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永琪一無權二無職,是不能上早朝議事的。然而,他怎麽說也是皇上的阿哥,皇上又病體初愈,眾臣大多睜一眼閉一眼。就是往日那些個挑事的禦史,亦交頭接耳的議論著幾日來皇上發下的旨意,想著怎麽讓皇上收迴成命,哪顧得上五阿哥不請自來的小事。


    誰知就是這不起眼的人物,在宣布早朝後,立刻向皇上發難,口口聲聲說皇上是假的,並一口氣列舉了十來個,如今坐於金鑾殿上的反賊與昔日聖上之間的差異之處。聞言者不禁嘩然,盡皆目瞪口呆的凝視著龍位上之人,某些人心中不免大逆不道暗生:連親生兒子都這麽說,難不成還真是……若不然,五阿哥如何敢這般斬釘截鐵,當著諸多大臣的麵說出來?這可不僅僅是大逆不道之罪,實可論謀反處置了。若非有真憑實據,五阿哥他怎麽敢?


    就是要篡位謀反,也不會孤身來戰吧?五阿哥而今不帶一兵一卒,可不是對此事極有自信?怪不得連日來皇上發些匪夷所思的旨意。不過,眼前禦座上之人的氣勢、模樣,都仿若記憶之中,真能是假的麽?怎會那麽像?為什麽不經皇上傳召的五阿哥會是站出來指證皇上真偽的第一人?那些後宮娘娘們知道嗎?太後與皇上可是親母子,她又站於什麽立場?


    在弘晝憐憫的掃視五阿哥之時,乾隆看向下首永琪的目光亦頗為複雜。乾隆迴憶往昔捫心自問,當初他怎麽會看好這個五阿哥,為了他的話鄙棄皇後膝下的嫡子,忽視其他的兒子;親近令嬪讓她一次次進位;還提拔了文不成武不就的福爾康、福爾泰;並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諒小燕子的粗魯無禮;甚至連正大光明匾後的遺旨寫的也是他的名字……


    不,隻永琪一人無以成事,是令嬪魏氏那賤婢與他沆瀣一氣,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二者相輔相成,把他蒙在鼓裏當猴耍。乾隆氣憤之餘更多的是痛心,被鎖在紫禁城下的日子裏,他聽了太多的謀算,知道了太多的陰私。他從不曾待見的皇後,雖不見得有多好,但作為人母作為國母,並未有太過的失德之舉。反而是他嗬護著的慧賢、孝賢、令嬪等人辜負聖恩,不僅雙手布滿血腥,而這鮮血中更有他的子嗣。


    也罷,這個兒子已經廢了,又何必在意。乾隆輕嘲的視線掠過永琪,俯視眾位大臣道:“這孽賊說的話,你們信嗎?”


    好麽!孽賊,不就是指孽子與反賊嗎?皇上這麽說是要大家站隊啊!可這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啊!五阿哥是說的活靈活現,但皇上這段日子雖有些反常,之前被刺的謠言也傳的沸沸揚揚真假莫辨,可光憑五阿哥的一人之言,便想他們擁護其反帝,豈非可笑?


    “大膽反賊,竟還敢胡言亂語!你們還站著幹什麽?還不把他從龍椅上拉下來,他豈配坐這個位子!”也不知令嬪對永琪說了什麽,許下了多少的好處,亦或是永琪對小燕子深入骨髓的相思之情,令他對乾隆威嚇的目光視而不見,反而衝其身側的公公們怒目而視,大聲唿喝道。


    乾隆不搭理永琪,手一揮,乾清宮正殿的大門便由侍衛從外關閉,同時抽出刀鋒守於門外,而殿內伺侯的太監則擺開架勢,立於金鑾座周圍。大臣們見此情景麵麵相覷暗暗猜測,難道皇上真是假的?被五阿哥說中便惱羞成怒,要置他們這些知情人死地嗎?


    有些成算的老臣們念頭一轉,心道也不對啊?若他們出了事,一下子去了那麽多肱骨之臣,難道假皇上還能站住腳?這事兒能不漏一絲風聲?不過,皇上又是什麽意思呢?他們又該怎麽做?總不能坐以待斃吧?更有那幾個在夜宴中見過天佑,隱約猜得其中隱情的,卻想著瑞珍公主是否知曉此事。如若不然,是不是該強行闖將出去稟報才是?


