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兩人不好再過分笑鬧,便分開坐正了身子。


    昭陽宮中,赤金嵌白玉翡翠鏤空角熏爐燃著炭火,發出一聲霹靂的響動。


    宋師竹喝了口茶,心裏也有些覺得李隨玉宮裏這些人對她的關心有些過度了,孕婦當然是要關照的,但總不能這樣一舉一動,一笑一怒都要緊迫盯人。


    李隨玉摸了摸肚子,道:“主要是這裏頭有個雙蛋……”


    宋師竹被她的形容弄得噗嗤一笑。


    李隨玉臉上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也跟著笑道:“都是皇上,每日都要在我耳邊說這是個雙蛋,我一不小心就被帶歪了。”


    宋師竹腦補了一下年輕俊朗的帝王摸著李隨玉的肚子,神色認真說裏頭是個雙蛋,更是笑得厲害。


    許是笑聲過於燦爛,惹得大宮女們又側目了過來,宋師竹強行忍住笑意,又看向李隨玉。


    都說婦人嫁人之後過得幸不幸福,神色狀態是肉眼可見的。李隨玉一身繡著精美刺繡的明黃厚綢袍子罩在豐腴的曲線上,襯得她臉色格外白皙水靈,因著在屋裏,她頭上的首飾已經減了不少,但珠釵上的明珠顆顆圓潤璀璨,讓她分外溫婉迷人。


    宋師竹想著這段日子發生的事,也覺得難怪李隨玉半點思想負擔都沒有。


    皇宮裏頭雖也有些跟著皇帝從潛邸一塊進宮的姬妾。可李隨玉懷上了胎兒後,章太後便大手一揮,讓眾人少拿一些煩心事來招惹皇後;


    又有皇帝緊追其上,怕自己被人利用了刺激到孕婦,這段日子一迴後宮就直接到昭陽宮裏歇著,李隨玉過得更是如魚得水。


    可就是這樣,才越有問題——生孩子是個力氣活,眾人都拿她當個福喜娃娃,輕不得重不得,李隨玉如今身上貼的那層奶膘,比起她閨女也薄不了多少了。


    宋師竹的腦子裏突然出現夢中李隨玉瘦弱絕望的身影,要是九十九步都走過了,跌在最後一跟頭上,可真是一件讓人終生遺憾的事情。


    宋師竹畢竟生過孩子,比她有經驗,李隨玉想了想,咬咬牙道:“我以後早晚在宮裏多走幾圈。”其實運動量不足的問題,太醫早早便說過了。可惜她懷孕之後,自製力仿佛一夜之間便飛走了……高玉珩又寵愛她,李隨玉便這麽放任肆意過了兩三個月。


    她心裏哀歎了一聲,揣著個大肚子,要走動真是一件艱難的事。此時聽說宋師竹懷孕生產那般輕鬆,看向宋師竹的目光更是羨慕得不行。


    宋師竹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著,也覺得自己當時的狀態應該挺招人妒忌的。她道:“也不用到外麵去。”外頭冰天雪地,要是李隨玉隨便摔一跟頭,再讓章太後和皇帝知道主意是她出的,她以往有多少功勞都不夠賠的。


    “太醫上迴不是讓你學五禽戲嗎,你不如試試。”五禽戲被人稱為“養生太極”,養精調血,通經活絡,有諸多妙用。最重要的是在屋裏就能鍛煉,還不用外頭冒險。


    李隨玉想著五禽戲那些動作,臉色怪異了好幾瞬,隻是見宋師竹看過來的目光好奇而不解,怕她笑話她,又堅定下來道:“我待會就跟母後說一說。”


    此時時辰鍾突然敲響了一下,有個大宮女上前輕聲提醒說是午點時間到了,李隨玉點點頭,便有幾個小宮女抬著一個小膳桌進來了,上頭擺了好幾碟子水果點心,食材都是一些普通易得之物。


