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亞醫院的診廳當中, 徐妧抱著大衣,正和護士打聽謝允的去處,護士是個外國姑娘, 聽說是找謝允的, 還上下直打量著她。


    徐妧隻得跟她說, 自己是謝允的朋友,給他送大衣來了。


    護士讓她在一樓候診區等著,轉身上樓了。


    徐妧抱著大衣, 這就在候診區坐下了。


    說是候診區, 這個時候的候診區也隻是以屏風遮掩幾分, 後麵放著一排凳子,在這樣的寒冬裏麵,還有不少人在醫院裏進進出出。


    徐妧靠了牆邊, 站住了。


    強大如徐柔,也有心理崩潰的時候, 人在生老病死麵前,真的很脆弱,如果是在現代, 那麽感冒還是什麽,都是不足為道的小病, 抵抗力也很好, 即使不吃藥,過幾天就好了。


    可現在呢,不小心著了涼, 如果不及時治療,也會死。


    還有徐柔的恐慌,也絕非是胡思亂想,民國時期,很多人都活不過五十,她的一生也不該這麽結束,徐妧輕倚在牆邊,低著眼簾,看著腳麵。


    沒幾分鍾,白大褂出現在了眼底,徐妧立即抬頭,對上了謝允的笑眼。


    謝允脖子上麵還掛著聽診器,兩手都插在白大褂口袋裏麵,低眼看著她笑:“這是,給我送大衣來了?”


    徐妧點頭,也眉眼彎彎,把手臂上的那件遞了他的麵前。


    謝允伸手接過,掛了自己的臂彎上麵:“剛才去帥府,其實是有事才去的,可惜我到了那,光記著去看你,把正事忘了。”


    他示意讓她跟著自己,當即轉身。


    徐妧上前,與他並肩而行:“哈?什麽事忘記了?”


    謝允淺淺笑著:“當然是去看顧良辰的,結果忘得一幹二淨。”


    徐妧被他逗笑,腳步輕快:“迴去我會轉告二哥的,想必他也不會在意的。”


    二人上樓,謝允的值班室在二樓,因為是晚上,他這個科室病人不多,值班室裏隻有剛才那個護士在,看見他們走進來了,還對徐妧笑笑。


    徐妧和她打了招唿,謝允掛了大衣,讓她坐。


    護士很快就出去了,值班室裏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人,謝允給徐妧倒了點白開水,遞到了她的麵前。值班室有點冷,徐妧攏著大衣,捧著水杯,坐了椅子上麵。


    謝允看著她,也坐了下來:“按說這個時間,你應該在宴會上麵,和他們把酒言歡,怎麽來醫院了?有事?”


    徐妧點頭,準備開啟傾訴模式 :“我媽這兩天心情不好,今天情緒最差,和她聊了會天,聽說商會的小吳突然因為破傷風死了,小吳的弟弟年紀更小,好像是拉肚子沒的,總之吧,我媽覺得人命賤如螻蟻,好生沒趣。”


    在醫院,看得最多的,就是生老病死。


    謝允低著眼簾,歎了口氣:“我一小身子不好,幾次都差點夭折,如果不是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裏麵,怕是早就沒了,現在的醫療水平,很多人還意識不到菌群的存在,就比如說你說的小吳弟弟,他那麽小的年紀,那麽有可能就是因為喝了髒水,感染了細菌,當然他們不會意識到危險,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徐妧習慣了喝白開水,捧著水杯,輕晃了晃:“好人家的孩子,多半要喝開水,喝茶水,可是有很多窮苦家庭的孩子呢,平時喝山泉水習慣了,他不知道水裏很髒,會得病。還有,你看你們家定期會有人去驅蚊熏香,可不知道多少人到了夏天,看不住蚊子,說句不好聽的話,蚊子吸人的血,相互傳染病情,也是會死人的。”


    是啊,這就是這樣個年代,沒有辦法的事情。


    徐妧有點感傷,深切體會到了無力:“謝允,你覺得,有什麽辦法能改善一下這方麵的防護措施呢,如果一點點做起,有沒有可能,讓醫療事業進步得更快一些?我可以出錢,不管是做點什麽,總要做點什麽才行。”


    謝允想了下:“這件事應該和你爹說,他現在是醫學院的醫學會長,他也曾提出過,建立北城衛生部門,投入民生,建立公共衛生事務所,普及衛生知識,為醫學院招生擴招,隻不過由於經費問題,這件事現在是擱淺的狀態。”


    這樣的想法,和徐妧簡直不謀而合!


