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如果一直悶在房中且不給自己找點寄托,不瘋也得病。


    國公爺的爵位被削三個月後,魏鬆嚴病了,白天胸口煩悶無處排解,晚上躺床上怎麽睡也睡不著,薛氏早不屑討好他一個失去權勢的老頭子了,芽兒倒依然溫柔,隻是魏鬆嚴沒有風花雪月的心情,滿腦都是朝廷裏那些肯定正在笑話他的政敵們。


    連續三個月夜夜失眠,又是五十歲的老文人,魏鬆嚴病來如山倒。


    魏瀾請了京城名醫來給父親看病。


    名醫望聞問切後,就一句話,心病還需心藥醫。


    魏瀾送走郎中,站在父親的病床前。


    魏鬆嚴睜開眼睛,看到曾經讓他無比驕傲的長子,也是賣假藥被人抓住把柄最後連累他丟了官職丟了祖傳爵位的長子,魏鬆嚴越看越惱越看越煩,指著門口道:“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魏瀾麵無表情地走了。


    就在剛剛,看著年邁病弱的父親,魏瀾有一絲心軟,猶豫要不要提醒父親一句魏家會有出頭之日,可父親眼中的厭棄讓魏瀾迴憶起這麽多年父親是怎麽對他的了,尤其是當年妹妹假死,父親連滴眼淚都沒掉,一心沉浸在薛氏的溫柔鄉。


    魏瀾迴了三進院,這裏也被他親自提匾為“風波堂”。


    阿秀在看魏明櫸、魏明楷兩個小家夥玩耍,兄弟倆都虛三歲了,最是關不住的時候,一人拿著一個小鐵鍬腦袋對腦袋地蹲在花壇邊,挖螞蟻。魏明珠跟著雁迴讀書去了,小少年十分刻苦,阿秀指望著讓他給兩個弟弟當榜樣了。


    讓安嬤嬤與丫鬟們照看兩個孩子,阿秀隨魏瀾去了裏麵。


    “父親如何了?”阿秀關心地問道。


    魏瀾如實道:“他是心病,自己想不開吃多少藥也沒有用。”


    心病也能病成這樣?


    早上阿秀陪著魏瀾去探望過魏鬆嚴,阿秀有陣子沒給公爹請安了,今日一見,阿秀差點沒認出來床上那個臉色灰敗的瘦老頭就是曾經儒雅尊貴的國公爺。


    阿秀挺想不明白的,這爺倆隻是丟了爵位丟了官,家裏還有大把的銀子家產,好吃好喝的有什麽可愁的?


    思來想去,阿秀覺得魏鬆嚴就是從小過得太好了,什麽打擊也沒有受過,所以一朝受挫,便一蹶不振,生生把自己憋出病來了。


    阿秀深深地看向魏瀾。


    她那眼神好像要看穿他腦袋,魏瀾奇怪道:“作何這樣看我?”


    阿秀擔心道:“你真的不介意丟官嗎?該不會故作堅強吧?父親都病倒了,你會不會也跟著病倒?”


    魏瀾都佩服她這麽能想。


    “我沒那麽沒用。”魏瀾瞪了她一眼。


    阿秀很久沒挨他瞪了,現在突然挨了一眼刀,阿秀眨眨眼睛,居然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她真的不怕魏瀾了。


    但魏瀾素來能隱藏心事,阿秀看不穿他的想法,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床前,阿秀抱著魏瀾的胳膊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聽到這句開場,魏瀾忽然懷疑自己的耳朵,大清晨的,她怎麽變了個人似的?


    阿秀沒看到他微妙的表情變化,兀自說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還是覺得父親以前的日子太順了,所以才難承受打擊,如果他以前經常吃點苦頭,肯定不會這樣。”


    魏瀾:“嗯。”


    阿秀這話有點道理,但魏瀾更了解自己的父親,他不是沒受過挫折,在朝為官幾十年,總有被政敵攻殲、被下屬連累、被皇上責罰的時候,但那些小打小鬧都沒有讓父親傷筋動骨。這次突然從高位摔下來,父親摔得最狠的是臉麵。


    越虛榮,越放不下得榮華,放不下又搶不迴,便成了心病。


    阿秀還以為魏瀾真心認同她,高興道:“那咱們該吸取父親的教訓,從小多讓明珠明楷他們吃吃苦頭,這樣等他們長大了,遇到什麽麻煩都不會輕易氣餒。”


    魏瀾意外地看著懷裏的小女人:“你準備如何讓他們吃苦?”