    今年是災年,朝廷一直在提倡儉省之道,後宮更是身體力行減膳減食。隻是李隨玉畢竟懷的是雙胎,章太後早在政策頒布之後,便出來說要拿私房補貼皇後。


    糕點的香味直往鼻子裏鑽,宋師竹又看了一下膳桌上的吃食,覺得即使有了章太後的話,昭陽宮裏這大半年來其實還是跟著減了份例的。


    想著李隨玉前兩個月帶頭捐出的大筆財物,又有她這段日子的種種舉措,宋師竹突然覺得皇家迎娶李隨玉還真是不算吃虧。


    七八月時京城裏許多夫人太太圈裏最時興的活動,就是由李隨玉帶起來的捐款捐物風潮。


    宋師竹這一迴倒是沒有再確認李隨玉的心意,而是跟李隨玉商量了一下鋪子的地點人手賬目,還有貨物的數量定價和供給。


    這些事她想了一整年,心裏其實早有盤算,但李隨玉突然要摻合一腳,有些事情便要說個清楚明白,事後扯皮什麽的最傷感情了。


    她自覺語氣態度都十分認真,李隨玉卻有些莞爾。她進宮之後,手上經手最多的便是宮務,這麽接地氣的討論已經好久都沒聽到了。


    她心裏有些懷念,便道:“我在西大街有一處陪嫁鋪子,是老祖宗給我的。除了這處鋪麵之外,其他勞心勞力的事情都得你來才行,利潤上的事,咱們既是合夥,又各有貨源,也別太算得太清了,到時候合在一塊五五分成便是。”


    宋師竹想了想,先是跟李隨玉打聽了一下那鋪子的麵積位置,聽到那位置就在花蓮齋的隔壁,上下兩層,麵積說是比花蓮齋小不了多少,她突然深感壓力巨大。


    不止這鋪子,時辰鍾在外頭還是稀罕物,自從太後把製法給了皇後娘娘當聘禮,外頭誰不知道時辰鍾是皇後娘娘鍋裏的肉,又有皇帝今年格外強勢,敢於山寨仿製的商人一個都沒有,流出來的那些基本上都是皇帝和太後賞賜給臣子和命婦的。


    鋪子是李隨玉的,貨物也是她占優,自己不過是出麵經營罷了,拿五成實在太多了。


    掙紮了一下之後,她下了決定道:“咱們還是各賣各的吧。”


    各賣各的就很好,她用李隨玉的鋪子賣皮貨,人手經營上便多出些力氣,利潤各歸個人,每個月和時辰鍾作坊結算一迴,再把賬本帶進宮給李隨玉過目。


    這樣就公正了。


    李隨玉失笑道:“宋姐姐還沒開始做生意,就變得錙銖必較了。”時辰鍾的利潤她當然知道,可她這麽說,本來就是為了報答宋師竹,沒想到她居然算的那麽清楚。


    宋師竹卻覺得,她和李隨玉在同個店裏做買賣,便已經沾光不少了,到時候別人買時辰鍾,她也可以趁機推銷自己的貨物,已經占便宜了。


    兩人在這上頭有些說不通,最後李隨玉拍板,說是等店開業之後這個問題再談,宋師竹見她一臉無賴打算使出拖字訣,心裏也已經有了決定。


    …………………………


    從內殿出來後,宋師竹險些被寒冷凍得打起噴嚏,她搓搓手,送她出去的大宮女把小宮女灌好的手爐遞到她手裏,突然含笑問道:“封夫人要不要略等一等,奴婢使個人去慶極宮看看封大人出宮了沒有?”


    這宮女是章太後賜給李隨玉的,宋師竹這小半年來出出進進,這還是第一迴得她問出這種話。


    她受寵若驚了一下,道:“這不影響嗎?”說完之後便想著這宮女哪裏來的權力到皇帝屋裏去看,又突然明白過來了——人沒說要幫忙進去傳話,就是打聽一下封恆走了沒有。


    大宮女笑:“就是讓人跑個腿罷了,不妨礙的。”


    宋師竹就點了點頭,因著宮中不好隨便停留,兩人以蝸牛速度越走越慢,大宮女突然腳步一頓,拉著她跪倒地上,壓低聲音道:“咱們碰著徐貴太妃了。”