    大臣們正胡思亂想著該幹些什麽時,乾隆麵向弘晝道:“弘晝,還記得你和朕舞象之年,皇阿瑪派遣我們去渝州的事嗎?那時候正是梅雨天,你我微服出訪也沒帶多少侍衛,因為急著趕路衣衫都濕了,你還因此得了風寒發起熱。隻得借住在一戶姓徽的人家,還是朕冒雨去鎮上請的大夫。”


    弘晝躬身頷首道:“皇兄說的事,臣弟還記得。那戶姓徽的人家門口擺著兩隻小石獅子,也算是大戶人家。連那大夫臣弟都還沒有忘,仿佛是姓吳。”


    “對,就是姓吳。”


    乾隆剛欲再說什麽,被他的雷厲手段嚇懵了,終於迴過神的永琪氣急敗壞道:“你們別被他們騙了,連皇阿瑪都被賊人暗害了,和親王府可比不上大內森嚴,說不得早就以假亂真了。”


    簡直胡扯!


    如果說前一刻永琪說的話,讓眾人疑竇叢生,那麽此刻的話,簡直就是狗尾續貂,畫蛇添足。和親王今日與他們一路上朝說過不少話,恰巧還因為皇上近來的旨意,談起了先帝在位時發布的政策,私下說過的言論,和親王迴憶的時候講的可是分毫不差。難道,在二十年前,反賊就已經把和親王給換了不成?


    說句大不敬的話,那時候當今的聖上,也就是寶親王身邊守衛看顧的還不似如今這般嚴密,為什麽換走弘晝這個不著調的,卻不換明顯被眾臣視為下任帝位繼承者的寶親王?既然,能把人養的與和親王一般無二,可見這些反賊耳目聰明,在宮中、朝中很有些勢力。那麽,會出現這樣的錯誤嗎?


    有些個喜歡多想的還要深究,或許反賊虜去了人後嚴刑逼問,假王爺他們才知道那麽多。可是,弘晝若真是反賊,他除了辦辦生葬,敗壞敗壞自己的名聲,還有什麽作為?那些個反賊不是口口聲聲要反清複明,一次次鋌而走險刺殺聖上麽?為什麽不利用假王爺做刺客,而是僅僅為這次換帝做個旁證?不是傻子是什麽?


    重臣們浮想聯翩,乾隆也並不辯解,而是朝索尚書道:“索卿也是兩朝重臣了。你還記得雍正八年,皇阿瑪派朕去瀘縣賑災,你亦是其中之一。到瀘縣後,你怕發生瘟疫,還給朕上了幾條防範之策,這事你還記不記得?”


    “記得,記得!奴才記得!”索尚書沒想到日理萬機的皇上還記著那麽久之前的小事,頓時激動的渾身顫巍巍的,險些摔倒在地。


    不待索尚書再說什麽,乾隆瞅向另一側道:“佟愛卿……”


    ……


    乾隆一連說了幾起過往,永琪插口不及急得麵紅耳赤,在場之人眼見如此情形,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那丁點懷疑早已煙消雲散。此時反倒疑惑起五阿哥是否得了魔怔,要不誅九族這般的大罪竟敢胡亂攀扯?


    而且,還是獨自一人上殿,也不知他聽信了誰的讒言,自找死路。不過,據人所知這五阿哥平日盡做不著調的事,比如不與同胞和睦反認奴才為兄弟、常對朝臣口出不遜、不敬親母嫡母反敬庶母……何況還出過曾與還珠格格傳出醜聞後娶民女為妻之事,也不知其中有什麽三味。想來,也隻有五阿哥這般沒腦子的,才會弄出今日這樣的鬧劇。


    不少家中有子的大臣在心底歎道,先前自己一直覺得兒子有這樣那樣的不足,是天生來討債的。如今想來,最可憐的竟是皇上,果然為君者不易啊!看看,不過是老子病了兩天,兒子就這麽不給臉的當眾說自己爹是假的,要把老子拉下馬,還有比這更傷人心的嗎?


    “你們別聽反賊胡說!難道你們要助紂為虐嗎?你們還是我皇阿瑪忠心耿耿的臣子嗎?你們要眼看著大清江山毀在反賊的手裏嗎?”永琪環顧眾人,不死心的怒喝著。


    眾臣也不應聲,隻是雙眸中都透著‘可笑’二字,迴望永琪。他們不懂,事實已是如此明顯,為什麽五阿哥仍是執迷不悟。


    實則眼下永琪心裏也沒底,早先令嬪娘娘信誓旦旦說皇上是假的,而且是她親自查實的。令嬪娘娘更用十五阿哥的命發過誓的,此事絕不會錯,他方敢一人上朝欲以舌戰群臣,揭穿假皇上的真麵目。令嬪娘娘也說了,帶著太監侍衛是無法入金鑾殿的,且人多了勢必打草驚蛇。而要是有其他阿哥跟著,那最後論功行賞該怎麽分?總不見得把皇位劈兩半吧?無況他沒有親兄弟幫襯,何必扶持勁敵呢?


