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懷遠上將軍!”易放天長身而起,說道:“將軍,我有個不情之請。”


    “說。”


    “破城之後,請殿下將城中所有的西玄人交給我處置。”易放天語中的狠辣,令這原本平靜的室內闔然一冷。


    “恩。”夏寂言毫不在意地應了聲,看著連綿不斷簌簌而下的雪,“你可以一個不留。”


    “一言為定!”


    夏寂言不急不緩轉身:“你還想要什麽?”


    雪落無聲,夏寂言的目光亦平定,他仿佛隻看著對方眼睛,卻叫人覺得渾身上下無一不在他眼中,清冷後是無從捉摸的深邃。相互間的試探,如一道無形之刃,鋒芒於暗處,微亮。


    終於還是易放天開了口:“西玄、塞外本是雲圖國的領土。”


    夏寂言點頭,目光仍舊鎖定易放天:“雲圖不過是大羽境內一族。”


    易放天霍地抬眼,似有話到了唇邊,又硬生生壓迴。夜天淩看在眼中,聲色不動。


    穆流汐的忠告在此時翻上易放天心頭,他略一思量,說道:“我要一個保證。”


    夏寂言道:“你憑什麽和我談條件?”


    易放天道:“憑此時我能令將軍攻城略地事半功倍,憑我幫助你將那位徹底打敗,亦憑此後並州以北長治久安。”


    夏寂言掃過他眼底,一停:“你的條件。”


    易放天道:“雲圖絕不會臣服外族,但卻可以臣服凰女。我的條件很簡單,隻要凰女能入主大正宮,雲圖一族便是大羽的臣民。”


    穆流汐驀地抬眼,揚揚灑灑的雪花落在臉上,“我無意於這天下,但是卻有一人可以,我的四哥。現今大羽太子夜離。”


    易放天緊緊盯著她,半晌,輕輕點了點頭。


    冷月半灑,入夜的清平城靜然,人馬安寂。


    風過中庭,茫茫白淨的雪地中,穆流汐低頭緩步而行,一行足印蜿蜒殘留,身影暗長。


    推門而入,她將風帽抬手撥下,上官無邪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幾簇燈焰之下他看上去臉色極蒼白,卻襯得那丹鳳眼線墨玉般斜挑入鬢,燈影深淺,將他俊雅的麵容勾勒得分明。


    聽到有人進來,他未有絲毫動作,似乎連看也不想去看,始終半闔雙目。穆流汐走上前去,將兩個小瓷瓶放在案前:“無邪,大瓶外敷,小瓶內服,忌怒、忌寒、尤忌勞心。”瓷瓶無意碰撞,一絲極輕的響聲,落於耳中。上官無邪仍未睜開眼睛,眉間淡淡掠過一絲輕痕。


    “無邪,你今日一天沒有吃飯了。”穆流汐看著閉眼的上官無邪皺著眉頭說道。


    上官無邪聽到穆流汐講話,騰的坐了起來,“你知道嗎,我總以為青城就在我的身邊,還像當初一樣,端著酒杯就進來問我喝不喝酒,或是嚴肅的告訴我莫要大意,可是流汐,他就這樣走了,我……”


    穆流汐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清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若是你想著青城,便振作起來,明日,送他迴去。”夏寂言站在穆流汐身後,亦定定的看著上官無邪。


    “無邪,這是青城的酒。”程一塵手中拿著琉璃瓶,遞給了上官無邪。


    “寂言,一塵,放心我。”


    幾人不再說話,上官無邪與顧青城自幼便是相識,校場七年,更是有了極其深厚的感情,如今顧青城的離去,對他的打擊著實之大。


    程一塵不想多留,轉身走了出去。走到中庭,迎麵有侍衛帶著個人匆忙上前:“將軍,皇都八百裏急報!”


    程一塵見是急報,不敢怠慢,再看信使的服飾竟是來自宮中,彼此招唿一聲,即刻代為通報。信使入內奉上急報,穆流汐見八百裏加急用的白書傳報,心中隱隱不安,卻見夏寂言拆開一看,神情遽變,竟猛地站了起來。


    很少見他如此失態,穆流汐著實吃了一驚,忙問道:“寂言?”如雪的薄紙自夜天淩手中滑落,她低頭隻看到四個字——青帝病危。


    細雨霏霏鋪天蓋地,風一過,斜引廊前,紛紛揚揚沾了滿襟。 遠望出去,平衢隱隱,杳無人蹤,千裏煙波沉沉,輕舟獨橫。


    夜皓立在行驛之前,看向風平水靜的渡口,綿綿密密的小雨已飄了幾天,幾株粉玉輕盈的白梅經了雨,點點零落,逐水東流,江邊經曆了多年風雨的的木棧之上亦綴了片片落櫻,素白的一片,恰如皇都合城舉哀的清冷。


    寒雨細揚,眼見是要停了。他無聲的歎了口氣,不知他們迴來會做如何打算。天家這無底的深潭,處處透著噬人的漩渦,他自裏麵掙紮這麽多年,是經了徹骨的痛,舍了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便如此也還是常常不得安寧。這條路是難見盡頭的,若沒有冷硬如鐵的心誌,那便是一片令人絕望與瘋狂的死域。