    宋師竹愣了愣,這還是她第一迴在宮裏偶遇徐貴太妃,這位先帝時期的寵妃可是威名赫赫,據說章太後和皇帝當年險些就敗在她手上。


    眼前人的豐功偉績舉世皆知,宋世子突然有些怕她會找茬。


    可她眼前隻是落下一雙鹿皮靴的影子,那靴子在她眼前停了幾瞬,似乎主人在思考要不要問話,接著不知為何,突然便離開了。


    宋師竹耳邊隻聽到一聲傲慢的哼氣聲,接著就被宮女扶著站起來了。


    宮女的麵色十分平靜,還跟她解釋道:“自從徐家被皇上勒令不得進京後,徐貴太妃便愛在路上找些外命婦打聽外頭的事。先前也有不少人被徐貴太妃攔下來過。”


    宋師竹想著現在外頭那些人對錢家徐家蘇家避之不及的態度,便也有些明白徐貴太妃為什麽如此了。


    牆倒眾人推啊。


    那太宮女說完話之後,還以為惹起宋師竹對徐貴太妃的同情,便道:“其實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對貴太妃都十分關照,不然貴太妃也不能隨便走動。”


    宋師竹點了點頭,她滿宮裏除了關心李隨玉一個,其他人都不怎麽放在心上的。


    大宮女似乎瞧出她的態度,臉上便露出一抹笑意,這時一個小太監突然跑了過來,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接著宋師竹便聽到她抱歉道,皇上剛剛召了新內閣在說話,封大人那邊許是還得等一會兒。


    宋師竹倒也沒有失望,封恆是禦前侍讀,平步青雲同時也是要勞心勞力的,才剛經曆了一場旱災,雖然皇帝準備齊全,旱情控製得當,可也有不少事項需要繼續跟進,封恆最近約莫都是一更天左右才能到家。


    宋師竹感謝了她一迴,跟宮門口等待的螺獅會合之後,便上了自家馬車,車輪在青石路發出一陣響動,隱約還能聽到外頭侍衛行過時刀劍與盔甲撞擊的聲音。


    “今日早上咱們進宮太急,有個事忘記告訴太太了,有個長豐鏢局的小子送了封信過來,說是高娘子再過兩日,便要走鏢到京城,說是到時候想要上門拜訪,不知道方不方便。”


    車廂裏,螺獅倒了杯熱茶給她暖手,說起來一件事,見宋師竹立刻看了過去,螺獅笑道:“我早上便幫太太應下來了。”


    “你做得對!”想起在李家船上時高三娘對封恆的救命之恩,她又強調道:“以後高娘子要是到咱們家來,任何人都不許對她不敬。”


    螺獅自然知道宋師竹為什麽會這般吩咐,她笑道:“我就知道太太肯定是這麽想的,早就和叢管事和幾個嬤嬤們說了。”


    宋師竹便讚許地點點頭,這真是今日聽到的第二個好消息,宋師竹深深唿出一口氣,一時間心緒浮動,又掀開窗簾子看向外頭。


    路兩邊堆著白花花的積雪,外頭看著還是有些蕭條。


    朝廷在三四月份時在京郊建了不少水庫,也大批量從外地調來米糧緩解旱災帶來的饑荒,可今年總算是遭了災,就算已經進了臘月,即將過年,出門置辦年貨的百姓也沒那麽多。


    路上視線可及的,都是一些大戶人家出來采買的車輛。


    放下簾子,宋師竹默默在心裏算了一筆賬,這幾個月在外頭買水花費不少,到天氣最熱時,外頭一桶水居然要價二兩銀子。這一筆便花費不少了,若不是皇帝及時發現,斬了幾個幾個監守自盜監管水庫的官員,幾乎得激起民變。


    她歎了一聲,不算她的嫁妝,今年家裏的收入除了分家時那一筆八千兩的銀子,還有封恆的俸祿外,一直在吃老本。


    慕清婉半送給她的那幾十箱狐皮還不能變現,她誥封時宮裏的賞賜的那些金玉古玩都是禦賜之物,也隻能當個擺設。這樣算一算,還不如當時她救了李家一船人時,韓氏送的禮物實在。


    好歹裏頭還有一注挺豐厚的銀子。


    馬車突然停下時,宋師竹才察覺到已經到家裏了。


    還沒進門,便有一個小牛犢一般的娃娃衝進她懷裏。


    宋師竹被撞得直往後退,接著便聽到小姑娘嬌滴滴的嗓門:“娘,你去哪裏了?我今天早上一起來就看不到你。”


    宋師竹先是摸了摸她身上穿的襖子,見還算厚實,接著才親了親小姑娘委屈巴拉的臉,道:“娘進宮去了,你今日不是要看人做臘八蒜嗎,做得怎麽樣了?”