    聽令嬪娘娘這麽一分析,永琪茅塞頓開。況且他心頭早積了一股怨氣。小燕子、福爾康、福倫一家,確實可能騙過他,但那也是必不得已的。人死了,他生前許多的錯誤都會讓人淡忘,特別是某人刻意的遺忘,而對方的好處卻會被無限的誇大。這不,永琪憶起往昔無憂無慮的日子,有爾康、爾泰、小燕子陪著他,當時的他是何等的春風得意?


    永琪想迴去,迴去那段沒有憂愁的日子,可惜時光不能倒轉。然而而今一切的不如意讓他明白了權利的可怕,他那蠢蠢欲動的複仇心更是驅策著他緊緊抓住每一個機會。


    永琪被令嬪說服來早朝前已是義無反顧了,而這樣的事他並非沒有做過,曾經因為闖禍的小燕子,他一次又一次挑戰皇上、太後的底線。如今,為了給小燕子複仇、為了不再被人打壓、為了讓那些有眼無珠的大臣跪倒在他的麵前……他不能輸,即便心中駭浪滔天,已然騎虎難下。


    永琪見無人吱聲,再添一把力道:“天下皆知爾等都是我大清的國之砥柱,反賊會不知曉嗎?既是如此,他說的話便不可信!”說罷,永琪冷笑著直指乾隆。


    要多麽想死才敢這麽說話啊?大臣們一副見鬼的神情打量著紅臉粗脖子的五阿哥。索尚書等人卻忍不住了,“此言差矣,皇上說的可是二十幾年前的事。”


    “是啊,皇上提及之事,除了皇上和奴才,便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了。”


    “難道五阿哥要說我等也換了反賊不成?”


    “二十多年前就沒反賊了嗎?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隻是你一麵之詞,不足取信。那麽長時間了,說漏嘴也是有的。”永琪胡攪蠻纏道:“你們是不是被反賊換了我不知曉,但你們的年紀記錯些事也不奇怪。”


    “你……”


    佟大人幾個氣得吹胡子瞪眼,連君臣之禮也不顧了,剛要反駁,緊閉的大門被猛地推開。眾臣詫異的迴首,永琪亦驚喜的扭過頭,不料卻失聲叫道:“魏總管,你怎麽會……”


    侍衛們押著幾人入內,令其跪倒在金鑾殿前,為首者不是魏清泰是誰?


    怎麽跟商定的不同?這些侍衛不是該由魏總管帶著進來誅殺反賊嗎?怎會顛倒而行,反讓魏總管被押著跪倒在反賊腳下?令嬪娘娘不是說了,不管大臣們是不是相信他的話,叫他先拖住反賊使其□乏術,讓令嬪娘娘、魏總管穩住後宮,之後他們會帶著太後的懿旨,指證皇上是反賊,並立他為帝嗎?一路來乾清宮的路上他都想好了,待他誅了反賊登上皇位,就是他和太後、皇後清算的時候了!可為什麽,為什麽發生的事與預想中的卻截然不同?


    魏清泰雖被堵住口滿身狼狽,卻渾不似旁側的階下囚一般,不但下巴昂起頭仰的高高的,一雙嚴辣的雙眸狠狠的瞪視著乾隆,而且眼中滿含著嘲諷。


    乾隆視魏清泰為無物,瞥向為首的侍衛道:“事情解決的如何?”


    侍衛統領單膝跪地拱手稟報:“迴皇上,反賊皆已拿下,頑抗者當場斬殺。”


    乾隆聞言環顧大臣道:“愛卿們看這些反賊,是不是覺得眼熟?”


    這時候誰敢做出頭鳥?重臣們盡皆躬身、俯首、垂目,就怕乾隆看到自己,來個遷怒。當然,其中也不乏心虛者。


    乾隆冷冷一笑,麵朝弘晝道:“和親王怎麽看?”


