道也的滿足,也有著他自己甘之如飴的香甜滋味。


    掀簾入內,穆雲崢揮手讓守在外屋的東枝和襲春退下。


    東枝和襲春告退的聲音,引得謝南書出了裏屋。


    謝南書見到穆雲崢就眉目含笑地屈膝一禮:“王爺您迴來了。”


    見穆雲崢手裏提著個小食盒,謝南書連忙上前伸手接過。


    穆雲崢邊解腰帶邊往裏屋走:“迴來的路上路過醉仙樓,我便買了兩樣吃食,你今晚進食如何?若腹內還有餘富,就吃些吧。”


    謝南書拎著食盒,跟在他身後進了裏屋,將食盒放在桌上,轉身就去屏風後取了穆雲崢居家的裏衣,伺候著穆雲崢換上了。


    “勞王爺惦記,臣妾今晚確實隻吃了五分飽,還可再進些宵夜,王爺可要陪臣妾共用一些?”


    謝南書將穆雲崢的衣服整理工整,懸掛在屏風後的紅木衣架上。


    穆雲崢點頭:“好啊,那我陪你再用些。”


    謝南書打開書案下的抽屜,取出兩雙銀筷,兩隻小銀碟,將其中一隻銀碟放在了穆雲崢麵前,又將一雙銀筷雙手奉到了穆雲崢麵前。


    穆雲崢接過,看著謝南書低頭去掀食盒的蓋子,看謝南書在見到盒中美食時瞬間就亮起來的雙眸,也不自覺地跟著抿唇笑了起來。


    謝南書將兩層食盒分開,取出一盤蟹釀橙,一盤龍井蝦仁。


    這是兩樣既可以作正菜,也可以當零嘴兒作宵夜的美食。


    這也是謝南書非常愛吃的兩道菜。


    謝南書夾了一筷子蟹肉放進穆雲崢的銀碟中。


    這是他每次與穆雲崢一起用膳必會做的。


    他將一個王爺側妃的角色扮演得無可挑剔。


    穆雲崢也夾了一隻大蝦仁,卻沒有放進謝南書的銀碟中,而是喂到了他的嘴邊。


    謝南書笑了笑,乖巧地張嘴吃了。


    穆雲崢看著他,腦海中響起邊關月的聲音。


    “謝公子昨日似乎心情不甚愉悅,聽小的彈奏時,一直愁眉不展。”


    “謝公子告訴小的,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要隨便就跪,謝公子定是位有骨氣的男兒。”


    “他告知小的姓名時,吟誦了兩句詩,‘雁反無南書,寸心何由寫’,小的覺得,謝公子應是有事鬱結於心……”


    穆雲崢就這麽望著謝南書埋首吃東西的樣子,似乎連眨眼都已忘記。


    他怎麽會不知道謝南書鬱結於心?


    每日男扮女裝,在自己麵前委屈求全,謝南書心裏定然憋悶至極。


    謝南書不開心,穆雲崢知道。


    謝南書作他伴讀三年,謝南書的才華穆雲崢比誰都了解。


    謝南書在謝府,受嫡母打壓,作他的伴讀,受其他伴讀排擠,這些穆雲崢都知道。


    但穆雲崢卻從未在謝南書眼中看到憤世嫉俗,亦從未看到陰險算計。


    他的南書,一直都是一位鐵骨錚錚、剛毅不屈的颯爽男兒!


    他的南書在謝家學堂努力向學,無論怎麽被嘲笑被瞧不起,他的南書都沒有改過想要廟堂就仕,想要報效國家的誌向。


    這些,他一直都知道。


    穆雲崢出生在皇宮,成長在皇宮,在那個吃人的地方,除了他的母妃杜霖若,其餘每一個接近他的人,都抱有著不可告人的企圖。


    每一個都有,無一例外。


    直到,他遇到了謝南書。


    謝南書成了那個例外,唯一的例外。


    這個例外,便讓穆雲崢的目光,不自覺地,不自控地,總是落到謝南書身上。


    這個例外,讓穆雲崢不知不覺地,就將謝南書裝進了心裏……


    第二日一早,謝南書送走去上早朝的穆雲崢,又迴去補了個眠後,就帶著東枝和襲春來到了孫側妃的小院兒。


    襲春撇了撇嘴:“這位孫側妃還真是個會享福的。”


    東枝好奇地追問:“這話怎麽說?”


    襲春遠遠地一指孫瑤箐的別院:“你看,孫側妃的這進院子,比咱們側妃的那進別院明顯小一些,但我聽楊管家說,孫側妃的丫鬟雜役可比咱們側妃那裏要多得多,這還不是個會享福的?”


    “我敢打賭,”襲春接著說道,“這座別院要是再大上一些,那孫側妃的奴仆人數隻定會再翻上一番,說不定都得人踩著人才行。”


    東枝被她說笑了:“你一天天的,這腦子裏都在琢磨些什麽呀?”