    不知道想到什麽,喜姐兒皺著臉道:“好酸好酸,我吃了一個再吃一個,還是不好吃。娘騙人!”


    “我哪裏騙你了?是你說想試試的。”宋師竹牽著她的手進去,她閨女現在吐字清晰,活潑得不行,宋師竹都沒想到閨女學會說話之後,居然會像隻八哥。


    “娘就是騙人!”她大聲道,氣唿唿的,“我都要被酸死了,娘還騙人,我酸完之後就想看到娘,娘還不在……”


    宋師竹對上閨女指責的小眼神,有些卡殼,想了想,道:“娘是出門找你爹了,你爹每天都不在家,娘怕他走丟了。”還問她道,“喜姐兒就不怕你爹在外頭找不到家門嗎?要是娘沒去找他,以後你就看不到你爹了。”


    喜姐兒有些為難,在爹跟娘之間猶豫了一下,才小聲問道:“娘找到爹了嗎?”


    宋師竹嚴肅點頭:“你爹說他過會兒再迴來,娘怕喜姐兒在家裏等著娘,就先迴來了。”


    喜姐兒突然停下來,拉扯了一下她的手,宋師竹從善如流地蹲下身子,接著她閨女就給了她一個濕漉漉的親吻,歪頭一笑道:“我最喜歡娘了!”


    宋師竹也用力親了她一口,還摸了摸她頭上的小啾啾,這麽好騙的閨女,她當然也是喜歡的。


    封恆這一夜直到一更天才到家,宋師竹幫他脫掉官帽官袍,又讓人上了晚膳,想著她閨女今晚不斷問她爹什麽時候迴來,就覺得好笑,封恆幸好晚些迴來了,否則還真的被隻小八哥纏上。


    封恆見她笑,便親了她一口。今日宋師竹使了小太監去慶極宮的事情,他一從裏頭出來,便有人告訴他了。被妻子這樣惦記著,即使身心疲累,封恆也是高興的。


    他捏捏她的手,道:“陪我再吃一點。”宋師竹點點頭,廚房上的是個熱鍋子,裏頭是大骨湯底,還有各種難得的菜蔬,蔬菜是她舅送過來的。


    宋師竹有些佩服舅舅鑽營的本事,李舅舅為了兒子真是操碎心,雖然才遭了災又是大冬日,她舅卻不知道從哪裏尋摸來一批鮮果蔬做年禮,翰林院那邊幾乎能跟他兒子說得上話的都送了一份。


    若是往日,這些東西當然是不起眼,但今年便是十分難得。拿到禮物的人,都得記她舅的情。


    宋師竹給封恆遞一個餅子,自己則是慢慢喝著一碗熱騰騰的骨湯,又跟封恆說起高三娘要過來之事,碗還沒放下,門簾子就被個小姑娘掀開了。


    花氏小心翼翼道:“大姑娘一直念叨著要找老爺,我哄不住她……”


    宋師竹道:“沒事,你先迴去,我待會讓人把大姑娘抱過去。”


    “不過去,要跟娘睡!”喜姐兒還沒走到炕榻旁,半路上聽到這句話,便抗議道。


    “你會尿床,才不帶你睡。”宋師竹道。剛生下孩子時,她母性爆發,恨不得日日夜夜把孩子帶在身旁。但是自從一年分離,又經曆了兩任奶娘後,宋師竹對親自帶孩子一塊睡覺,熱情就沒那麽高漲了。


    喜姐兒掄著小拳頭,宋師竹還以為她會砸人,沒想到她閨女隻是鬱悶道:“我才不尿床呢。”


