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深夜重,冷雨激濺如飛。


    刀光劍影、人吼馬嘶,傳到城頭隻是些紛**雜的聲音與光影。身在軍中,出入生死,縱泰山崩於麵前而目不瞬,縱血濺三尺而心如止水,連天蔽日的殺氣,亦無非平常。


    穆流汐抬手扶上城牆,觸手處青石硬冷,冰雨刺骨。她靜靜站在那裏,注視著兩軍交戰,激烈的殺伐在這一隅似乎退迴平定,彌漫開清冷的鎮靜。


    程一塵匆匆步上城頭:“流汐,城中箭矢已全部備好。”


    穆流汐點頭道:“一旦他們率軍迴城,即刻傾全力以勁矢壓製敵軍,萬勿有失。”


    程一塵點點頭道:“你放心即可。隻是……”穆流汐


    見他欲言又止,問道:“還有何事?”


    程一塵麵帶隱憂:“古姑娘離去之時,有一尼姑打扮的女子尾隨著去了,我懷疑,她可能是古姑娘的妹妹。”


    穆流汐眸色清透:“你說清歡?她豈會在這裏?”


    程一塵搖搖頭,皺著眉頭不說話。穆流汐看著城下,隱隱透出了擔憂的神色。


    程一塵思考了一會,突然想到現在情勢有所不同,如今穆流汐已經迴到清平城,她不會讓任何人出事。


    “一塵,你放心,寂言無邪和青城會沒事。”穆流汐自遠處收迴目光,雨絲染黑了秀發如縷,一片晶瑩。


    便在此時,眼前西玄軍中忽有一隊人馬殺出,直奔雁涼,其後有些西玄騎兵銜尾急追。馬上有兩人迴身出箭,西玄軍中頓時便有數人中箭,紛紛落馬。


    程一塵見狀喝道:“是寂言!還有古姑娘和無邪青城他們!”


    穆流汐上前數步:“弓箭掩護!”


    隨著夏寂言等人越來越近清平城,待到一定射程之內,程一塵一聲令下,城頭萬箭齊發,勁矢如雨,西玄追兵本身就少,亦被這密集的箭勢阻得一滯。


    此刻早有數條繩索急速墜下城外,夏寂言趁此空隙棄馬登城。但隨後數十名戰士卻不約而同反身殺入敵陣,以血肉之軀拚死阻下追兵。


    眼前如此良機,西玄其會輕易放棄,一麵緊追不舍,一麵調集弓箭手,一時間流箭紛飛,勁襲城頭,直取眾人要害。


    夏寂言身如飄羽,半空借力,手中長劍化做一個密不透風的光盾,敵軍冷箭被劍氣紛紛激落,難近其身。


    古清顏與上官無邪顧青城緊隨左右,施展身法擋避箭雨,幾個起落便已接近城頭。


    四周利箭疾似飛星,忽聽異響大作,一箭飛來,箭上勁道非凡,迥異尋常箭矢。夏寂言手中暴起一團光雨,劍鋒斜掠,擋飛此箭,手臂竟覺一陣微麻。一箭過後,勁矢接連而來,箭箭不離他們幾人周身。射箭之人似是認準他們,必要取其性命。


    易放天聽得風聲便知不妙,認出是布那末帳下第一勇士多措。此人武藝箭術都十分厲害,平時即便是他也輕易不去招惹。


    幾人之中當屬古清顏輕功最佳,一道黑影疾如輕煙,率先落上城頭,反身便幫身邊士兵拽拉繩索,誰知方一入手,原本緊繃的繩索猛地一鬆,竟被多措當中射斷。


    古清顏不能控製地大退了幾步,震驚之下匆忙撲迴城頭,隻見顧青城身形急墜,城外潮水般的敵兵湧近,已見刀光凜冽。此時夏寂言與易放天同時一鬆手,下墜之勢直追顧青城。


    夏寂言與顧青城相隔最近,長劍橫空到處,顧青城淩身一轉,點上劍尖,身子陡然拔起。


    就這稍縱即逝的空隙,半空中亂箭逼身,已近眼前。


    易放天單手牽著繩索迅速蕩起,刀光急閃,將射向夏寂言的長箭多數擋下,但那最為淩厲的一箭破空而至,帶出急風般的尖嘯,直奔夏寂言心口,卻已避無可避。


    眾人看得分明,穆流汐隻覺渾身血液瞬間被抽空,眼前天旋地轉:“寂言!”


    千鈞一發之際,顧青城原本上掠的身形忽然急速翻落,半空順勢而下,便已擋在夏寂言身前。一箭透胸,鮮血飛濺滿襟。


    夏寂言厲喝一聲:“青城!”接住顧青城下墜的身子同時,人已翻上城頭。


    易放天等陸續落地,穆流汐顧不得其他,撲上前來察看顧青城傷勢,一見之下,心神透涼。夏寂言抱著顧青城半靠在懷中,急道:“怎麽樣?”


