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有兩座冠以大蠻朝廷烙印的儒家書院,分別名為“觀饗”和“大懷”,這兩座書院,在地域廣袤的北域,名頭極大。


    兩座書院的院長皆是盛名實副的飽學大儒,除了自身學識高入天擎外,再就是以儒家觀想入道,境界與學識並駕齊驅,皆到了神竅不出,天下何人出其右的地步。


    大蠻朝廷現如今,無論是京城幽都的顯赫官身,亦或者是地方要職,有不少官員都曾在這兩座書院就讀,而今這些人都成了朝廷的中流砥柱。


    眼下被龔胥敬稱先生的這位老人,非是兩位書院院長之一,但的的確確是來自兩座書院其一的觀饗書院,在書院中的地位僅次於院長,乃是副院長,管著學院一應事務,地位同樣尊崇至極。


    甚至從某一方麵來講,顧升在一些學子們的心目中,個人影響力甚至要超過觀饗書院的院長。


    因為顧升一向主張修心不修力,這正好符合那些文人士子們瞧不上那些粗鄙武夫的心思,認為天下出現諸多不安定因素,就是因為莽夫太多,卻又從不喜歡讀書。


    顧升一門心思鑽研學問,在諸子百家,皆當奉儒術為先一道上建樹頗高,卻從不知自己所提倡的東西,被人給如此曲解。


    待到他有所了解之時,所謂的“修心不修力”一說,已在士林中傳揚開來,那時候,他就算有心矯正,卻也收效甚微。


    但這並不影響顧升在士林中的影響力,他依舊是那些莘莘學子們心目中的文壇巨擘。


    綿綿細雨中,站在茅屋不遠處,注視著顧升一舉一動的三個年輕人,是在關賜州外半道結識,相約一起遊曆各州的讀書人。


    與顧升師徒的結識,是在一個名為陸灘的山野小地方。因為近夜,三人找地方投宿,卻是怎麽也找不到一個像樣的客棧,於是三人中名叫孫鹿的年輕人,便提議不妨試試荒郊野外,聽說“借宿”在那些荒廢的名寺、古刹,別有一番味道。


    此提議,一致得到了另外兩人的“欣然”應允。


    與後者的結識,便是在那座已經模糊名字,荒廢已久的山林古刹中,當時顧升和龔胥正在烤地瓜,出身士族豪閥的雲望,一眼就認出了顧升的身份,於是想也不想,連忙上前作揖行禮,套近乎。


    雖說當時他故意沒將顧升的身份向另外兩人透露,但是後來還是被那個叫作黃餘光的寒酸儒士,瞧出了蛛絲馬跡,聯想到了顧升的身份。


    黃餘光是個肚子裏相當有墨水的讀書人,寒窗苦讀十年,盡管沒有走上仕途,但也在士林年輕一輩中闖出了偌大名氣。因此很快和從不吝嗇提攜年輕人的顧升聊到了一起。


    這便是五人結識的過程。


    雖說三個年輕人性格迥異,而且這趟結伴遊行,也是各懷心思,但這並不妨礙顧升去發現他們各自肚子裏文章之美。


    顧升多麽老道的人物,幾句話聊下來,就摸清了他們的家世、性格,以及為人。


    雲望,出身禹南州的某個世家豪閥,性格陰沉,為人城府頗深,與另兩人相處,看似言笑晏晏,實則貌合神離,且相當瞧不上寒族出身的黃餘光。


    孫鹿,自稱來自漳北的官宦子弟,說是此次出門遊學,是為了一邊鑽研學問,一邊開闊開闊視野,也就是俗話說的見見世麵。


    但據顧升的觀察,此說法多半是假的,與之相處聊天,孫鹿十句話中,有九句都是假的。可能是出身不好的緣故,孫鹿說起話來,始終是遮遮掩掩,這一點,連孫鹿自己都沒發現,也可能是已經形成習慣的緣故。而且,他會不知不覺間去討好身邊世家豪閥出身的雲望,直接的,變相的,穿插不斷。


    孫鹿的性格有些唯唯諾諾,總是喜歡在雲望和黃餘光言語交鋒的時候,充當和事佬,且會暗中偏向雲望。為人嘛,可能就是隨波逐流的那種,胸無點墨。所謂的讀書人,書都讀到了投機鑽營上。


    至於黃餘光,一番攀談下來,顧升覺得此人就是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讀書人,肚子裏墨水是有的,但不善於與人打交道。性格執拗,又自恃清高,堪稱讀死書的典範。


    顧升幾次提點,告訴他和人說話,不要處處針鋒相對,更不要擺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架子,都被黃餘光給直接無視了,也不知是真沒聽懂,還是裝作沒聽見。


    在弄得幾次連他自己都下不來台後,顧升的談興也就消失了大半。之後就是他一邊烤著地瓜,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三人闡述學問。


    再後來出了那座古刹後的五人結伴同行,是雲望死皮賴臉,非要說與顧升順路,才“求”下來的。


    顧升無奈,隻好答應下來。


    在那座廢棄古刹中,有一個人,始終未和這幾人說過一句話,那就是作為顧升學生的龔胥。他對這些人的“各懷鬼胎”,是打心眼裏表示不屑,根本就懶得搭理他們。


    做人不純粹也就罷了,還非要故作高深,何苦來哉,不嫌無趣。


    顧升從茅草屋牆根這邊離開後,走到雲望三人身前,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停留後,笑著說道:“雲望,孫鹿,黃餘光,老朽接下來要入山而去,恐怕不能在與三位同行了,就在這裏分別吧。”


    “顧老,書上說,行百裏者半九十,既然是遊學,我想不該是半途而廢,越是有困難,越該迎難而上。”一身名貴綢緞,長相有些陰柔的雲望,連忙作揖說道。


    黃餘光在一旁欲言又止。


    另一邊孫鹿倒是一臉無所謂,他到目前為止,可能是三人中唯一不知顧升身份的人。


    顧升搖頭,收斂笑容,“書上還說,知難而退,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山中,處處危機,老朽自顧不暇,若不是確有要事需要進山,老朽也不願意去趟這趟渾水。話盡於此,幾位要是一意孤行跟過去,那麽就請獨自前行。”


    顧升的話說的很明白,簡單來說,就是你要找死自個兒去,別跟著我,否則礙眼。


    他此話一出,衣著寒酸的黃餘光,直接一抖衣袖,先雲望一步作揖拜別道:“那麽,先生走好。”


    顧升點點頭,也不多言,帶著龔胥與三人擦肩而過。


    當兩人走出兩百餘步外,龔胥忍不住迴頭望去,隻見那三人在原地爭執了起來,拉拉扯扯,過了一會兒,黃餘光率先拂袖離去。


    龔胥忍不住與走在左側的先生抱怨道:“先生,教而無類不假,可朽木不可雕也,像他們這三個人,先生又何必搭理他們。”


    顧升笑嗬嗬說道:“你也說了教而無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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