    封恆在一旁笑嗬嗬地看著妻女鬥嘴,他伸手把孩子撈到懷裏,點了點她的小鼻子。因他對著閨女時自來是個好性子,喜姐兒便很是期待地看著他。


    封恆一幅主持正義的模樣,道:“喜姐兒背首春江花月夜給爹聽,爹就幫你說說你娘。”


    春江花月夜一共三十六句,小姑娘雖然說話像隻八哥,顯然沒繼承她爹過目不忘的本領,背了好些日子都沒背完。


    宋師竹看著閨女當場悲憤狀,不禁笑出聲來。


    不過第二日宋師竹就笑不出來了,她閨女一大早的便一直跟在她身邊,她還打算到李隨玉說的鋪子裏看看呢。


    說實話,宋師竹還真不想把喜姐兒帶出門,外頭太冷了,小孩子身子弱,容易生病,要是趕在年前有個小病小痛的,那他們這個年節過得肯定不快活。


    她頭疼了一下,喜姐兒立刻道:“祖母,祖母!”


    小磨人精!


    宋師竹小小瞪她一眼,小孩子聲音穿透力極好,她這會兒都聽見外頭棉簾子掀動的聲音了。


    趙氏每日吃齋念佛,萬事不理,可自從喜姐兒會說話之後,每日都要到佛堂攻略祖母,早就把趙氏拉到她的陣營了。


    此時宋師竹抬眼便看到進門來的婆婆。兩人對視一眼,趙氏看著兒媳婦無奈的臉色,好笑道:“喜姐兒跟祖母到屋裏吃餅子去,你娘有事呢。”


    喜姐兒愣了下,沒想到祖母會不為她主持公道,宋師竹趕緊把閨女扔給趙氏,三兩步出門去了。


    馬車上,對著螺獅的笑臉,她忍不住道:“喜姐兒小時候脾氣還挺好的,現在脾氣還真大。”


    螺獅笑:“大姑娘這樣才好,以後不被人欺負,而且小孩子都喜歡她。上迴太太帶她去李家,她還和昀小少爺玩得極好。”


    螺獅不說還好,一說宋師竹就更是頭疼,李昀是韓氏所出,從小便長得好看,她閨女顯然也是個識貨的,一看到他就小跑著過去牽著人家的手不放,當時韓氏在一旁臉色都有些變了,生怕李老太太看兩人年紀合適,來個娃娃親。


    宋師竹雖然也沒想過要跟她做兒女親家,可閨女被人嫌棄,心裏當然也是生氣的。


    她歎了一聲,突然覺得喜姐兒還是周歲那會兒最可愛,不怎麽會說話,腿腳也沒那麽利落,自個在榻上玩玩具就能玩一下午。


    不說宋師竹怎麽煩惱閨女過於活潑的性情,臘月初十,外頭冰雪似刀,屋裏的火盆散著熱氣,趙氏看著高娘子的目光更像藏著倆叢火焰。


    家裏的丫鬟進進出出地上茶上點心,看到往日不愛見客的趙氏居然把客人讓到自己身旁柔聲說話時,臉上還露出一些好奇。


    隻是想起宋師竹先前的吩咐,又趕緊低下腦袋。


    宋師竹在旁邊坐著,自然知道這是何緣故,昨夜她把高三娘的英雄事跡告訴婆婆,趙氏聽說高娘子救過自家兒子的命後,當場便站了起來,神色十分激動。


    也就是那時,宋師竹才知道這一兩年,趙氏其實心裏還一直在擔心封恆在外頭的吉兇……再有,便是她覺得清泉寺那老和尚真是把婆婆教育得極好。


    趙氏向來愛藏心事,在她麵前卻一直歎氣道:“大師常道,舉止動念無不是業,心隨念動跟禍從口出的道理是一樣的,凡事不聽、不想、不聞,不問,念起既斷,因果自然。”


    聽聽這些話,宋師竹都覺得自己不去感謝老和尚都不行了,怪不得趙氏這兩年連問一句都沒有。


    丫鬟添了兩迴點心,趙氏還沒有離開。


    “我就是過來看看宋妹子,這幾個月京城受災,我們老板怕出事,不愛接京城的鏢活。這陣子才接了一個到這邊的活計,我就主動過來了。”


    “……老太太太客氣了,我們在江湖上混飯吃,禮節上要是有疏忽,老太太包容則個。”