    徐妧眸光頓亮:“他說得對,從基本防範到普及,能從根源上解決問題,隻不過……”


    謝允:“隻不過什麽?”


    徐妧歎了口氣:“你也知道我媽那脾氣,她絕對不會和蘇醫生合作的,這部分經費的確是個問題,我手頭也沒有那麽多的經費支撐,你容我迴去想想,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能想辦法,那就是有幾分把握,這姑娘遇事不慌,就是個穩。


    謝允點頭:“如果可以合作的話,你爹一定很高興。”


    言歸正傳,徐妧不得不提醒她一句:“請叫他蘇醫生,謝謝。”


    謝允是蘇醫生一手帶過來的,聞言頓笑:“你不必為了你媽,和他疏遠至此,其實他真的很想和你相認的,偶爾遇上,有幾分鍾的時間,都總要問問你的事。”


    徐妧不置可否地笑笑:“一不留神,你什麽時候已經站了蘇醫生的陣營去。”


    謝允:“想想你出生之前,蘇醫生才多大年紀,怕是還沒有我大,若非真情實意,怎麽會把你媽帶迴北城,他隻是無力保護你們,愧疚至今。”


    如果說謝允是說客的話,那麽他是一個很稱職的說客。


    徐妧並非十分討厭蘇醫生,她隻是對他沒有什麽感情而已,她今天晚上過來的目的有三,其一,是給謝允送大衣,其二,是剛才說出口的醫療建設問題,想要通過謝允說與蘇醫生聽,還有一個目的……


    她聽了謝允說的話,也沒大往心裏去:“其實你不用勸我,真的,我和蘇醫生隻是不熟而已,是我媽比較在意當年的事,不是我在意。”


    謝允:“既然你不在意,那為什麽不能接受他呢?”


    徐妧:“打住,不用勸我,尤其在這個時候,我媽最近心情不好,你知道的吧!對了,今天我還問了她檢查身體的事,她身體上出現了一點小毛病,你認識比較好一點的中醫嗎,給她調理調理身體。”


    謝允怔住,隨即點頭:“我幫你問問,明天一早給你信。”


    嗯,他去問的話,最合適不過了,徐妧點頭,對他道謝,水不那麽熱了,她低頭喝了兩口,心肺當中,立即溫暖了起來。


    這會有人來找值班大夫,謝允連忙出去了。


    徐妧把水喝光,水杯隨手放了桌子上麵,值班室可真冷,她起身跺了跺腳,走了窗邊去,窗外還飄著雪,樓下亮著的路燈下,能看見一道道白線。


    正是恨不得全身都縮在大衣裏麵,外麵腳步聲傳了進來。


    她以為是謝允去而複返,沒有在意。


    很快,一道身影打開房門走了進來:“我說謝允,你什麽時候能走?”


    這聲音能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過了,徐妧驀然迴眸。


    謝雲亭穿著一件黑色毛呢大衣,脖子上掛著一個灰色的圍巾,正站在門口,四目相對,他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醫院值班室裏遇見徐妧。


    “你怎麽在這裏?”


    “我給謝允送點東西。”


    “哦,他呢,我那好侄兒幹什麽去了?”


    “……”


    他言語之間,總有點小小的不著調,徐妧往迴走了幾步,謝雲亭輕車熟路地,已經坐了謝允的椅子上麵。他交疊起雙腿,一副愜意姿態。


    其實幾年前,在他屢次幫助蘇醫生試探徐妧的時候,她就和他劃清了界限。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時還鬧得挺不愉快的,因為他誤會她喜歡他了,之後他向她道歉,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和顧雲棲同謝允走得近一些,反而和顧雲亭沒有什麽交集了。


    徐妧走也不是,留下來也不是,走了門口想出去,手從摸到門把手,謝雲亭一聲輕笑,成功讓她迴頭。


    徐妧把房門關上了,轉過來坐下了:“你笑什麽?”


