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流汐抬眸:“至少現在,我不會放過任何自救的機會。而將來,西玄大地歸屬大羽,必要有人統管,雲圖對於我們是最好的選擇。”她輕輕一笑:“你要用我來脅迫他,不也正是想借助他的力量嗎?”


    易放天看著她,皺著眉說道:“西玄歸屬大羽,此話未免言之過早。”


    穆流汐隻笑了笑,也不與他分辯:“以雲圖族所餘的力量,根本無力對抗西玄,你在西玄忍辱負重,混取西玄右將軍的高位,此等手段我十分佩服。你甘冒奇險,蟄伏於西玄軍中,看來是想打布那末的主意。布那末雖驍勇善戰,但也不會對你有太多戒心,就算你取代了他,離雲圖複國也遙遙無期,這其中即便不出任何意外,亦至少需要三代人的經營。但若我們肯助你,雲圖重新統領西玄甚至疆北,不過指日可待,你不妨好好考慮。”


    易放天濃眉深蹙,似在思量穆流汐的話,稍後道:“你說的話,並不代表夏寂言的想法,更無法左右大羽青帝。”


    穆流汐道:“如此大事,我即便代他給你絕對的承諾,你也不會輕易相信。我能說的唯有這些,他最終的決定取決於你。而且,皇上那裏你無須擔心,我是大羽凰女,給你的承諾豈會不作數。”


    易放天驚訝的看著穆流汐,良久說道:“不想你就是凰女。即便你是凰女,與他合作,我亦要冒同樣的風險。”穆流汐道:“險中方可求勝。”


    懸崖前一陣急風掃過,揚起秀發拂麵,穆流汐一雙鳳眸淡淡地掠向鬢角,絲毫不曾放過易放天臉上細微的表情。


    易放天心機深沉,自不會即刻做出什麽決定,當下不置可否,命人將穆流汐押下山崖。接近西玄駐軍的山道中,一隊西玄士兵迎麵而來,見到易放天後奔上前來:“將軍,大王正派人尋你!”


    易放天麵無表情,點頭道:“前麵帶路。”


    走不過多遠,易放天卻越行越慢。穆流汐忽然見他對身側親衛打了個眼色,那幾人幾乎同時一步上前,前麵的西玄士兵尚未有所反應,便被一人一刀結果了性命。


    有人未立時氣絕,捂著冒血的頸部瞪大眼睛,聲音嘶啞地指著易放天:“你……你……”


    一刃刀光亮起,說話的人已變作一具屍體,一個年紀略大的雲圖人對易放天一躬身:“主上!”


    眼前數人斃命,血染凍土,立刻散布出一股濃重的腥氣,易放天絲毫不為所動,卻對穆流汐笑道:“我易放天向來喜歡冒險,今晚入夜,我陪公主入清平城一遊。”


    冷雨如星,一道漆黑的繩索在薄暮的遮掩下輕輕一晃,悄無聲息地搭上清平城頭。


    易放天手上稍微用力,試了試繩索是否牢靠。絲絲點點的細雨將他的眉眼洗的閃亮,黑衣貼身,勾勒出他充滿力度的身形,微明的光線下看起來如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


    穆流汐打量四周,此處正是清平城一個死角,大軍攻城雖難,但對易放天來說,帶一個人入城卻並不算什麽。


    “可以了。”易放天低聲道,轉頭見穆流汐凝神看著城頭,便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這麽著急?”


    穆流汐收迴目光,輕聲道:“他在等我迴去。”


    易放天方要說話,臉上忽然帶出一絲凝重,扭頭往清平城中看去,繼而眼底浮起十分明顯的不解。穆流汐捕捉到他神情的變化,問道:“怎麽了?”


    易放天蹙眉道:“夏寂言怎麽迴事?雖然西玄如今已經被他痛創,可是還尚有些實力,他竟主動引誘西玄大軍攻城。”


    穆流汐修眉淡淡一凜,此時隔著若隱若現的細雨已能聽清大戰廝殺的聲音,她心中竟莫名地湧起一種不詳的感覺。她和易放天突然同時抬頭看向對方,各自的眼神中表明他們想到了同一件事。


    “夏寂言竟為了你鋌而走險,稍有不慎,他將毫無優勢可言。易放天單手纏上繩索輕輕一抖,不慌不忙地道。


    穆流汐心底焦慮燒灼,臉上卻平靜無波:“你反悔的話,現在還來得及。”


    易放天哈哈大笑:“你不必用激將法,我說過我向來喜歡冒險,我決定了的事,便無反悔之言。”


    “我並無意激將於你。”穆流汐不似與他玩笑:“你若心誌不堅,必然連累於他。如果你對此事有絲毫動搖,便現在迴頭,否則對雙方都無任何好處。”


    易放天劍眉高挑,再次重新將她審視:“你倒替他打算得周詳,我若迴頭,帶你一起迴西玄嗎?”穆流汐淡淡道:“悉聽尊便。”


    話未落音,易放天有力的手臂已經圈上她的腰間,狂肆的笑容近在咫尺:“我將這麽個難得的公主送還,夏寂言怎麽也該心存感激吧。”


    說罷穆流汐隻覺身子一輕,易放天借了繩索之力,幾個起落便登上清平城頭。


    “什麽人!”此處雖僻靜,但亦有將士巡守,易放天並未刻意隱藏形跡,立刻便被發現。


    兩道長槍破空襲來,易放天腳踏奇步,身形一動,“鏘!”的一聲刺耳的摩擦,寬刀並不出鞘,看似平淡無奇地穿入兩槍空隙,卻借力打力將淩厲夾擊化解於無形。


    兩名士兵隻覺得有種怪異的真力沿槍而上,長槍幾乎拿捏不穩,大退了幾步方站定,穆流汐疾聲喝道:“住手!是我!”