    高娘子有些吃不住趙氏的熱情。趙氏不是那種善於交際之人,某些關心舉止,熱絡中還是有些僵硬的,宋師竹都覺得能看到高三娘投射過來的求救目光。


    她心裏發笑,正想說話,趙氏卻已經宣泄完自己的熱情站起來了,臨走前還對著宋師竹叮囑道:“高娘子安心在家裏住著,也好讓恆哥兒媳婦盡盡地主之誼。”


    人一走,宋師竹便道:“高姐姐,我婆婆讓我留你一塊過年呢。”


    高三娘還沒過來前,還擔心宋妹子成了官夫人會不會變了性情。這會兒倒是一點都不懷疑了,她抹了把汗,看著熱情依舊的宋師竹,道:“那可不行,我就是過來看看妹子,我們鏢局在京城也有落腳點呢。”


    “在鏢局過年哪有在家裏舒服,而且這是我婆婆重點交代的。要是知道我沒留住高姐姐,我這個年就難熬了。”宋師竹裝作苦惱道。


    高三娘無奈道:“你就騙人吧。”說實話,她真不覺得當然拉了封恆那一把,值得封家一直這般記在心裏,走鏢路上救個三兩人,對她而言是經常的事。


    宋師竹當然否認道:“沒有的事。”又誘哄道,“高姐姐的嫁妝可還在我這裏呢,你當時讓我把那些古玩換成金銀,我都換好了,高姐姐就不想留下來清點一下,看看數目對不對嗎。”


    高三娘耐不住宋師竹的軟磨硬泡,還是答應下來,主要是宋師竹擺出一幅她不答應她就會繼續扯下去的模樣,高三娘性情自來豪邁,就為了一個年在哪兒過,就這樣幾個時辰推來推去,也實在太難為她了。


    宋師竹一朝得勝,心裏也是高興,客房是早就準備的,讓人去鏢局拿來了高三娘的行禮,便這樣住下了。


    封家難得來一個能借住的客人,後麵幾日,李家、宋家還有魏家都聽說了風聲,都借著串門子的機會好好圍觀了一把高娘子。


    屋裏頭燒著炕,高娘子正在陪喜姐兒玩抓石子,小石塊是她隨便在花籬裏撿的鵝卵石,一大一小玩得毫無隔閡。


    宋師竹正拿著毛筆在盤點庫存,她去看過李隨玉的鋪子之後,裏頭裝修都挺好的,也不需要如何改動,隻要招個掌櫃和幾個夥計,便能開張了。


    掌櫃這一職位,宋師竹想了想,想讓家裏的叢管事先擔任一陣。去年在縣城時,封恆怕她賠本,跟大伯子請教了一通做生意的流程,之後還帶著叢管事走訪了家裏的幾個鋪子,叢管事對這些應該也是有些經驗的。


    主要是她沒想過鋪子的事情能這麽快便落實下來,否則她也不會想趕一把年前的熱度。


    她歎了一口氣,就聽到閨女和高三娘起爭執了。


    “不對!你沒接住,該我了!”喜姐兒出生到現在,平生第一迴玩石子遊戲,真是高興壞了,玩得就特別認真,就連高三娘耍賴她都看出來了。


    高三娘剛才正在想事情,還想著自己手法快沒那麽容易被發現,沒想到小姑娘眼睛還真是靈,她莞爾道:“你看錯了。”


    喜姐兒想了想,否定道:“沒看錯!”


    宋師竹聽著這兩人的爭吵,想起來點什麽,突然出聲道:“高姐姐,你想收個小徒弟嗎?”