    阿秀都想好了,盤腿坐起來,眼睛亮亮地道:“農家的孩子都結實,有口飯吃什麽都不愁,現在正是秋收時節,咱們帶他們哥仨去幹三天農活吧?以後每年春種秋收都鍛煉他們三天,保證把他們仨養得結結實實。”


    安排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世家子弟去種地,果然很苦。


    魏瀾笑了,應承道:“好。”


    說到做到,一家人吃早飯的時候,魏瀾宣布了今日的安排。


    九歲的魏明珠麵露詫異。


    三歲的魏明楷一邊吃肉一邊問:“什麽叫種地?”


    阿秀心裏一突,她親生的兒子居然不知道什麽叫種地?這怎麽可以,土地是所有人的衣食父母,有錢人不種地就罷了,連種地是怎麽迴事都不懂,那是忘本!


    阿秀舀了一勺米粥對魏明櫸、魏明楷解釋道:“種地就是把種子播到地裏,種子紮根發芽長成秧苗,咱們給秧苗澆水除草,到了秋天,秧苗就長出了糧食,把稻穀脫殼變成白米,最後才成了咱們的口糧。”


    小堂兄弟都懂了,並且對種地表現出了濃濃的興趣。


    吃過早飯,魏瀾、阿秀帶著三個孩子出發了,為了真正體會農家生活,他們一個下人都沒帶。


    應阿秀的要求,寒生提前準備好了一輛平板騾車與各種農具。


    車夫自然是魏瀾。


    阿秀將魏明櫸、魏明楷抱到車上,上車後她與魏明珠一人抱一個小的,不許他們在車上亂動。


    騾車沿著京城的大道朝城門走去。


    魏瀾雖然一身布衣,但他容貌俊美氣勢太盛,他做錦衣衛指揮使的時候又經常辦案拋頭露麵,路邊有些百姓認出了他,一個人認出來,很快整條街的百姓都認出他了。


    讓阿秀鬆口氣的是,因為六子案,魏瀾在百姓間的聲譽很好,至少彌補了他賣假藥的事,百姓們隻是看熱鬧的打量他們,並沒有朝他們扔爛葉子。


    魏明珠是最不習慣這種陣勢的人,他曾經是風波堂高高在上的小少爺,也享受過幾年的尊榮。


    被百姓認出時,魏明珠下意識地想要垂眸迴避。


    “娘,他們怎麽都看咱們?”魏明楷突然好奇地問道。


    魏明珠聞言,也看向阿秀。


    阿秀笑著解釋道:“因為你爹以前當過大官,替大家抓住過很多壞人,所以他們都認識你爹。”


    魏明楷“哇”一聲,指著趕車的父親道:“爹爹好厲害!”


    魏明櫸跟著道:“大伯父好厲害!”


    魏瀾沒有迴頭,但他嘴角上翹,那種無聲的溫柔,看得附近的百姓都忍不住道:“不愧是魏大人,罷了官也有心情陪家人去做農活,看他笑得多俊!”


    “奇怪了,皇上沒有抄家魏家吧,怎麽魏大人竟淪落到要親自去田裏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那叫與民同樂,想當年魏大人剛成親時,還帶著他夫人去砍了半個月的柴呢,那時候端王砍得敷衍,魏大人砍得柴比柴夫砍得都漂亮,一點官架子都沒有。”


    這些閑言碎語也傳到了魏明珠耳中。


    魏明珠再看前麵父親挺直的脊背,心頭豁然開朗。


    身處世間,做好自己足矣,旁人議論又與他何幹,誇也好,罵也好,最終都變成過眼雲煙,離得遠便聽不見了。


    魏瀾趕車來到了他的一處田莊。


    幾百畝的良田都是他的。


    阿秀不許他告訴孩子們,裝得越窮才越好。


    苞穀的秧苗劃臉,三個孩子都細皮嫩肉的,阿秀怕孩子們割破臉流血,挑了一塊兒紅薯地。


    阿秀安排魏瀾、魏明珠扯開紅薯藤再用大鎬將紅薯挖出來,魏明楷、魏明櫸負責將出土的紅薯抱到籃子裏。


    魏瀾、魏明珠默默服從。


    魏明楷鳳眼轉轉,問阿秀:“娘做什麽?”