    帶兵的將領借著微弱的雨色看清竟是幽蘭長公主,大喜過望,趨前拜倒:“公主!”


    刀槍交鋒與戰馬嘶鳴的聲音此時越發清楚,穆流汐急急問道:“他們人呢?”


    “將軍們在前城。”


    穆流汐得知夏寂言尚在城中,心裏如重石落地,“快帶我去!”


    半空頻頻有冷箭飆射,陰雨遮斷暮空,不斷衝洗著戰火與血腥,深夜裏濃重的殺伐之氣,舔噬著早已裂痕斑駁的城牆。


    城頭接連不斷地墜落死傷的士兵,巨大的青石被層層鮮血染透,又被急落的雨水洗刷。斷劍殘矢,橫屍遍地,突厥人彪悍兇殘,守城將士已然殺紅了眼,有你無我。綿綿陰


    沉的雨幕之中,夏寂言唇角一刃鋒冷半隱半現,刻出難以動搖的沉著。即便這一日斬殺千軍,對戰激烈,他身上戰甲卻似不曾沾染半分血腥,冷冷帶著一種天生的清貴之氣,恰似他眼眸中一波不起的從容。


    腳下城牆每一次震動都代表著一波硬撼交鋒,因是主動出擊,誘敵卻敵都落在他的掌握中,分毫不亂地按著某種既定的痕跡進行。羽林禁衛平日非人的訓練此時發揮出不可思議的韌性,西玄大軍攻守之間處處掣肘,極為被動。


    入夜之前,古清顏帶羽林禁衛五百戰士與天玄門的兄弟早已分批出城,夏寂言將戰況越牽越雜,幾乎使敗退後剩餘的所有敵軍都卷入混亂中,隻要西玄後營有一絲空虛,古清顏他們便有機可乘。


    居高處黢黑的原野盡收眼底,穆流汐目光始終注視著大軍之後。不過多時,透過冷雨紛飛,可以看到戰場遠處突然升騰起一股濃烈的黑煙。他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掠,除了火雷,還有什麽能在陰雨中引火作亂?


    腰間佩劍輕輕響動,他無意中側身扭頭,眼角突然捕捉到一個白色的身影。他心中似被一根細絲抽過,驀地轉身。


    相隔不遠的夜色下,赫然竟是穆流汐向這邊跑來。夏寂言幾疑自己眼花,片刻愕然後,快步向前趕去。


    “寂言!”卿塵遠遠喊他,待到身前,看清了他的模樣,一時癡在當地,腳下停步不前。


    咫尺相對,瞬間凝注,夏寂言眸心驟然收縮,猛地便伸手將穆流汐帶入了懷中。


    觸手可及的溫軟這般切實,淡淡如水的清香,如此熟悉,懷中的人俯在他身前,隔著微涼的戰甲他能感覺到她輕微的唿吸,急促地起伏。他微微垂眸看去,穆流汐抬頭迎上他的目光,這一望似已曆了幾世生死,隔了數度陰陽。


    夏寂言眼中似驚似喜,深邃處原本湧起的佯怒沒入穆流汐眸心綻開的欣喜中,居然蕩然無存。


    穆流汐顫聲道:“寂言,我迴來了。”


    夏寂言手臂越發收緊,他忽然抬頭長笑:“太好了,不想清顏竟能這麽快救你出來!”


    穆流汐聞言詫異,急忙問道:“我沒有見到清顏,她做什麽去了?”


    夏寂言眉心一鎖:“清顏襲營救人,你怎會沒見到她?”


    穆流汐眸底驚起駭意:“我根本就沒有在西玄營中!”


    此言一出,夏寂言麵色微變,他迴頭看往烽煙彌漫的戰場中心,已知不妙:“不好!清顏危險!”他立刻傳令調兵,轉身握住穆流汐肩頭:“我需親自增援。”


    穆流汐幹脆地道:“清平有我。”


    夏寂言深深看她,她一點頭,他轉身舉步。


    此時易放天突然在旁道:“西玄營中布置我最為熟悉,可陪將軍走一趟。”


    夏寂言先前便見到他與穆流汐一路而來,隻是沒有來得及理會,聽到此話,目光掃視過去。


    易放天抱拳道:“在下易放天先父乃是雲圖國王。”


    穆流汐道:“寂言,是他幫助我逃出來的。”


    夏寂言眉頭一皺,卻見穆流汐眉目帶笑,他亦抬手還了一禮:“如此有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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