    觸手處鮮血橫流,穆流汐手指不能抑製地顫抖,幾乎答不出話來。長箭穿胸而過,正在要害。顧青城唇角不斷嗆出血來,唿吸急促,戰甲之上是豔烈的血,一絲溫熱也無,冷冷淌了一地。


    穆流汐反手一把撕裂衣襟,壓著顧青城的傷口抬頭四處尋找,什麽也沒有,她所知的器械、藥劑,一無所有!不是不能救,她知道該怎麽救,卻偏偏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顧青城的血漫過手掌,染透衣衫,在城頭急雨洗過的青石之上蜿蜒而下,仿佛帶走了鮮活的生命,消失在黑冷的夜中。


    那箭橫在眼前,隻要一動便致命。穆流汐跪在夏寂言身旁,不停地將手邊唯一能找到的傷藥敷在傷口四周。顧青城一陣猛烈的咳嗽,勉力抬手製止了她,艱難說道:“別……費勁了……”穆流汐死咬著嘴唇搖頭,淚水瞬間急如雨下,劈哩啪啦落在顧青城的手上。


    顧青城看著她淚流滿麵的樣子竟輕輕一笑:“流汐……別哭……戰中主帥……主帥不能有失,我不能……讓……讓寂言出事……”


    穆流汐心中痛如刀絞:“青城你不要說話,我想辦法……”


    夜天淩手掌貼在顧青城背心,將真氣源源不斷的輸入,護住他的心脈。顧青城似是振作了一下,他臉上始終帶著英氣俊朗的淡笑,抬頭看向夏寂言:“你我兄弟一場,我不曾見你醉過……”


    夏寂言雙目赤紅,點頭表示他知道,卻隻覺輸入的真氣如泥牛入海,而顧青城的唿吸越來越弱。他啞聲道:“別說話……”


    顧青城果然不再說話,笑著閉上眼睛,身側的手卻緩緩垂下。


    穆流汐再從他的身上感覺不到一絲生機,失聲哭道:“青城!我會有辦法的……你別睡過去!”


    然而顧青城再也沒有迴答她。


    夏寂言緊緊將顧青城護在臂彎,許久一言不發,忽然間仰天長聲悲嘯,震徹雲霄。黑如深淵的原野上此時響起驚天動地的喊殺聲,漫山遍野風雨,天邊似有一道滾滾的烏雲掩向西玄大軍,戰火獵獵,席卷大地,冷雨瀟瀟。


    山野疊翠,綠林枝頭陽光透亮如水,湛藍的天空劃過雲影淡淡,瀟灑如男兒清澈的笑。


    清風已無痕。


    清平城白幡如海,一夜冷雨成冰,不多時便紛紛揚揚落雪滿天。飛雪靜謐,飄落人間,原野上連綿數十裏的硝煙戰火,血流成河,都被這悄然降臨的白雪無聲覆蓋。廣袤大地白茫茫一片,靜悄悄,連風聲也無,隻是無窮無盡的白,寧靜而祥和。


    默默無聲的雪簾,長垂於天地。


    穆流汐輕輕邁入雪中,漠然望著遍布城中的白幡,蒼白的容顏似比這雪色更淡。


    一戰全勝,布那末被夏寂言親自斬殺,西玄大軍潰散……這一切似乎都是匆匆一夢,空惹啼笑。眼前揮之不去濃稠的血的感覺,糾纏凝滯在胸間,她緩緩抬手壓上心口,仰頭任冷雪落了滿身。


    彈指間,今非昨,人空去,血如花。


    眼前再也不會有人迴頭一笑,連萬裏陽光都壓下,空茫處,隻見雪影連天。


    痛如毒蛇,噬人骨髓,幾乎要用盡全身的力量去抵擋,當厚重的棺木要把顧青城的笑容永遠遮擋在黑暗中時,她覺得隻要那棺蓋不落,顧青城便不會離開,一切就都是假的。隻是惡夢,夢總會醒,隻要棺蓋不落,顧青城還在。


    不知是誰將她帶離了靈堂,無盡的昏暗淹來,那一瞬間,是深無邊際的哀傷。醒來這一望無際的白,瓊枝瑤林,美奐絕倫,然而有什麽東西永遠失去了,再也尋不迴來。輕雪散落肩頭,穆流汐站了許久,慢慢向前走去,到了離靈堂不遠的地方,卻終究還是停下腳步。眼前的景象似已模糊一片,她黯然垂眸,駐足不前。


    薄薄急風掠過眼前平曠的空地,雪光刺目,逼的眼中酸楚奪眶而出。 一行清淚,零落辛酸,穆流汐孑然獨立於連綿不絕的雪幕之中,亂風吹的發巾輕舞,白衣寂寥。 兩隻青鳥自枝頭振翅飛起,驚落碎雪片片,遙遙而去,相攜投入茫茫雪林中。不期然身後有人輕咳一聲,卿塵抬手拭過微濕的臉龐,轉身看去。


    夏寂言一身黑衣正站在身後看著她,眼中是滿滿的疼惜,“汐兒,明日,我們便迴朝,把青城也帶迴去。”


    穆流汐聽到這句話淚水又自眼眶流出,“寂言……”


    夏寂言伸手將穆流汐擁入懷中,“汐兒,是我沒能保護好我身邊的每個人,我的兄弟,我的愛人,我都……”


    “不,寂言,這不怪你。”穆流汐推開他,“是那個人。”


    “不錯。”易放天突然自一旁走了出來,“多措如今帶著殘餘部隊已經逃走,若我所想不錯,三日之內,他會聯係西玄的王爺布卡達。”


    夏寂言眉峰一皺,“你如此肯定?”


    “布卡達早就想將他父親趕下王位,如今布那末已死,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易放天嚴肅說道,“若你信的過我,給我三萬兵力,一日時間,我能打敗他。”


    “哦?”夏寂言軒眉略揚:“三萬兵力,一日時間?”


    易放天道:“我曾以西玄右將軍的身份駐守青陽城,雲圖有人在城中。”


    夏寂言點了點頭:“我怎也未想到,雲圖王族居然一脈尚存,而且是在西玄軍中。”


    易放天神色漠然:“不說這些,如今布那末已死,恐怕你們大羽宮中也會生變,若信的過我,明日你們便安心迴去,若信不過,那便派人迴去。”


    “我夏寂言,用人不疑。”俊秀的身姿高大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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