    弘晝隻得出列道:“奴才看來有些眼熟,是臣當年統管內務府時見過的。”


    “內務府的?”乾隆深深的看了朝臣一眼,哼聲道:“好個內務府,都成賊窩了!這些不都是旗下的奴才嗎?他們今日敢串通一氣反朕,定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平日難道沒有些蛛絲馬跡?他們的統領、旗主是不知道,還是有意蒙蔽朕呢?”


    “皇上聖明,奴才確實不知啊!”


    “請皇上息怒!奴才真的不知這起子奴才秧子敢做這些大逆不道的事啊!”


    “皇上,奴才的忠心天地可鑒,奴才……”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反帝實乃十惡不赦之罪,在場的旗主哪裏還站得住,紛紛跪倒在地叩首不止。


    “爾等還怪朕下旨嗎?如果不是朕下那些旨意,怎知身邊藏著這等毒蛇?”乾隆睨視著底下眾人,冷笑著開口道:“朕剛說要整頓內務府,他們便怕了,明知是死罪竟敢這麽做,顯然是怕朕查整內務府時知曉其中的底細。你們說說,是什麽樣的罪責,才敢讓他們如此鋌而走險?”


    “這……”


    眾臣苦著臉,彼此看了兩眼,心知皇上說的不假。事實擺在眼前,即便他們口舌如簧不願受那些旨意,也說不出推托之詞。何況,此時此刻誰敢撩皇上的虎須?


    乾隆見眾臣偃旗息鼓,乘勝追擊道:“他們深受皇恩,卻不思報效朝廷,不念為朕分憂,反而貪得無厭,成了這等不忠不孝無信無義之徒。這些年,他們貪啊,不知貪了多少內務府的銀子。如今朕要徹查,他們不僅不坦白認罪,反倒合謀造反,妄圖保住榮華富貴……”


    “一派胡言!我們這麽做是為了皇上,我們才是真正的忠君愛國之臣!”魏清泰突然吐出口中的異物,大聲嚷道:“你們別信他,他是假的!皇上早就被反賊害了,前些天城裏的謠言是真的,皇上被刺殺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就是反賊!我們是為了給皇上報仇,何來為了榮華富貴之說?你們別被他蒙騙了!若他真是皇上,為什麽病好後不召見阿哥們,分明是怕露出馬腳。而且,皇上向來對我等信賴有加,怎會下這樣的旨意?他分明是想攪混朝廷,禍亂大清!”


    “可笑!朕做什麽事,還要經你這個奴才同意不成?”乾隆眯著眸子冷眼看著叫囂的魏清泰,沉聲道:“你說朕是假的,證據呐?”


    今日之事非同小可,魏清泰自是與女兒令嬪商議過,兩人皆認為有些棘手。一是因為,即便很多奴才都說了如今的假皇上與之前的差異,但假皇上也能推托自己病了,所以口味改了、記性差了、習慣變了。


    二則是,假皇上與天佑之間的情形隻有帶著心思去看,熟悉皇上眼神的人才能看出貓膩。而且,假皇上、天佑未必沒有警覺,一兩次還罷了,三四次,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哪裏能流露真情?


    其三卻是天佑、太後、假皇上幾乎每日都要密談,太後隻怕也不是幹淨的。對一個後宮的女人一個太後而言,誰做皇帝不是緊要的,最重要的是這個皇上是不是聽話。要是皇上真死了,繼位的孫子當然沒有兒子親,自是立個聽話的傀儡,也比不聽話的孫子強。怎奈,太後是皇上的生母,更是最重要的人證,她說皇上是真的,誰能質疑她的話?


    幸虧還有一項鐵證,是誰也無法駁倒的!魏清泰眼露得色,幸災樂禍的吼道:“五阿哥就是證據!你敢滴血認親嗎?”


    乾隆可以不顧魏清泰的質問,但經過順天府內的謠言,與幾天來爭論的旨意,更有眼下這場鬧劇,他人心中未免沒有嘀咕,就算隻有一絲的懷疑,那也是敗壞社稷的禍根,是任何一個掌權者都無法容忍的。


    永琪見假乾隆鎖著眉峰沒有應聲,以為對方怕了,沉寂的心又活轉過來,附和著魏清泰道:“魏總管說的對,他不敢滴血認親就是假的!”


