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瀾不知道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陸追沒那麽多耐心完全偽裝自己,偶爾會露出些當日的影子。


    隻是些許陰影, 就足以把私塾大大小小的野孩子嚇的大氣都不敢喘。


    人人都知道阮家有個魔頭,隻有阮瀾自己不知道, 還驚歎於這小小私塾裏的孩子竟然都如此乖巧聽話。


    但野孩子們也有共同墨守的約定, 私塾的事兒隻能在私塾裏解決, 誰迴家和爹娘告狀說閑話誰就是還喝奶尿床的奶娃子。


    大家都是同村鄰村, 日後即便娶妻生子也還是同村鄰村, 誰也不想日後老大不小的時候被人閑磕巴牙。


    更何況陸追是憑本事揍人,一來他不拉幫結派,獨行俠在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眼裏還挺帶感;二來他也不到處欺負人, 隻要你沒踩到他不高興的那個點,平日裏這人連眼神都懶得給你一個。


    而能讓陸追不高興的點就很微妙了。


    據大家圍在一起還原當時場景發現, 李大柱當時先說陸哥家是破落戶,爹娘不想要他了才扔來阮家。


    陸哥沒反應, 就像沒聽見似的。


    被無視的李大柱麵子上掛不住了,又說陸哥長的娘們似的。


    實話實說,李大柱原本論年紀在私塾裏就算大的, 平日裏又幫家裏幹農活,身形魁梧不說皮膚也曬的黝黑, 一身的腱子肉。


    而反觀陸追呢,他之前在陸家受到苛待,又是晚長,如今阮瀾每天換著法子的弄吃弄喝, 正是抽筍拔個子的時候,難免看著清瘦些。


    陸追生的好,眉壓得低,鼻梁又挺,骨骼感強,無論是正麵側麵都和柔美半點不搭。


    李大柱往他身邊一杵確實反差感極大,但說娘們卻是惡意中傷了。


    可陸追聽了他這話,也沒什麽反應。


    李大柱氣的又罵道:“住別人家吃別人家的軟骨頭!”


    這幾乎是戳男人脊梁骨的話,可陸追仍是自顧自的往前走。


    李大柱這時候開口:“那啞巴晚上好不好玩?還是叫也叫不出聲?”


    這話他當時都沒說完,尚未反應過來,就被陸追一拳打的後退連連,嘴角潰血。


    所以若說能讓陸追不高興的點,那就是辱了他表妹清白。這麽一想,陸哥還挺男人的,說自己沒事兒,但是不能說他家裏人。


    這群半大小子便更覺得他男子漢了,一個個改口叫他陸哥。


    阮瀾也時常帶些小吃食過來給他們分,一個個便更喜歡阮瀾,再想起李大柱當日說的話——什麽東西啊?男人之間的矛盾就在男人之間解決,捎帶著人家家裏人好意思嗎?


    可如今,一句“小啞巴”就讓他再次爆炸了。


    劉恆在一旁不由得陷入沉思:這難道說的不是實話嗎?怎麽就挨踹了?


    挨踹的少年叫劉小五,年紀和劉恆差不多,平日裏膽子挺小,如今迴頭一看是陸追,嚇得連忙捂住腦袋:“陸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錯了!”


    陸追手上還拎著竹籃,倒也沒追究,轉身就和阮瀾走了。


    他一走,劉小五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嚇死我了,我都以為自己要挨揍了。”


    劉恆捏著下巴想了片刻,說道:“我覺得會讓陸哥不高興的地方是阮姐。你看陸哥平時又冷又兇,但在阮姐麵前向來都是很溫和的!還會笑呢。表兄表妹,說不準還真讓李大柱給說中了,日後要在一起的。”


    “是嗎?”那少年也跟著迴想,過了會兒說道:“可是聽我娘說阮姐和秦哥從小是青梅竹馬呢,兩家關係挺好的,以後估計阮姐也要來秦家的,應該不會和陸哥……”


    “嗨”,劉恆咬了口饅頭,說道:“秦哥也挺好的,咱們這兒誰不打心眼裏佩服秦哥?脾氣好長相好學問好,日後說不定還能當大官呢。”


    “那不是這麽說。”劉小五揉著自己被踹的屁股,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娘說了,秦哥的娘肯定不能讓阮姐進她家門。”


    “為什麽?”劉恆有些不解:“阮姐多好!你也沒少吃她給你的肉幹。阮姐還能自己燒瓷掙銀子,脾氣也好長的也好,能娶到家裏來那得是多大的福氣。就和我姐似的。”


    劉小五聽見劉恆誇劉珠,訕訕的笑了。雖然都是能掙錢能幹活的,甚至劉珠還不是啞巴,但是寧可娶個啞巴也不願意娶個名聲這樣的。


    但劉小五什麽都沒說,畢竟他和劉恆挺好,說了估計就得鬧翻。


    他又將話題帶迴阮瀾身上:“其實我家也挺好的,我娘還說呢,要是阮姐日後嫁不進秦家,能來我家就好了。”


    劉恆“呸”了一聲:“就你哥那樣,阮姐才不去呢。”


    劉珠在一旁卻是看出來這劉小五訕笑當中的意味了,她心裏總有些不是滋味。


    落到這樣的地步是自己的錯嗎?