    高娘子有些意動,想了想,道:“你要是不怕被人笑話閨女有個鏢局師傅,我這邊倒沒什麽問題。”說完,還把喜姐兒撈過來,上上下下捏了一把她的筋骨,越捏越是欣喜,這孩子不僅五感敏銳,而且筋骨也不錯。


    宋師竹:“……”她可沒說是喜姐兒。


    許是每個男孩心目中都有一個武俠夢。今日一早宋師柏和封惟突然扭扭捏捏地到她麵前,說是這幾日瞧過高三娘在家裏練功,想要跟著高娘子學兩招,宋師竹便答應打算幫他們問一問。


    高三娘出聲誇了幾句,見宋師竹沒接話,突然迴過味來了,宋師竹說的不一定是自家閨女,她也知道官宦人家的千金不會那麽容易跟她練武,便把孩子放在地上,笑道:“我也就是隨便說說罷了。”


    眼裏還是有些可惜之意。能遇到一個不錯的小徒弟是緣分,更別說她和宋師竹交好,就更想把喜姐兒收入門下了。


    宋師竹倒不是那等拘泥之人,她想了想,道:“我就是怕孩子太小,會吵著高姐姐。”


    高三娘看了她一眼,覺得她不是故作推辭,才擺手道:“又不用在外頭餐風露宿忍饑受寒,辛苦什麽?”


    宋師竹其實也挺意動的,她在船上時跟高三娘學過幾招防身的招數,自然知道高三娘是有正經家承的。


    她想了想,問過了一迴在炕榻上看坐得萌萌噠的閨女,喜姐兒聽說能在外頭玩,便很是堅定地點點頭。


    不過才兩日,宋師竹便看到閨女雙目含淚,邁著小短腿跑迴來了。


    ……小孩子還真是三分鍾熱度的動物。宋師竹幫她捏捏小腿肚,成功讓小姑娘繼續淚眼汪汪:“娘,我不去學武了,行嗎?”


    當然不行。宋師竹沉痛搖頭,才剛舉辦了拜師儀式,怎麽能半途而廢。


    喜姐兒哭:“娘,你不愛我了嗎?”


    宋師竹被閨女這話,說得心都碎了。隻是她還是硬著心腸道,“娘當然愛你,隻是要練武的事也是你自己說的。”


    她歎氣道:“喜姐兒好好學,娘不會武功,等你學好了就可以保護娘了。”


    這個任務太艱巨了,喜姐兒苦著臉道:“保護娘,有爹呢。”


    宋師竹摸著閨女的小腦袋,好聲好氣道:“你爹經常不在家呢,娘和喜姐兒在一塊的時間多,還是喜姐兒才能保護娘。”


    看喜姐兒說不過她,吸著鼻子找祖母去了,宋師竹心裏便鬆了一口氣。要是在之前,這件事找趙氏還有用,可現在已經拜師了,趙氏便不會去打高三娘的臉。


    宋師竹其實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一定要閨女學習武功,就是她每迴想心軟時,總有一股莫名奇妙的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會在遙遠的將來帶來數不盡的好處,而且這個遙遠……應該是遙遠到她不在世上之時,很多很多年之後的事情了。


    她歎了一聲,好處什麽的,她是不指望的,可人生不會總不會事事順暢,而無論什麽時候,一個女孩子能多點自保的能力,總是不錯的。


    這個臘月好事不少,除了閨女終於踏上武功少女之列,宋師竹和李隨玉的錦繡貨鋪選在臘月二十開業。


    她猜過時辰鍾出來之後,應該會十分受歡迎,但卻還是低估了饑餓營銷的力量,還有皇後娘娘的名人效應。


    不過兩日,店裏頭的時辰鍾還是被人一買而空,這還是一人限買一個的結果,甚至就連她的狐皮賣出了一半的庫存。


    整個京城想拍皇後馬屁的人甚多,就連她也受益不少。她當初說自己跟李隨玉合開店已經算是沾光的事,還真沒說錯。


    這樣的情況下,宋師竹趕緊給孫娘子和慕清婉寫信,這一年她和這兩人都沒缺了聯係,就是備著開店之後貨源的事情,到了第三日,宋師竹不得不把每日限賣的政策弄出來了。


    實在是時辰鍾太好賣了,現在李隨玉的時辰鍾作坊還處於邯鄲學步的狀態,鍾表的式樣都是一模一樣,她定價五百兩銀子,下手的人還是極快,連帶得就連同個店裏的皮貨都有人捧場。


    宋師竹趕在年前把這段日子的賬目和利潤都帶進宮,李隨玉隻翻了一下,便十分無奈。宋師竹居然真的一分都沒要。


    手邊上的銀匣子她數都沒數,就打開拿起厚厚的一疊遞給宋師竹道:“這是我給喜姐兒的新年紅包呢。”