    “那就由傅將軍、福尚書、紀學士、豐禦史、施侍郎取東西來,當堂滴血正名吧!”乾隆也不廢話,揮手下令,傅恆幾人領命而去。


    永琪嚷嚷著嫌假乾隆用人不公,想自己挑幾個人去取器皿。重臣心裏卻明白皇上一連點了五人,就怕滴血之後鬧出有人做手腳的閑言,這五人的品性眾人還是信賴的,且皇上的意思是讓他們互相監視,自不會出了差錯。


    待取來器皿,魏清泰朝永琪使了個眼色,永琪還沒領會,侍衛一把拉過永琪的手割開口子,一滴鮮血滴入青瓷盆內的酒汁中。未等永琪迴神,乾隆起座跨下龍椅,取過刀割開手指,血滴落入白酒中蕩起一圈圈波紋。眾目之下,兩滴鮮血沉入盆底慢慢靠近,眨眼之際融為一體。


    “怎麽會這樣?不會的,不會的!”永琪顧不得喊疼,指著乾隆瘋狂的喝道:“一定是你做了什麽手腳!你不是我皇阿瑪,不是!你是反賊,反賊!”永琪說罷雙手一掀,翻倒了青瓷盆。瓷盆從侍衛手中滑出跌落於地,碎成千百片,其內的水珠更是飛濺的到處都是,跪於地的魏清泰等人一時間滿麵濕漉一片狼藉。


    你不願我是你阿瑪,難道我就願意有你這樣的兒子嗎?要不是怕眾臣暗中藏有疑竇,對朝廷不利,何至於順亂臣賊子的心思滴血認親?乾隆心頭惱怒,厲聲吩咐:“堵住嘴,押下去!”


    永琪冷不防被堵了嘴,押出乾清宮。魏清泰卻扭著身子,大喊道:“不!他真不是皇上,你們別信他!”早在兩滴血交融時,魏清泰就傻了眼。他在永琪的掙紮聲中驚醒,臉上倨傲的神色轉為倉惶,鐵青著臉想著女兒口口聲聲說皇上是假的,那便不會錯!魏清泰深信女兒明白其中的利害,皇上的真假關乎他們此次行動的身家性命,如何敢輕忽?魏清泰更知曉女兒心思稠密,若非十拿九穩絕不會鋌而走險。


    魏清泰本與女兒令嬪打算讓永琪上早朝混淆視聽,他們也兵分兩路,一路是令嬪去慈寧宮請安,用話頭拉住太後、娘娘們,讓人聚在一處,方便他們一網打盡。第二路便是他帶著十幾年中收買的人手,一路往慈寧宮並把它掌控在手中。控製住後宮,並抓住太後,威脅她就範,下旨說皇上是假的,一切便迎刃而解。誰知,他帶人剛潛入後宮就被侍衛拿下,他亦被押至乾清宮。


    雖說他當時心存懼怕,但進了乾清宮見了諸多大臣之後反倒漲膽了。魏清泰暗道,隻要皇上是假的,那麽他的命就保住。保住了命,還怕沒有富貴嗎?哪裏料到自己想出的得意保命符——‘滴血認親’竟讓假皇上的血和五阿哥的血相溶了,這豈不是把自己往死裏推嗎?魏清泰垂死掙紮道:“你要真是皇上,傳出刺殺皇上謠言當日的侍衛額侖繹麻、烏達、豐爾察三人在哪兒?”


    魏清泰的話音方落,門外有侍衛朗聲道:“奴才額侖繹麻、豐爾察有事稟報。”


    “宣。”乾隆神色一暗,轉身迴座。


    豐爾察,額侖繹麻入內跪叩道:“太後命奴才給皇上帶話,令嬪勾結內務府賊人欲以謀反,虧得瑞珍公主察覺,傳來侍衛壓製住反賊未釀成大禍。令嬪心知計敗,又對太後、娘娘、公主下毒,失手後以十五阿哥的性命要挾未果,已被賜死於延喜宮。太後說,反賊的話皇上不用在意,要是他們不編造個大義名分,如何蒙騙人賣命?太後請皇上嚴懲反賊,驅逐謠言還朝堂一個清明。”


    “不,不——!這不是真的!”


    “太後聖明。”在異口同聲的讚譽聲中,魏清泰慘唿聲如同在狂風裏斷了線的風箏,一下子了無蹤跡。魏清泰被頹敗的提出乾清宮,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希望破滅了,他的女兒令嬪失敗了。他不明白,女兒命小扣子在宮內的井水中下毒,為什麽侍衛仍是這般生龍活虎。他隻希望因謹慎遣去城外的兒子魏壑居能逃過一命。


    午後養心殿,對坐三人。


    “……剛掀起被刺的謠言,便即刻澄清連帶鼓舞士氣,狠狠陰了反賊一把且藏下疑竇,並就勢讓我發布旨意,宮內更傳出閑言碎語,引令嬪上鉤,之後魏清泰、永琪、朝堂上的大臣,哪個不在皇阿瑪的算計之中?不說令嬪身邊的小扣子、黃杏早被皇阿瑪策反,便是令嬪新扶植的蟠珠、姚紅也是皇阿瑪的人,他們如何不敗?魏清泰隻怕到死也不知道,他兒子身邊的婢女墨荷曾是令嬪昔日身邊第一得用的紅梅吧?”