    阿秀雙手叉腰:“娘監督你們幹活兒,誰敢偷懶今天就不許他吃飯。”


    魏明楷明白了。


    等魏瀾刨出一溜圓圓大大的紅薯,魏明楷搶著抱起一個,可是大紅薯好重啊,魏明楷抱著走了會兒就不想幹了,丟下紅薯跑到娘親身邊,仰頭商量道:“娘,咱們換,你抱紅薯,我監督你幹活兒!”


    風將小家夥的話送到魏瀾耳邊,魏瀾一邊刨紅薯,一邊笑了。


    阿秀毫不留情地戳了戳兒子的腦袋瓜:“才抱一個你就嫌累了?當年我撿一天的紅薯都沒喊過累,少偷懶,快去幹活,你看明櫸多能幹!”


    魏明楷迴頭,看見魏明櫸一手抓著一根紅薯須,提著兩個大紅薯走到了籃子旁邊。


    這下子,魏明櫸的籃子裏就有兩個紅薯了。


    “大伯母,我最聽你話了!”放好紅薯,魏明櫸還朝阿秀邀功道。


    阿秀笑道:“嗯,大伯母都看見了,中午給明櫸吃雞腿!”


    魏明櫸更高興了,繼續去抱紅薯。


    阿秀看向還抓著她裙子撒嬌的親兒子。


    魏明楷咬咬小嘴唇,不甘落後地去抱紅薯了。


    阿秀拍拍手坐在地邊,看著老老實實幹活的魏家四男,越發覺得自己這個決定當真英明。


    忙了一上午,中午的時候要迴府吃午飯了。


    魏明櫸、魏明楷出了不少力氣,坐上騾車後伴隨著騾車規律的晃動,兩個小家夥沒多久就睡著了。


    阿秀抱的是魏明櫸,小家夥長得像魏家人,漂亮的鳳眼長長的睫毛,與魏明楷一看就是兄弟。


    魏沉、宋清雅都很討厭,魏明櫸很可愛。


    阿秀拿出帕子,幫魏明櫸擦了擦汗。


    魏明珠抱著魏明楷坐在旁邊,見阿秀對二房的孩子都那麽溫柔,魏明珠既覺得阿秀好,又有一點吃味兒。


    就在這時,阿秀抬頭看過來,然後也幫熟睡的魏明楷擦了擦汗。


    魏明珠垂著睫毛,底下便是弟弟胖乎乎的臉蛋。


    魏明珠想到了自己五歲的時候,那時候阿秀剛嫁過來,他也還小,如果他早喊阿秀娘,早就可以像弟弟這樣朝阿秀撒嬌了。可惜那時候他不懂事,明明喜歡阿秀非要裝不喜歡,現在懂事了,人大了,不可以再像小孩子——


    一條淺紫色的帕子忽然從眼前掠過,輕輕按到了他額頭上。


    “明珠今天挖了六條壟,比你大舅小時候還厲害呢。”


    阿秀一邊替魏明珠擦汗,一邊柔柔地道。


    魏明珠便一點都不羨慕弟弟了。


    因為娘親對他同樣好。


    馬車迴到了魏家的五進宅子。


    三個小的去後麵洗澡了,阿秀跟著魏瀾進了房間。


    阿秀上午沒做什麽力氣活兒,魏瀾悶頭刨了一地紅薯,阿秀體貼他,進屋先給魏瀾倒茶喝。


    魏瀾喝了茶,抬起鳳眸看她,然後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臉。


    阿秀疑惑:“怎麽了?”


    魏瀾淡淡道:“有汗。”


    他比孩子們更辛苦,憑什麽她隻心疼孩子們不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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