    自己沒有阮瀾那麽運氣好,被於衡強迫的時候沒有陸郎君出來救她,她隻能自己忍著,一次又一次的忍著。


    家裏沒有人能看顧,自己便隻能苟且活下去。


    同是無枝可依的姑娘家,為何偏自己運道不佳?


    可劉珠此刻也隻是自怨自艾,這些年已然這般過來,便再沒有突然受不住的。


    “阮姐要是來,可能解了大難。”劉小五歎了口氣,說道:“我這書還不知道能讀到什麽時候呢。”


    “你怎得了?”劉恆問道:“今日秦先生還誇讚你呢。”


    劉小五說道:“我娘雖然沒說,但我看著她好像身子有點不對,前不久還去看了大夫。我爹早沒了,現在家裏都是我娘撐著,要是她病倒了可怎麽辦?”


    劉恆拍了拍劉小五的肩膀,說道:“別說那些晦氣話,說不準就是你想多了。”


    “但願如此。”


    這邊阮瀾和陸追走出去不遠,阮瀾突然湊到陸追身旁,小聲說道:“你在私塾打人了?上次那個李大柱是你打的?你還騙我他是從山上滾下來的?”


    既然被聽見了,陸追就全無遮掩的意思,點了下頭算是承認。


    阮瀾“嘖”了一聲:“打人手疼不疼?傷到沒?”


    這和陸追預想的相差甚遠,他本以為阮瀾又要老神在在的和他講打人不好打人不對,誰知道竟然說了這個。


    “不疼。”陸追迴道。


    “手伸出來。”阮瀾見他迴答的幹脆,仍是有些不放心。


    陸追向來依著她,便將手遞了過去。阮瀾看了看骨節上,興許是打的有些時日了,也看不出來有什麽傷口。


    她問道:“為什麽要打他啊?”


    陸追總不好說李大柱當日說的那些醃臢話,便隨便扯道:“他說我長的像女人。”


    說完,他又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愈發顯得自己小題大做。


    誰知阮瀾瞪起了眼睛,義憤填膺:“胡說!我們阿追生的這麽好看!走到大街上哪個姑娘家不想多看兩眼的?!竟然說我們阿追長的像娘們!打得好!”


    “不過!”阮瀾話鋒一轉:“你當時卻不該騙我,不然我也上去踩他兩腳。”


    陸追:……


    他有些無奈的笑了,應道:“好,下次再有一定叫你一起。”


    “特地叫我就算了。”阮瀾放下陸追的手,感歎道:“真想像阿追一樣涼啊,這麽熱的天,快把我蒸熟了。”


    “你等一下。”陸追突然停下腳步,將竹籃放在地上。


    “嗯?”阮瀾迴頭看他。


    陸追把雙手伸過去,托住她的臉頰。她的臉比想象中的還要柔軟,被他一托愈發軟綿可愛。


    阮瀾愣住,隨即快速後退了兩步,慌不擇言:“不不不,大可不必如此,怪不好意思的。”


    她絲毫沒涼下來,反而覺得臉上更燙了。


    一定是太陽作祟!沒錯!


    阮瀾一擰身子,快步朝著家裏的方向去了,陸追沉默的拎起竹籃跟在後麵。


    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中了什麽邪,為什麽要做這樣愚蠢的事,明知道她肯定會抵觸,但就是,忍不住。


    陸追握了下拳,指尖還殘留著她臉頰的觸感,纏繞不去。


    阮瀾在前麵快步走著,心裏跳個不停,她胡思亂想著:別人都說小夥子火力旺,為什麽阿追身上這麽涼?不行,自己得給他補補!