    乾隆見旁座的天佑並未搭理,自嘲道:“我一直不明白,令嬪這樣的人物皇阿瑪早該收拾了,為何留到今日?直到看了早朝上的那場戲,我才明白,連我隻怕也是皇阿瑪看著還有用,才留下的吧?”


    “皇上……”被逼在場的弘晝苦著臉,欲勸說乾隆別挑起天佑的火氣。然而,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乾隆不在乎地瞥過欲言又止的弘晝,扯了扯嘴角,拉出一抹比哭還酸澀的笑容,隨即抓起酒杯喝了口道:“難道不是嗎?皇上被刺,如果沒有我這個替身,怎麽穩住後宮穩住朝廷?恐怕,連今天誰輸誰贏都是未知之數吧?”


    “皇上,你何必這麽說?你……”


    弘晝見乾隆越說越尖刻,慌忙勸解。乾隆卻哪裏領情,嘲諷道:“我哪還是皇上,我不過是個罪人!愛新覺羅家的罪人!”乾隆苦澀的自諷道。


    不待弘晝開口,天佑冷眼掠向乾隆道:“你還知道自己是愛新覺羅家的罪人,看來圈禁還是有些用的。”


    “皇阿瑪!”


    天佑並未理睬弘晝充滿複雜又夾帶著懇切的唿喚,漠然一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把皇位傳給你嗎?”


    乾隆聽聞此言憤概淒絕的表情一愣,看了同樣呆滯的弘晝一眼,沒有應答。


    天佑也不在意,自問自答道:“因為你的心最冷。”


    乾隆的心猛然一個抽痛,咬著牙眯眼瞪視著天佑。弘晝卻在一旁陷入沉思。


    “弘時,我不知道他是怎麽看我的。但並不似他人說的,他仇視我這個阿瑪,偏向胤禩。他隻是同情示弱者,認為我既已稱帝,就該摒棄前嫌,好好對胤禩、胤禟,兄弟和睦方是為君之道。”天佑搖頭道:“弘時以為我成了皇帝,天下便盡在我掌握之中,沒有誰能違逆我的意思。便隻有我為難胤禩他們,絕沒有他們陽奉陰違的事了。卻哪裏知道,他們的黨羽是怎麽讓朕的旨意舉步維艱的。”


    “我沒有如弘時的願,不論朝堂還是私下,緊逼胤禟、胤禩讓他們□乏術,才讓雍正這個年號名副其實。可這麽一來,弘時失望了,而胤禩他們更是變本加厲的訴苦,弘時以為我不能容人,甚至懷疑胤禩沒有嫡子,也是拜我所賜。”


    天佑歎道:“當時,我告訴過弘時,我並不想讓他坐上皇位。他以為我偏向弘曆,其實不然。他這樣耳根軟,自以為是的性子,若是成為皇上,不僅會害了天下,更害了他自己。”


    “皇阿瑪!”


    天佑看了紅著眸子的弘晝一眼,自嘲道:“你們知道,當時弘時聽了我的話,是怎麽說的嗎?他說,既然皇阿瑪看重弘曆,不喜歡我,那皇阿瑪幹脆把我過繼給胤禩親王吧。我準了。”


    乾隆深深的瞅著天佑,而弘晝臉上則是一片詫異。天佑抬了抬下巴,覷視著弘晝、乾隆道:“我下旨把弘時過繼出去,你們一定以為弘時惹惱了我吧?其實不然,過繼弘時無論對朝政還是私下,都有好處。弘時過繼出去,皇位繼承人一目了然,朝堂上不會再有爭鬥,胤禩他們也少了挑撥我的利器。弘時亦可得到親王之位,還能不被弘曆忌憚。可惜,弘時的脾性太過清高,他覺得天對他不公,朕對他不公,他不僅過繼成了罪人之子,待朕死後他還要對弟弟叩首稱臣,他受不了這份委屈,丟不下這個臉麵。最終,他把自己逼死了。”


    “弘時死了,我不是不傷心。但我更明白,弘時他這樣的脾氣,不可能好好活在乾隆朝。因為弘曆,他不是個能受屈的,弘時若對他不敬,他是不會念昔日的手足之情的。”天佑說完斜視著弘晝道:“我也沒把皇位交給你,你知道為什麽嗎?”