    謝雲亭看著她,笑意十足:“這幾年沒怎麽在意,你好像長大了一些。”


    平常心,平常心。


    不知道為什麽,謝雲亭總有一種玩世不恭的慵懶模樣,和她說話的時候,明明正常的交談,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能聽出些個調侃來。


    徐妧平複了下心裏波動,試圖和他好好交談:“聽說你調到公署去了,還當了主任,恭喜恭喜。”


    謝雲亭兩指在桌上敲了敲,自嘲地笑笑:“有什麽好恭喜的,這不是我想要的。”


    徐妧想起在樓上時候,謝雲飛和顧修遠吐的口水,嗯了聲:“聽說了,謝允他爹好像為你的事挺上心的。”


    謝雲亭靠坐在椅子上麵,可能是察覺到冷意了,還拉著圍巾把自己半張臉都遮上了:“他上心的,隻有我的婚事,我一日不結婚,他就一日沒個消停。”


    按說到了他這個年紀,也該結婚了。


    別說是北城的百姓好奇,那些姑娘們好奇,就是徐妧也想不通,謝雲亭這般妙人,為什麽一直不結婚。


    不過,她不想再和他深談下去,兩手在口袋裏揉了一揉,這就站起來了。


    “我去看看謝允。”


    本來值班到晚上十一點的,徐妧說和他一起走。


    她出來找了一圈,護士說說是有個老太太摔骨折了,謝允正忙著,一時間不能上來了。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徐妧就站在二樓的護士台等著謝允上樓,能有二十多分鍾吧,謝允在樓下忙了一陣,上樓來了。


    他十分歉意地看著徐妧妧:“你們府上司機走了沒有,我一時半會怕是走不了了,怎麽辦?”


    說話間到了值班室,一開門看見謝雲亭了,頓時笑了。


    謝雲亭站了起來:“你爹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來接你,怎麽樣,能走了嗎?”


    謝允指了下徐妧:“三叔,勞煩您先幫我把妧妧送迴大帥府去,迴頭再來接我。”


    謝雲亭的確是開車來的,此時看了看謝允,又看了看徐妧:“我送一送倒是沒什麽,隻怕又生事端,你們迴頭怪我。”


    謝允不願與他浪費口舌:“行了,我知道了,以後再不懷疑你了,再說徐妧也看不上你,坐一次你的車,能有什麽。”


    謝雲亭頓時失笑,扶著值班室的房門,側身相讓:“徐小姐,請。”


    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好辦法了。


    好在這次來的目的達到了,徐妧也放心了,她跟著謝雲亭走出了值班室,謝允沒等坐下,樓下又來了新的傷員,他趕緊跟著護士走了。


    徐妧和謝雲亭走得不快,反倒是謝允先下了樓了。


    他腳步匆匆,白大褂被風帶起,走過徐妧身邊,還撞到了她的肩頭。


    謝雲亭出去開車過來,徐妧站在診廳門口等著。


    二人同車而行,他要送她迴家,開始的時候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到後麵還是謝雲亭先打破地沉默:“你現在和謝允很要好了?”


    算是很要好了,徐妧點頭沒有否認。


    窗外夜景迷人,各種顏色的燈牌應有盡有,她看著車窗外的迷離夜色,輕輕嗯了聲。


    謝雲亭了然地笑笑:“我替我侄子問一句,是哪一種要好,在交往戀愛嗎?”


    啊?


    徐妧詫異迴頭:“我們隻是朋友。”


    謝雲亭笑意更深:“我還以為你們要結婚了呢!”