    ………………


    天氣日漸炎熱,阮瀾也覺得之前的紅釉瓷做的沒意思起來。


    她原本在現代做瓷就不是走量的類型,如今受燒窯和人工限製,自然也不可能大規模的生產瓷器。一直做紅釉瓷也隻是因為在大輿鎮好賣,做得久了,難免看著厭煩。加上胭脂紅雖然看著吉祥和氣,可卻不適合夏日,每每看見感覺愈發燥熱。


    加上之前那掌櫃的說青瓷好賣,阮瀾尚未忘記自己鹹魚的夢想,自然是希望能少做工多掙銀子的,這便上了心,仔細留意附近能用的材料。


    在這兒待了這些日子,多多少少也明白了些,這迴她再不肯做碗盤,而是做了一套圓形筆洗。


    小小瓷盤當中暗刻了兩條玩樂的魚,燒出來之後看的模模糊糊不甚真切。阮瀾的風格向來深受寫意影響,這魚若是做的太真便失了樂趣,若是完全沒有也隻是普通一個小盤,賣不出價。


    因純是她一個人做,每個盤子的魚大小不一形態不一,各有妙處。盤子翻過來,她還在下麵纂了一行字,大言不慚“雨過天晴雲破處”。


    這套筆洗一出山便激起風浪,甚至還有人為了湊齊一套不惜高價收集。


    那人將這一套筆洗珍而珍重放在自家清池中,上麵粗刻的青魚簡直要脫盤而出,與池中紅豔的幾尾小魚一同遊弋。


    這套筆洗在大輿鎮引起了不小的風浪,人人都知道這套筆洗並非出自齊家之手,那盤子下麵寫的可是“阮”字。


    有人便說齊家的瓷向來比不得阮家,隻可惜聖人不愛白瓷,但如今這手青瓷燒的漂亮雅致,阮家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又要東山再起了。


    劉珠將這事兒說給阮瀾聽的時候,她笑的都合不攏嘴,並不是因為別人誇阮家,而是因為這套筆洗的價格讓她覺得自己離鹹魚躺不遠了。


    而這股筆洗大風浪之後,齊楓銘便坐不住了。


    早先的胭脂紅釉還好說,雖是阮家燒的,但好歹不算稀罕物,況且做的是些民間物件,而紅釉原本就在民間不受追捧,加上非量產,他尚能遮掩過去。


    可如今這青瓷筆洗在大輿鎮這才沒些日子,就連州府的人都聽聞了。如今走在大街上,誰不得說道兩句?他聽了厭煩。


    齊楓銘這便將阮婁叫來,一上來先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通,說阮婁拿了他的銀子卻沒辦正經事兒,阮家非但能燒白瓷,燒紅釉瓷,還能燒青瓷,也不知道他這阮家子孫是怎麽當的?!一問三不知!


    阮婁心裏也納悶,連忙說道:“這不能夠啊。前些日子我去探望我大哥,他身子欠佳,阮瀾給他請了大夫看病抓藥,似是也沒有好轉。以他的身子來看,下不了瓷窯,甚至連鏟泥都做不到。”


    齊楓銘冷笑一聲:“自己做不到,不是還有個女兒嗎?上次你便說那紅釉是她機緣巧合燒出來的,說不準正是你大哥瞞著你,將阮家壓箱底的東西都告訴了她。如今齊家窯的風頭都被壓了下去,你們阮家可是複興在即啊。可你別忘了,即便阮家好了,也與你無關。當日阮家為何落到如此田地,你可是半點關係都脫不了。”


    阮婁哪裏聽不出這是威脅。他如今幫著齊楓銘,一來是齊楓銘給銀子,二來就是怕當日阮窯走水的事情被齊楓銘捅出去,那他豈不是要被阮鈞生吞活剝?


    他不敢,便隻好為了隱瞞一而再再而三的幫著齊楓銘。


    阮婁自己也是有苦難言,他說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阮家還有什麽壓箱底的東西。我爹在的時候根本就不會燒什麽紅釉青釉的,白釉都不如我大哥燒的好看。”


    齊楓銘知道阮婁對造瓷幾乎是一竅不通,硬是在這裏逼問他毫無用處,不如另想他法。


    齊楓銘開口道:“之前聽說你曾想讓阮朋去劉家村住一段時日?”


    阮婁迴道:“是,之前是這麽打算的。但朋兒上次去劉家村的時候好像被什麽髒東西魘著了,如今身上的傷剛好了些,但身旁離不了人。”


    齊楓銘想到阮朋那副沒出息的樣子,想說即便是讓阮朋去了也毫無用處。但話到嘴邊,他突生一計,笑道:“如今你大哥又要東山再起,你這個做弟弟的便不去劉家村跟著看看嗎?”


    阮婁一時沒明白過來,問道:“這……這是何意?”


    齊楓銘微微笑道:“我在劉家村幫你安置套房子,你不如帶著一家去住段時日。離的近些,你大哥的事情便清楚的多些。這般阮朋也有人照顧,你覺得如何?”


    阮婁吞了下口水,訕訕的問道:“那……那當真搬過去,銀子怎麽算?”


    “這個自然好說。”若是阮家再也不能來爭,這些許銀子又算得了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阿追:為什麽我會這麽蠢?


    駢嶼:因為你前世也是什麽都不懂的c男啊……


    大家看!標題上寫的是一更!也就是說今天我們還會有二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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