    “兒臣性子魯鈍,不及皇兄聰慧。兒臣……”


    “不。”天佑恨鐵不成鋼的怒視著弘晝道:“是因為你膽小!一個膽小的阿哥,連皇位都不敢爭的阿哥,哪裏鬥得過野心勃勃的臣子,心懷叵測的兄弟?你想想,當老臣連成一氣逼迫君王時,你怎麽辦?難道,還要一退再退,還是一躲再躲,或是裝傻充愣嗎?”


    弘晝紅著臉,低頭道:“兒臣……兒臣愧對阿瑪。”


    “當朕決定把皇位給弘曆後,對弘時和你都有疏遠。弘曆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任性張揚最見不得別人比他好,我對你們好一分,將來,都是他找你們清算的名目。”


    “皇阿瑪!”乾隆深鎖眉宇,痛楚的望著天佑,忍不住吼道。


    “難道朕說錯了嗎?”天佑挑起眼角,冷冷的看向乾隆道:“你都把弘晝逼得不得不辦生喪自貶了,還要和朕說你記得在我病榻前說過的話嗎?你說,你會照顧弘晝、弘曕的,朕信了。弘曕咎由自取,我也不想多說。可弘晝膽小怕事,你又何必一再逼迫?你就是這樣對待朕的信賴嗎?”


    “兒臣……”乾隆自知無力辯解,雙手握拳指甲扣入掌心,卻難解心頭的憂悶之情。


    弘晝眼見乾隆頹敗的樣子,心中酸澀哽咽道:“皇阿瑪別怪皇兄,是兒臣不爭氣。”


    “你閉嘴!”天佑瞪眼喝道:“朕要你幹什麽,要你輔佐你皇兄。可你怕死,他做錯什麽你都不敢說,和鈕祜祿氏一樣可惡。”


    “鈕祜祿氏為了保住權勢,任由弘曆寵幸漢妃,鬧得後宮烏煙瘴氣,來消減皇後的勢力。我曾對鈕祜祿氏說,她的兒子是個私欲極重,又不知自控的,但也是個極好臉麵,吃軟不吃硬的。若弘曆行事不經,鈕祜祿氏隻要拿大義名分壓他,再委婉的曉以大義,不怕弘曆不妥協。”


    天佑閉眼長歎道:“但鈕祜祿氏怕這麽做與皇帝生分,所以一再縱容,讓弘曆越發自大,隻能聽進奉承之言。”天佑抬目注視著乾隆的眼睛,沉聲道:“所以,鈕祜祿氏該死。她既然盡不了太後之責,留她何用?”


    太後死了?前些日子不還看到嗎?不是和皇阿瑪相處的不錯麽?為什麽……對了,皇上都能有替身,何況太後!弘晝匪夷所思的看了天佑一眼,心猛然一凜,低頭不語。


    乾隆雙手緊握著紅木椅的扶手,扭曲著臉頹敗道:“是我的錯,我害死了額娘,我……”


    “錯的是我。”天佑打斷乾隆的話頭,輕歎一聲道:“當初,九龍奪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為了登上皇位,我□乏術,對你們失了管教。你們想想,你們皇瑪法對兒子非打即罵,你們十三叔也爭過皇位,失了老爺子的意,被關在養蜂夾道十多年。他沒有自棄,反而另辟蹊徑,一力扶持我,並做了雍正朝的國之砥柱。而胤禩呢?他被老爺子在所有大臣麵前罵辛者庫賤婦所出,而且對他一貶再貶,他不是仍好好活著熬死了老爺子,在雍正朝給你們阿瑪我添堵嗎?”


    “就是我,你們皇瑪法也是一再試探,稍不如意就指摘怒斥。老爺子用心的隻有一個兒子,誰都知道,就是太子。你們的叔叔都因為老爺子的偏心與太子不睦,我卻一直忍著太子,盡我所能為他辦差,老爺子看在眼裏未必不記在心底。要不,弘曆你還真以為你皇瑪法把皇位傳給我,是為了你嗎?”