    宋師竹:“……”她把眼睛從銀票上移開,才道:“以後我要是想按照這個數目給兩個小皇子的,怕是都得傾家蕩產才行。”


    李隨玉便把手放下了,歎了一聲,這還是第一迴發現宋師竹品性過於清高了。


    就銀票的問題,宋師竹也很是鬱悶地找自家相公訴苦。她當然沒那麽清高,事實上出宮之後她就後悔了。


    封恆吃飽之後,正在屋裏踱圈消化,聞言便笑道:“那下迴皇後娘娘再給你,你拿了便是。”


    在他看來這根本不是問題。李隨玉和宋師竹的關係之好,就連皇帝在他麵前也時有感慨。


    宋師竹歎氣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啦。”


    封恆笑,他知道雖然宋師竹這麽說,可下迴李隨玉再要給她,她也還是會拒絕。症結應該就在於……若這是李隨玉的賞賜,宋師竹拿就拿了,可若是生意分成,宋師竹的性情裏自有分明之處,便不想要這樣黏黏糊糊的去占便宜。


    宋師竹歎了一口氣,一抬頭,便看到封恆笑著看她:“……你不想,就別拿了。”他也能猜出來,皇後想要和妻子合夥,不無報答之意,但家裏日子過得平靜,封恆也不需要妻子強迫自己知情識趣去做些不愛幹的事。


    在皇帝身邊將近一年,他已經覺察出來了,高玉珩不是那等能讓人靠裙帶關係上位的皇帝,就如他,皇帝也是在看到他的學識能力之後,才承認了他是自己的師弟。


    封恆覺得,自己的能力,在朝臣中不一定算是出眾的,但他有個好處,吸收知識的能力十分強悍,隻要皇帝願意給他機會,他覺得自己不愁沒有機會實現誌向。


    宋師竹在貪財的劣根性和她和李隨玉的情誼之間掙紮了再掙紮,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埋在封恆懷裏都不想動了。


    耳邊封恆低沉的笑聲像在笑她一般,宋師竹聽著,更不想把腦袋拿出來了。


    就這樣到了除夕夜,宋師竹與相公婆婆一道進宮吃了禦宴,到三月時,又是一年先農禮了。


    高娘子畢竟還有鏢局的差事,就算宋師竹打算聘她給閨女當女先生,她也不願意就這樣束縛在後院之中,約好每三個月她過來一趟瞧一下小徒弟的進度,又讓宋師竹把有武功基礎的秦嬤嬤和陳嬤嬤調一個到喜姐兒身邊,每日早上敦促她起來練功,便拋下教了大半個月的小徒弟,出門去了。


    練武之事起了個頭,就不好荒廢了,何況喜姐兒過了年,確實肉眼看出來健康不少,於是迎著閨女亮晶晶想要偷懶的小目光,宋師竹也狠心當了一迴虎媽。


    封恆這段日子迴來得特別晚,秦嬤嬤送了熱水進屋,宋師竹看他累成這樣,想要蹲下幫他脫靴子,封恆擺擺手,自己就把鞋給脫了,宋師竹看他泡腳時臉上舒暢的表情,道:“這陣子公事很多嗎?”


    封恆頓了一下,麵色有些古怪。宋師竹這才知道為什麽,原來是上一年先農禮前的動靜太大,皇帝這幾日一直睡不著覺,每天都要找封恆叨叨,問他有沒有做夢。


    宋師竹覺得,皇帝這真是典型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封恆似乎想到了些什麽,道:“皇上最近確實一直心神不寧呢。”


    不過這一年秋日的田獵禮上,確實發生了一件大事。


    因著家裏沒有繡娘,嬤嬤丫鬟的手藝隻能做些家常用的衣裳,但凡有好料子或是需要正式場合的穿著,宋師竹一向都是交到外頭繡莊裏做的。


    封恆的獵服便是如此。


    這一迴繡莊送來的衣裳,就讓她看著特別不順眼。封恆迴來時一聽她說起這件事,又看了一下衣裳,便默不作聲地從靠牆的一個小木箱裏摸出一本畫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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