    謝南書迴手點了點襲春的額頭:“你呀,這張嘴可了不得。”


    襲春吐了吐舌頭,閉上了嘴。


    三人說話間,就走到了孫瑤箐小院前。


    謝南書可沒有空著手來,而是帶來了兩瓶外傷用藥。


    這兩瓶藥膏雖沒有金創玉露膏那樣的奇效,但用起來也不會太差。


    昨晚穆雲崢知道孫瑤箐於獅虎園受傷後,就派知秋去探望了孫瑤箐的傷勢。


    知秋來迴稟時,謝南書也在。


    穆雲崢根本沒有一丁點兒要去探望孫瑤箐的意思,隻是讓知秋去他的私庫裏隨意取兩樣賞賜,打發知秋給孫瑤箐送過去了。


    穆雲崢可以不理孫瑤箐,但謝南書不行。


    畢竟是協理王府後宅的側妃,孫瑤箐受傷,他不能不聞不問。


    三人剛行到院門前,孫瑤箐的貼身丫鬟翠柳就帶著一個小丫鬟迎了上來。


    翠柳給謝南書屈膝行了一禮:“見過謝側妃。”


    “孫側妃好些了嗎?”謝南書問向翠柳,“昨日我也被那孔雀嚇得不行,迴了別院緩了許久才好一些。不知孫側妃傷勢如何,今日特來探望。”


    “迴謝側妃,我家側妃也於昨日受到了驚嚇,到現在都神思不寧。昨晚上,我家側妃還於睡夢中驚醒過多次。”


    翠柳態度雖恭敬,但卻並沒有引領謝南書進院。


    謝南書心下了然,這趟恐怕要吃閉門羹了。


    “我聽王爺說,孫側妃被孔雀啄傷了?”謝南書試探地問道。


    “我家王妃確實受傷了,”翠柳低頭答道,“昨日府醫就來處理了傷處,所幸傷口都不是特別深,府醫都能醫治。”


    謝南書一聽,提起裙擺就往小院裏邁步:“那我這個當姐姐的也得去看過你家側妃才能放心,我還特意帶了藥膏來。”


    翠柳和她身後的小丫鬟連忙擋在謝南書前麵。


    “我家側妃麵部有傷,不能見客,府醫也讓她安心靜養,謝側妃,您還是改日再來看望我家側妃吧。”


    襲春一聽,不樂意了:“翠柳姑娘,我家側妃仁慈,特意帶了藥來探望你家側妃,結果你們卻連這院門都不讓我們進?”


    東枝也開口道:“我家側妃現在好歹也是這王府裏的側妃首位,你們側妃如此行事,是不是太不講禮數了?”


    翠柳連連搖頭:“我家側妃絕沒有對謝側妃不敬之意,實是她傷得有些重,不方便款待謝側妃,還請謝側妃改日再來吧。”


    襲春抬手一指翠柳鼻尖:“你……”


    謝南書連忙一把拉住了襲春的袖子,將她的手拽了下去。


    他轉頭看向翠柳:“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叨擾了。”


    他示意東枝將藥遞給翠柳:“這兩瓶藥是我從謝府帶來的創傷藥膏,比尋常的藥膏要好上許多,翠柳姑娘就替孫側妃收下吧。”


    翠柳屈膝一禮後,雙手接過了藥膏。


    謝南書帶著東枝和襲春轉身往迴走,還聽見了翠柳?送自己離開的聲音。


    襲春一邊走一邊憤憤不平:“這可真是白白可惜了那麽好的兩瓶藥膏了。”


    東枝也附和:“確實,看這架勢,想必這藥膏根本就不會塗到孫側妃的傷處上。”


    “她肯定是怕咱們在這藥膏裏下毒,”襲春嗤笑一聲,“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東枝“呀”了一聲:“側妃,咱們的襲春竟然會說成語啦,真是不簡單了啊。”


    被東枝調笑,襲春立刻揚起小拳頭要去打她。


    東枝連忙提起裙擺抬腿就跑,襲春也提起裙擺去追,邊追邊喊著讓東枝站住。


    謝南書看著她們二人打鬧著跑遠了,不由得搖頭一笑。


    這孫側妃不見就不見吧。


    不用和她妹妹長妹妹短的演戲,不見倒是讓謝南書更自在一些。


    五日之後,就是當今太後的壽辰,也就是大奉朝的聖壽節。


    作為瑾王側妃,謝南書當然得為太後準備壽禮。


    所以他也不想在忙著壽禮的時候,還得再分心去應付那孫瑤箐。


    謝南書之前篩選了很多種禮物,可比較來比較去,感覺送哪個都不合適。


    太後乃一國之母,什麽奇珍異寶都不缺,自己送的東西無論多昂貴,恐怕也入不了太後的眼。


    考慮再三,謝南書最終決定,自己親手製作一幅萬壽圖,獻給太後。


    刺繡他肯定是不行,但書法他還拿得出手,於是他決定手書萬壽圖作為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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