    都沒戀愛,結什麽婚。


    徐妧瞥了他一眼:“你都不結婚的,怎麽看誰都像結婚的。”


    路上有積雪,謝雲亭車開得不快,他專心看著前麵,好半天才搖了搖頭:“人這一輩子太短了,如果不是找到有趣的靈魂伴侶,不是那種不在一起就會死掉的情深意切,結婚隻是繁衍後代的話,那不如不結。”


    說得對,徐妧也是這麽想的。


    徐柔傷了大半輩子,看顧修遠平時欣賞徐柔,疼愛徐柔,憐惜徐柔,可他禁不住下半身的考驗,還是去了姨娘房裏,尤其是這個年代,如果不是那種刻骨銘心的愛,那結什麽婚。


    她沒想到謝雲亭表麵花花公子,竟然和她想到了一處去,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謝雲亭沒再和她閑聊,一路開車到大帥府門前。


    門前的馬車和轎車已經少了很多,徐妧下車,對他擺手道謝,謝雲亭沒做停留,開車就走了。


    腳下的積雪踩得咯吱咯吱直響,外麵天寒地凍的,屋裏是溫暖如春,徐妧再次迴到洋樓,一進門熱浪撲臉,她脫下大衣,和門口認識的人打著招唿。


    晚宴已經結束了,隻不過還剩下幾個要好的人跟顧良辰說著話。


    徐妧一進門,顧雲棲就看見了她。


    他今日有朋友相伴,喝了不少的酒,此時癱坐在餐桌旁邊,徐妧走過他的身邊,他眯著眼睛,一把將她手腕抓住了。


    顧雲棲仰臉看著她,臉色略紅:“徐妧,你是不是去找謝允了?”


    徐妧沒有否認,嗯了聲。


    他半個身子都伏在桌子上,袖口已經沾到了些髒東西,這可真的是醉了,不然他不會忍受這個,徐妧趕緊來扶他,顧雲棲可再也不是那個瘦弱少年,此時瘦瘦高高,扶起來了,怎麽架得動。


    徐妧連忙叫了一聲:“大哥!二哥!香秀,快來個人搭把手!”


    不遠處的顧良辰連忙撇下朋友過來了,顧雲棲此時整個人都靠著徐妧,一手搭在她的肩上,腳步亂動著,口中念念有詞不知還說著什麽。


    顧良辰快步到了跟前,拉起了顧雲棲的另外一側手臂。


    徐妧借了他幾分力,二人架著顧雲棲,這就往長廊的客房走去。


    “今天晚上,讓他睡客房吧。”


    “好。”


    不過才上長廊,顧雲棲就掙脫了顧良辰的鉗製,他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麽大力氣,本身還有點站不穩,光隻握著徐妧的一邊手腕,還輕輕晃了晃。


    “妧妧,你以後,能不能不要一個人去找謝允,說實話,我很介意。”


    說的什麽酒話,徐妧沒在意:“我找謝允你介意什麽,別胡說八道了。”


    顧雲棲見她語氣當中,渾不在意的,更是握緊了她的手腕:“我怎麽能不介意,謝允是我的朋友,他隻能是我的朋友,也隻能是你的朋友……”


    這是什麽邏輯,徐妧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腕,顧良辰一邊扶著顧雲棲了,一邊握住了他的手,試圖借力發力,讓他放手。


    徐妧有點疼了:“你放手……”


    顧雲棲耳朵發紅,兩頰也都是紅的了,看樣子醉得不清:“我不放,我就不放。”


    他念叨著,上前還把徐妧抱住了。


    口中喃喃著:“我喜歡你,妧妧,你能不能也喜歡我多一點點?”


    他全身都靠在徐妧身上,徐妧透過他的肩頭,撞上了顧良辰的沉沉目光,還不等動作,顧雲棲又踉蹌一下,差點連帶著她也一起摔倒。


    顧良辰一把扶住她們兩個,她趁機把顧雲棲一把推開了。


    這算什麽事。


    尤其當著顧良辰的麵說這個,好容易建立起來的親情似乎受到了褻瀆,徐妧是又氣又急:“顧雲棲,我看你是真喝多了,大哥二哥還有你,我們之間永遠都隻能是親情,不會變……”


    話音才落,顧良辰一放手,顧雲棲軟軟癱倒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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