    “殿下。”侍衛的聲音打斷了夜皓的沉思,“公主與駙馬的船駕已經到了。”


    雨勢已收,天空中陰雲蒙蒙,緩緩隨風而動,江水滔滔,不時拍岸。兩層高的座舟在其他小船中顯得格外醒目,夏寂言正迴身親自扶了穆流汐下船,輕風颯颯中,一身白衫修挺俊冷。


    “汐兒,寂言!”夏寂言轉身,攜了穆流汐上前見過皇兄,夜皓抬手虛扶了一下:“原以為你們上午便該到了,路上可好?”


    夏寂言道:“有勞皇兄惦念,一路順利,隻是流汐辛苦些。”


    穆流汐身上搭著件雲色披風,容顏清瘦,烏鬢斜挽,唯一一件水色玉笄襯在發間,周身素淡。她安靜地立在夏寂言身邊,聞言淡淡一笑,“五哥。”


    “汐兒,這些日子,苦了你。”夜皓眼中是滿滿的疼惜。


    穆流汐搖搖頭,“五哥,皇上他究竟怎麽了?”


    夜皓聞言一愣,隨即搖了搖頭,“汐兒,迴去你便知道了。”


    蒼穹低沉,烏雲細密,金瓦連綿的致遠殿似是隱在輕霧蒙蒙的陰霾中,寂靜而莊穆。所有的內侍宮娥都被遣退,越發顯得這宮殿庭院靜悄悄無聲。朱欄撐著飛簷,孤單地伸向灰蒙蒙的天,漢白玉的石階飛雲雕花,被雨水衝洗得分外白亮,看過去,略微有些刺目。


    三人站在殿門口,躊躇不前,夜離正走了出來。


    “汐兒,寂言,你們迴來了。”夜離一臉疲倦的神色。


    “四哥,到底發生了什麽!”穆流汐問道。


    “汐兒,去看看吧。”夜離同樣搖了搖頭,沒有迴答。


    緩緩走了進去,內殿中各種藥的味道混合著,床前站立的桐妃娘娘一臉憔悴,見到幾人,眼淚不住的流了下來。


    穆流汐向**看去,心中一凜,青帝麵色發青,死灰色沉寂,也許真的是不能長留了。


    “娘娘……”穆流汐張了張嘴,卻在不知道說些什麽。


    “汐兒,皇上他……”桐妃娘娘剛剛開口,眼淚再次流了出來。


    穆流汐緊皺著眉頭,“你們就不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出去一個月,迴來就變成了如此樣子?四哥,你倒是說啊。”


    “汐兒,七王爺夜北,三日之前逼宮。”夜離搖了搖頭,看著穆流汐說道。


    三日前的晚上,夜色寂寥。青帝剛剛準備入睡,一陣響動便在致遠殿門口響起。


    “何人在外?”林安在外殿喊道。


    “兒臣夜北求見。”聲音沉穩,沒有任何異樣。


    青帝聽見低聲說道,“林安,讓他進來吧。”


    夜北步履沉穩,緩緩邁進了內殿。神色清冷,看不出曾經的所謂任何呆傻的痕跡。


    “兒臣,夜北參見父皇。”


    “恩,起來吧。”青帝看著這個孩子,沒有說什麽,“這麽晚了,你可有事?”


    “兒臣當然有事。”夜北冷著聲音說道。


    青帝自然不以為然,點了點頭,“你說吧。”


    “兒臣知道父皇並不喜歡我,但是兒臣不得不說,如今夜軒已死,夜離立為太子,不知父皇把我置於何地。”夜北嘴角抽出一絲冷笑。


    “你說什麽?”青帝有些震驚,卻仍舊平靜的說道。


    “兒臣雖曾經癡傻過,但是如今早已痊愈,況且兒臣以為,夜離並不適合入主大正宮,那個所謂的凰女,不過是個鄉野村姑,更是難當此任。”夜北抬頭看著青帝,目光冷沉。


    “你說什麽?”青帝聽出了夜北話中的含義,厲聲問道。


    “我說,我想要這大正宮。”夜北站了起來,看著青帝。


    青帝隨手擲出了什麽東西,“你想造反?”話音落地,他身子搖搖欲墜,臉色青白如死,突然猛地一晃,便往後倒去。


    林安剛剛將夜離找來,便看到此種場景,疾步搶上前去將他扶住,大叫道:“皇上!”


    青帝張了張嘴,卻什麽也再說不出來,隻睜眼瞪視著上方精雕細琢的朱梁畫棟,嘴角居然一分分強牽出僵硬的笑容。不知來自何處的風穿入大殿,揚起帷幕深深。 沒有人知道他看到了什麽,沒有人知道在這一刻,他究竟以一種怎樣的心情審視著這座宏偉雄壯的大正宮,在這座他耗盡一生心血的宮殿中,他是否得到了真正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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