    天佑嗤笑道:“若朕和你們一般狂妄自大,不知收斂,早死在其他兄弟手中。又或是你們的兒子,被罵了幾句便一蹶不振,自尋死路,哪裏還有雍正、乾隆兩朝?朕隻恨,恨把你們護得太好,讓你們經事太少,閱曆太淺,做皇上心性難穩。”


    “如今說這話已經晚了。”天佑打量著神色淒苦,鐵青著臉的乾隆道:“為帝能善始善終者少,初登帝位,哪個不想開太平盛世,為天下敬仰?可是,皇帝是孤家寡人,沒有人會和你說真話,聽多了阿諛奉承,忠言自然逆耳。你剛繼位時也是意氣風發,雖有些剛愎,但不愧為人君。你是從什麽時候起,開始把國庫當私庫用、打壓嫡子疼愛無德庶子、寵幸毒婦由得她們殘害皇嗣、僅憑一己之好任由義女和寵妃的遠親侄子橫行後宮的?須知,為君者必得自律,被私情左右乃是大忌!”


    乾隆嘴唇蠕動著,突然從嘴角溢出一抹鮮紅,苦笑道:“阿瑪的這些話,都曾跟我提過。是我忘了,咳咳……我愧對阿瑪,愧對天下。”乾隆衝天佑伸出布滿血指甲印的手掌,天佑凝注著乾隆,半晌未伸手相握。正當乾隆吐出血水失望的垂下手時,忽而感到掌心一緊。乾隆緊緊盯著與天佑交握的右手,想笑卻不料吐出更多殷紅的血絲。


    “你這又是何苦?”天佑凝眉道。


    乾隆張開粘著血水的唇,苦笑道:“額侖繹麻、豐爾察已經來了,皇上自然也已痊愈迴京了,我這個替身也該消失了。”


    “皇阿瑪!”乾隆吐血,一時間弘晝嚇懵了,不敢置信的望著前一刻還與天佑針鋒相對的皇兄,此刻竟已處於彌留之際。弘晝這些年一直恨乾隆不念兄弟之情,可此時卻憶起年少相伴的情分,砰的一聲跪倒在天佑麵前,哀求道:“皇阿瑪,您既然能救如今的皇上,定然也能救皇兄的。皇兄是有錯,可求阿瑪看在骨肉之情的份上,救他一救。皇兄已經知錯了。”


    “你以為是我逼死他的?”天佑質問。


    “我……”


    天佑掠過因為痛苦滿麵扭曲的乾隆,冷厲的目光射向弘晝。“弘時是怎麽死的,是他自己逼死了自己。隻怕弘時沒想到,當初的贏家弘曆,也會步上他的後塵。”


    “皇阿瑪!”弘晝不明白,為什麽皇兄都要死了,皇阿瑪仍是這麽尖刻。


    “我的兒子裏,弘曆最自大更是自傲。他從我廢他的那一刻起,就明白,大清不再是他的了。皇位、權勢、天下,曾經都掌握在他手裏,得到了再失去,永遠比得不到更為痛心。你能想像弘曆這樣驕傲的人,躲在旮旯裏看著有人坐上曾是他的帝位,聽著曾經效忠他的奴才對別人口唿萬歲嗎?隻要他還在大清,踏著大清的土地,他就避不了‘乾隆’這兩個字。明明是他的年號、他的名字、他的臉,他的嬪妃、他的兒子……如今,卻都是別人的。”


    弘晝聽著天佑的話,看向神色衰敗的乾隆,一股苦澀的滋味翻湧而上,澀的他直掉眼淚。


    天佑淡淡的看著冷汗直流,通紅著眼珠,五腔淌血的乾隆,低聲道:“我不想你死。可是,我明白與其讓你活的痛苦,不如隨你的心意。”


    “嗬嗬嗬……咳咳,咳咳……”乾隆笑了兩聲,咳嗽著吐了口血,用盡全力抓住天佑的手,凝望著她道:“阿瑪,這天下隻有你最懂我。可惜……我卻不懂你。”


    天佑感覺左手上的□一鬆,倏地眼底一酸,默然起身走出內室。還未出得房門,忽覺眼前一黑,溫暖的掌心合於雙眼之上。不過須臾,天佑舒了口氣道:“把他送出去,葬在鈕祜祿氏身邊。”


    “好。”


    目送天佑遠去的身影,雲鶴右手握拳,掌心上的濕潤,仿佛從來沒有過。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一直低燒啊,我好難過。哭~~求安慰,嗚嗚~


    謝謝大家給我迴帖,謝謝,我都看了。謝謝大家還記得我,感動極了的蒼霞,嗚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還珠之雍正當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蒼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蒼霞並收藏還珠之雍正當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